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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群殴小黄毛。

下午拾取走失小屁孩，送上门赚感谢费。

暮色四合，香樟树街弥漫油盐香气。

别人的妈在大喊: 老子数到三，还不回家吃饭，打死你。

我们在小巷深处坐下。

五个人，分两只烧饼和半瓶水。

眼前忽然划过几行文字。

怪不得精神小妹瘦呢。暴走一天，就吃这么点。

啧，黄毛买点吃的就能搞上手。

考过全校第一，非出来混，有病。

我渐渐习惯这些不知来自何处的嘲讽。

他们却开始理解我。

1

我回过神，看见大妹靠着墙，正不厌其烦地摆弄刘海。

二妹细声细气地说，她吃过了。

我爸请女人吃饭，临走在门口看见我，就跟老板打招呼，叫我去吃剩下的。

本来想打包给你们，袋子要一块钱，我没有钱。

才吃几口，服务员说要翻台，把我赶出来了。

三妹嚼着烧饼，问: 都有什么菜呀?

二妹想了想: 炒青椒，不，青椒炒腰花，在底下翻到两块腰花。

红烧肉，那个剩得多，油汪汪的。

还有一碟是盐水虾，不过只剩虾壳了。

三妹骂了句脏话。

靠，红烧肉，我偏偏就今天没跟你一起走。

真是命运戏弄大馋猪啊。

她恨恨地用牙又撕了口烧饼。

四妹像小仓鼠一般，捧着烧饼，小口啃着。

我转头问大妹: 今晚你在哪睡?

她眼神闪烁，吞吞吐吐。

我心中了然，只淡淡嘱咐: 注意措施。

小黄毛在巷口探头。

他上午刚被我揍过一顿，半边脸还肿着。

此刻弓着瘦若虾米的身子，朝我陪笑。

眼前浮现文字。

啧，我说什么来着。

恋爱脑该死。

这大姐也是贱，管她干什么。

我也不想管的。

她隔三差五到我跟前哭，发誓要分手。

转头又和好了。

因为她被打出一块淤青，我今天一大早就领着三妹给她报仇。

三妹战斗力很足，一向是我的好帮手。

都打完了，小黄毛才撸起袖子，哭丧着脸说: 姐，你看，她咬我不松口，我没办法才推她的。

晦气

之前她一时兴起，凑着我的耳朵，还要给我讲床上细节。

苍天啊，我不想听。

可是，也是这个不着调的家伙，在我低血糖晕倒街头时，往我嘴里灌功能饮料。

虽然差点把我呛死，心是好的。

我知道她心里很苦。

父母双亡，赔偿金全数被爷爷奶奶拱手送给叔婶。

他们霸占孤女的钱，不给上学的她留饭，还造谣她男女关系混乱。

同学孤立她，功课又学不明白。

大妹心中幽深的寂寞无助，实在难以轻易填满。

2

晚风卷起地上零碎的广告纸，纸巾团。

大妹跟小黄毛走了。

二妹细声道: 姐，今天你们到我家睡吧。

我爸去外市了。

三妹欢喜地蹦起来: 真的?那我要吹空调。

没问题。

我们一行人往街东头走。

经过三妹家门口，她小心地躲到我右手边。

可还是被她姑姑看见了。

疲倦苍老的妇人扯开粗哑的嗓子。

关娣，还不快回家

你爸爸又屙了，快来洗尿布

她伸手便来抓侄女。

三妹飞快地跑了。

妇人身体太虚，呼呼喘气，向看热闹的邻居抱怨。

这丫头真是没有心肝。

四个孩子，就她是正常的，还不肯给我搭把手。

眼前这个苍老得像六十岁的干瘦妇人，似乎打定主意要为弟弟一家燃尽生命。

关娣的妈嘻笑着跑出来，连裤子都没穿。

有个老汉的眼神立刻黏了上去。

她身后跌跌撞撞跟着两个歪脖子男孩，流着口水，眼球凸起。

四妹害怕地攥住我的衣襟。

我心中涌起一阵厌恶。

一个从生下来就瘫在床上，四肢扭曲，大小便失禁的男人，竟跟智商只有几岁的女人，一口气生了四个孩子。

关娣排行老二，是唯一正常的。

她从刚会走路就想往外跑。

爷爷奶奶拿麻绳绑着她，稍大些，把弟弟绑到她瘦小的背上。

她没上过一天学，连公交车路线图都看不懂。

直到老人死了，姑姑一个人疲于应付，关娣才逃出来。

在街上游荡几天，她饿狠了，见二妹落单，便抢她手里的面包。

好脾气的二妹追上去，把水也递给她: 你慢慢吃，别噎住了。

从此，她们几乎形影不离。

二妹上学，三妹就蹲在校门外等她，放学时男孩习惯性地伸手扯二妹领口，被三妹一脚踢在胯间，对方家长想索赔，找上门才傻了眼。

我从往事中回过神，牵着四妹，继续往前走。

二妹早已在一棵大树后找到三妹，正心疼地望着她。

关娣哭得喘不上气。

是，我是没良心，我该死。可是我看见他们就想吐

没准我也是个怪物，只是还没有发病

究竟为什么要生我呀?

我抚抚她的头发。

受伤急躁的小兽呜咽两声，慢慢平静下来。

我说: 不是你的错。而且，你很正常。

二妹也用力点头。

关娣抹抹眼泪。

她说: 哎呀，我本来没想哭的。

快走嘛，好想吹空调哦。

我都没有吹着空调睡过觉。

3

二妹的家是两居室。

只有她爸爸睡的那间卧室有空调。

二妹一边拿毛巾擦席子，一边说: 以前我妈还在的时候，我也在这里睡的。

我妈刚死，我还在这里睡。一个人，有点害怕。

有天睡到半夜，我爸把我拎起来，丢到隔壁，跟我说，以后不准进这间屋子。

我知道是因为他要带女人回来睡觉。

隔壁西晒，很热的，我有天都热得吐了。

不过，她朝我们狡黠地一笑，只要他不在家，我就来这边睡。

她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旧衣服给三妹、四妹穿。

三妹第一次用花洒，觉得很新奇。

她主动提出先给四妹洗，然后再自己洗，玩个过瘾。

两人在浴室里笑得咯咯的。

二妹拿出一包衣裳。

她说: 姐，这是我妈的。从前换季的时候，洗得干干净净收起来的。

她声音低下去: 姑姑说死人的东西留着晦气，全烧了。这一包是我藏在床底下的。

我拿了一件 T 恤。

她很高兴: 这个还是我陪妈妈买的。姐，你穿肯定好看。

眼前又飘过文字。

哎，鼻子酸酸的。二妹好乖。

看墙上的奖状，今年的，二妹是好学生。

她们也不是为了混而混。

对精神小妹改观了。

其实二妹也不能算精神小妹。

我撇撇嘴。

呵，你们现在知道了?

抬头看镜子，发现自己不自觉地弯了唇角。

从家里逃出来后，我眼前就能看见文字。

大多是凉薄的嘲讽，预估我逃学离家，注定悲惨的下场。

今天总算感受到一点温情，还是沾二妹的光。

大家全洗过澡，横着躺在大床上。

蚊香在床脚静静燃着，久违的气味。

三妹在席子上伸手伸脚，叹道: 真舒服，好像神仙啊。

其实我爷爷热死那年，扶贫办给我家装了空调的。

他们刚走，我姑姑就找人上门拆了。卖了百块。

二妹扯开毛巾被: 我妈说至少要盖住肚脐眼，不然会着凉拉稀。

四妹像小猫一般蜷在我怀里，已经睡着了。

咻咻的鼻息轻轻喷在我胳膊上。

4

四妹是大妹偷来的小孩，才三岁。

起初是有天，大妹找到我。

她气呼呼地骂道: 今天碰到一对傻缺。

男的盯着我大腿看，我瞪回去，女的就骂我骚货。

关我什么事，怎么不骂男人啊。

我安慰了她。

隔几天，她又来找我，神情怪异。

姐，我刚才又看见那个女的了，反正闲着，我偷偷跟踪她了。

她就住学校后面的巷子里。

好可怕，她屋子里有个小孩，不声不响地蜷在地上。

她嫌孩子挡路，直接踢了一脚。

大妹吐吐舌头: 好惨，至少以前我爸妈对我很好。

我问她还记不记得门牌号。

她挠挠头: 不记得了。

又过些日子，我正在奶茶店兼职，她一脸兴奋地在外面等我。

等我摘了围裙，下了班，她将我拉进小巷子里。

我只瞥了一眼，脑子就炸了。

旧席子上坐着二妹三妹。

两人中间是一个脏兮兮的小孩。

我气得语无伦次: 沈雨薇你是不是脑子有坑啊，好日子过够了想蹲少管所了是吧，你偷小孩

沈雨薇说: 姐，我以为你上次问我门牌号就是这个意思。难道不是吗?

是你个大头鬼啊我是想找妇联举报不是叫你把孩子偷出来啊这个是小孩不是你上次偷的小黑猫

我觉得自己头顶上噌噌冒火。

小黑猫却刚巧蹭到我脚边，尾巴闲闲拂过我脚踝，琥珀色眼珠好奇地盯着我。

沈雨薇蹲下身，一把捞起。

小黑你回来啦，让我亲亲，你是谁家的小黑呀～哦～你是我的小黑呀～

你脖子上的伤口都长好了，真好啊～

小黑喵呜一声。

我直接气笑了。

二妹忽然道: 姐，这个孩子好像聋的，跟她说话没反应。

三妹猛地拍掌。

小孩缩了下身子。

三妹道: 不聋。

就是从小没人理她，呆掉了。

关娣说着，从地上捡起小孩吃漏的米糕。

我赶紧拍掉: 嘿，你干嘛呢，又忘记上次拉肚子了?

在街上混，最怕的就是生病，偏偏关娣什么都敢往嘴里丢。

给她这么一打岔，我忽然觉得好疲惫。

在奶茶店站了一天，本来也到极限了。

我顺势坐在席子上。

歇片刻，踹跟前撸猫的沈雨薇一脚: 喂，我们得把孩子送回去。

沈雨薇瞪大眼睛: 她会死的。

不送回去，等着她妈报警然后警察来抓我们吗?

我一锤定音: 先送回去，然后向妇联举报。

当晚，三妹牵着孩子躲在角落，我和沈雨薇先去探听消息。

窗下，听见屋里人道:

你女儿真不见了，不是你藏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