慈悲殿

他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但对我不一样，有时候我给他一颗糖，他会对我笑一下。

后来，他家里来人接他，他非要带上我，那群人便冷嘲热讽。

大少爷自己都管不好，还要带个傻子么?

他跟那群人吵得很凶，差点大打出手。

那时我才知道，他不是个哑巴。

我不肯跟他走了，他明明是会说话的，但却一句话都不跟我讲。

他走后，无人为我撑腰，管事的婆子便逼着我给她儿子当婆娘。

我不愿意，打算一死了之。

成亲那日，哑巴回来了，将两人打得半死，送去了官府。

他蒙住了我的眼睛，别看，他们会弄脏了你。

他带我回了京都，但无人愿意与我们有交集。

西厂的走狗，不得好死，他的女人也是个祸害。

我问他，他的女人是什么意思。

他避重就轻地说，不要瞎打听，我配不上你的。

配得上的，我想告诉他。

可是他不愿意听，他自己睡着了，他又成了一个哑巴。

01.

十一岁那年，我被送到了庄子里，同行的只有个老婆子。

她有个儿子，比我大一些，看我的眼神我不喜欢。

我不知道为何我爹娘不喜欢我，明明我已经尽量不去他们面前晃了。

我有时候太饿了，偷了丫鬟的糕点，都会被我娘责骂。

丫鬟们动不动就偷偷掐我，我身上常常青一块紫一块的，那时候我想着要是能有块糖就好了。

那日，大姐姐拿了一碗汤给我，说我若是端去给娘，她一高兴，定会喜欢我的。

我兴高采烈地去了，结果当天晚上我娘就生了大病，她叫声凄厉，好像要疼死过去。

我不明所以，想要去看看她怎么了，却被我爹踢了一脚，他想让我死。

我当场吐血。

我吓坏了，揪着他的裤腿求他: 爹，你救救我，我好像要死了。

谁知我爹又给了我两巴掌，小小的我被打得缩成了一团。

他对我说: 你怎么不去死呢?你这个祸害……

我不明所以，一旁的大姐姐看着我笑了笑，才柔柔地去安慰我爹:

爹，姜窈哪里懂这些，她就是一个傻子，许是拿错了什么才惹了祸。

她毫无顾忌地叫我傻子，我爹也没有反驳。

可这不是好词，小时候我就知道，我反抗过，没人理我。

我娘一直在叫，我爹却说: 把二小姐送去庄子，往后无事不必接回来了，我姜家没有这样的女儿。

就这样，我毫无察觉地被送到了庄子里。

02.

一路上，那个婆子一直在骂我。

杀千刀的，要不是因为你痴傻，我能来这么个地方?

姜家什么好吃的好喝没有，我要跟你去乡下受罪。

我可警告你，你往后的吃穿可都是我管，你也别再说你是什么小姐。

你就是个没人要的傻子，等你及笄就要给我儿子当媳妇。

她骂骂咧咧，我不敢反驳，我怕她把我扔在半路上。

她一直说我要给他儿子做媳妇儿，这个我听懂了，像我爹娘一样。

我不愿意，他看起来很讨人厌。

我们一路颠簸，到了庄子已经是三日后了。

那婆子进屋就打我，赶紧去给我们烧水去，以后就是你来伺候我们了。

我不敢反抗，烧火我会的。

小时候我饿了去厨房，都是我给厨房的那个丫鬟干活，才能偷着给我一口饭吃。

我麻利地烧完水，然后她们娘俩痛快地洗完澡，我才自己偷偷地洗了洗。

这是小时候我身边的小丫头告诉我的，我要自己洗澡，不能被别人看见。

说到她，我便有些想念。

她是整个姜家对我最好的人，可是她为了帮我，她说是她给我娘碗里下了药。

被我爹打死了。

血溅了我一脸，她眼睛都是睁着的，看着骇人，但我不怕她。

我走之前，才得知，难怪爹那么生气，我的那碗汤害得我娘肚子里的小娃娃没有了。

那是我爹做梦都想要的嫡子。

可是三姨娘也给他生了个儿子。

他不怎么喜欢，总是说他没出息。

三姨娘总是偷偷地抹眼泪，她有时候看着我说，都是我娘坏事做尽，才会有我这样一个痴傻的女儿。

为此还被我爹罚过祠堂。

但她每次看我都是笑的，笑我蠢笨不堪。

她还跟我说，等以后她儿子考中状元，便是我娘对她也要低上几分。

可就是这样不喜欢我的三姨娘，我临出门的时候，让她的丫鬟偷偷给我塞了两块银子，嘱咐我一定不能让刘婆子知道。

刘婆子就是跟我一起去庄子的那个婆子。

那个丫鬟还跟我说，三姨娘让我往后遇到对我好的，赶紧跑，刘婆子不是好人。

我哭着点头，她还威胁我: 憋回去，别让人发现你的银钱。

打那之后，我赶紧藏起来，不敢哭了。

就这样，到了庄子半月，那银子还在我的怀里放得好好的。

刘婆子除了让我烧水，还让我出去捡柴火。

剩下做饭的活，倒是不用我。

只是她极少给我吃肉，买的肉都给了她的儿子。

不过半个月，她儿子又胖了一圈。

我馋极了，有时候偷偷吃两块，她瞪着眼睛骂我。

白吃饭的赔钱货，给你吃肉都糟践了。

她又要伸手过来打我，但这次我却来了脾气，我一下子摔了碗。

我爹他没说不认我，你要是再欺负我，我就走回去告状。

我说得特别没底气，但是那刘婆子却有些发慌。

她握着我的手，突然笑了笑。

二小姐，咱们不就是吃肉吗?明天我给二小姐做，好不好?

她都认错了，我也不好继续生气。

那日，我什么活都没做。

我偷溜出去玩之前，听到她在偷着骂我。

老夫人临走时可是给了钱的，这要是让她回去说漏了嘴，那我可是要被发卖了。

这个小贱蹄子敢威胁我，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傻?

03.

隔壁院子比我住的好，但瞧着只有两个人。

一个少爷模样的人带着一个小侍卫，都精瘦的，看起来也跟我一样吃不好。

我趴在墙头上，对着两个人问话。

你们也是做错事被爹娘赶出来的吗?

我突然冒头，吓了那个小侍卫一跳。

他拿着手里的木棍指着我: 哪里来的野丫头，敢这么奚落我家少爷。

我瞧着他那个少爷，一直抿着嘴，目光沉沉地看着我，却一句话都不说。

哦，原来是个哑巴啊。

我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了，直接将这句话讲了出来。

那个小侍卫气红了脸，要过来打我。

我害怕地想躲，却一下子摔到了院子里。

那个哑巴没说话，但他噗嗤一声笑了，看起来心情很好。

小侍卫见他这样便也跟着笑。

你是哪家小姐?不知道不能随便跟陌生男子说话吗?

我叫姜窈，京都那个姜家的，我做错了事，被我爹撵到这的。

我说着说着眼睛便红了。

即使我爹娘从小不喜欢我，可有时候能看到他们我也会开心。

现在除了刘婆子，我谁都见不到。

许是我哭得太丑了，那个哑巴拿了一盘子糕点放我面前。

他不说话，就指着糕点看我，我惊喜极了，瞪着眼睛看他。

是给我吃的吗?

他弯了弯眼睛，真好看，跟我小时候拿到的瓷娃娃一样。

这样的人，可惜是个哑巴，难怪被他爹娘放到了庄子里。

我大快朵颐地吃着糕点，他还会温柔地给我递茶水，真是个大好人。

从小到大，第一次有人这么对我，我狼吞虎咽地吃掉了第一块，小心翼翼地问他。

我还能再吃一块吗?

他将糕点往我面前推了推。

小侍卫在一旁帮他说话: 少爷说了，这一盘都给你了，你慢点吃。

我点头，一手抓一个，吃得嘴里鼓鼓的。

那个小侍卫很嫌弃我，一边给我倒水，一边对我说:

你慢点吃，你是没吃过糕点吗?又没人跟你抢。

然后我又哭了。

我看那个小侍卫人都僵住了: 哎呀，你别哭啊，好像我欺负你了似的。

他还在说我，被他旁边的哑巴拿书打了脑袋。

小侍卫很委屈: 至于么?少爷，我也没说错啊。

哑巴没说话，但那个小侍卫还是闭嘴了。

我撅着嘴控诉他: 你家哑巴，不是……你家少爷都没说话，你为什么一直说我?

小侍卫忍了又忍: 不是，少爷，你看她说这话……

我朝着他哼哼。

但我到底是偷跑出来的，我吃完之后，跟他行礼说谢谢，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却没有动作。

我有些心虚，是不是我规矩学得不好。

当初我就因为学不好规矩时常被嬷嬷责骂。

他朝着我抬了抬手，这是放过我了，我笑开了花，这个哑巴真好，不仅给我吃糕点，还不会责骂我。

04.

我吃饱喝足回到隔壁，看到刘婆子正偷着给她儿子喂鸡腿。

看到我立马把鸡腿塞她儿子嘴里，然后拿着一个鸡屁股给我。

二小姐，这是我特意给你留的肉。

我看着那干巴巴的鸡屁股，撇着嘴回屋了。

她朝着我的背影吐口水: 死傻子，鸡屁股都不吃，真是惯的你。

我回屋深吸了一口气，拿出偷偷藏起来的糕点。

还好有哑巴的接济，否则我就要吃鸡屁股了。

往后，又过了半月，刘婆子让我乖乖看家，说要带着他儿子去赶集。

终于不用见到她了，我心里有些欢喜。

这段时间我不怎么干活，但是刘婆子总是出去跟人说闲话，说我家里因为我是傻子不要我了。

村里的小孩儿都拿石头来打我，我不敢出门。

她给我喝稀饭，我也不敢反抗，但我始终没把三姨娘给我的银子拿出来。

我晚上睡觉前自己偷偷地想。

三姨娘说让我遇到好人便跟他走，什么样的算好人呢?若是哑巴那样的，肯定算好人了吧?

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我咂咂嘴，想念他上次给我的糕点。

只是如果他也知道我是傻子，会不会不再搭理我了。

馋虫勾起来，我坐立难安，终于偷偷地忍不住，又爬上了墙头。

只是我一露头，就被那个小侍卫发现了。

他看着我，突然就笑起来: 少爷，你看，那个馋嘴的小丫头又来了

坐在一旁的哑巴看了我一眼，便朝着我招招手。

我立马兴高采烈地往下跳，把那个小侍卫吓坏了。

我说小丫头，咱们是有门的，下次啊你想来便从正门进，你这笨手笨脚的摔伤了怎么办啊?

我看了一眼旁边的男人，他也弯了弯嘴角，点了点头。

我开心坏了，他们说我以后还可以来，不用偷偷地了。

这次那个小侍卫不仅拿出了糕点，还拿出了一盘烧鸡。

喏，快吃吧，这是我特意去买的，我听说你都吃不饱。

他伸着脖子偷偷地跟我讲话，被哑巴拍了脑袋。

他摸着脖子缩回去，看起来怪好笑的。

这次我没像上次那样狼吞虎咽的，而是细嚼慢咽，一个鸡腿我吃了很久。

那个小侍卫犹豫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问我:

你家的事，我们都听说了，那个婆子对你不好吧?

我吃着鸡腿，撇了撇嘴，还是没忍住哭了。

哎，怎么又哭啊，你别听她胡说，你多好啊，又漂亮脾气又好。小侍卫努力逗我开心。

他没有恶意，我知道的。

他和哑巴看我的眼神都是善意的，这是在姜家都没有的待遇。

我从袖子里抠了好半天，拿出了一块糖，是我当初偷偷从姜家带出来的。

刚刚太想吃东西了，便想着拿这个换，却被烤鸡吸引，忘记了。

我拿着糖，放在哑巴手里: 我不白吃你的烤鸡，我拿糖跟你换。

他看着糖愣了一下，随后捏了捏放在一旁。我慌了，他是不是不喜欢我的糖啊。

我赶紧拆开包装，塞进他嘴里。

你快尝尝，好吃的，这是我最喜欢的糖了。

他看着那个糖纸很久，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一瞬，我好像看到他的眼眶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