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慈善家

标题是: 慈善会会长的朴素夜生活。

一夜之间，#林婉容#词条后面跟了三个爆字。

听着书房传来瓷器碎裂的刺响，我摩挲着妈妈消失前的照片。

这还只是开始。

等成人礼的香槟斟满，我会亲手撕下她最后一片伪善。

1

我叫孟知夏，是孟家唯一的千金。

今天是我的十岁成人礼。

在晚会主持人的介绍中，我穿着高定晚礼服，在聚光灯下缓慢走向舞台。

外公笑得满脸褶子，当场便宣布:

从今天起，孟知夏是夏氏集团唯一的继承人

并暗暗挪揄爷爷，不知道孟老会送什么给夏夏做成人礼。

爷爷打趣到夏老将夏氏集团都拿出来做成人礼了，我若不拿出点诚意来只怕会被人笑话。

来，夏夏爷爷打开管家手里的盒子，取出一枚翡翠玉牌。

这枚翡翠玉牌在水晶吊灯下折射出幽绿的光。

这枚翡翠玉牌是我孟家的传家宝，也是孟家家主的象征，今天正式交给孟家唯一的继承人，我最疼爱的孙女--孟知夏

爷爷亲自为我戴上。

聚光灯的照耀下，围镶的钻石闪着夺目的光彩，显得中心的翡翠愈发沉静与神秘。

我象征性切下蛋糕，掌声与恭贺声如潮水涌来。

我的注意力一直在林婉容那里，目光扫过人群，我精准捕捉到——在爷爷宣布时，她完美的笑容有 0.1 秒的凝固，像面具裂开一道细纹。指尖无意识地在真丝裙摆捻过，留下一个微不可查的褶皱。

随后，她的身影悄然隐没在通往露台的侧门阴影里。

林婉容开始行动了

你妈妈如果还在…爸爸的声音拉回我的注意力。

他端详着我颈间的玉牌，喉结滚动，西装袖口下，一截褪色的红绳像陈年的血痕。

我的心微微一紧，我不忍看到爸爸这番模样，也不愿在这种环境下提及伤心事，我需要集中精力应对即将到来的事故。

别开脸，余光瞥见林婉容正朝这边走来，带着玫瑰香气的黑天鹅绒裙摆，已如毒蛇般游弋到爸爸身侧。

东哥怎么躲在这儿清静?她笑靥如花，钻石项链火彩夺目，手臂占有性地缠上爸爸的胳膊。

王行长刚问起咱们那个基金呢。

突然——

砰哗啦——

角落香槟塔轰然倾覆，碎裂声刺破喧嚣

吸引了几乎全部宾客的视线。

紧接着，整个宴会厅陷入一片漆黑

惊呼四起。

爸爸敲响香槟杯试图安抚: 各位稍安勿躁，备用电源马上开启。

从黑暗降临的刹那，我全身肌肉已绷紧。

来了

一只带着粗茧、汗湿的手如铁钳般扣死我的手腕

刺鼻的化学药剂味猛冲鼻腔

我强迫自己放松身体，屏住呼吸，佯装无力地任由对方拖拽。

消防通道幽绿的应急灯下，那双拖拽我的廉价运动鞋，鞋帮溅满了灰白色的、像未干水泥的污渍…

冰冷的夜风灌进后巷。我被粗暴地塞进一辆散发霉味的面包车。

人到手了货也到手了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伴随粗暴扯下我颈间翡翠玉牌的力道。按吩咐，送城西旧库房货交给上头

车门砰地关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光。

掌心被指甲掐出深深的月牙印，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忍耐。

被当货物一样拖拽，比预想中更疼痛。

但计划，正滑入预定轨道。

我的脑袋被布蒙住，四周黑暗，耳边只剩下车轮与路面的摩擦声。

我被快速的转移，但是不慌，我安心地躺着装晕。

是因为，这一切都是我的计划。

以身为饵，钓林婉容上钩。

我的继母觊觎孟家财产已久，一心想要做众人认可的孟太太。

虽然现在别人是这么叫她，但实际上只有她自己知道一直被排外、被防备。

她苦心经营慈善形象，为的就是提高影响力，为做真正的孟太太做铺垫。

可是我生日宴上，爷爷和外公的态度，断了她的念想。

她必须要除掉我这个障碍

2

半年前，私家侦探老周递来的档案袋里，粘着十三年前《夏氏独女登山失踪，同行者林婉容侥幸逃生》的剪报。

铅字冰冷地复述着那个官方版本: 浑身是血的林婉容蜷缩在公路收费站，哭求报警…警方根据她的描述，在未开发的西山龙女花谷附近，发现了踩进泥里的相机储存卡和散落的登山装备。

报告结论: 绑架未遂，疑犯在逃。

我合上档案。储存卡里恢复的零星照片，是妈妈夏芷最后的身影——站在传闻中的龙女花丛边，笑容比身后的白色花朵更耀眼。而林婉容，当时作为妈妈资助的对象同行。

记忆像浸了水的旧胶片，模糊又锐利地切回那个时期——

妈妈失踪后，爸爸的书房成了酒窖。

我抱着小熊蜷缩在书房门外地毯上，听着里面玻璃瓶碰撞的闷响和压抑的呜咽。

书房堆积了很多公司文件，那些文件最上面是妈妈的照片。

五岁的我还不懂什么是失踪或死亡，只知道妈妈没回来。

爸爸不再给我讲睡前故事，佣人的眼神总带着怜悯的躲闪。

我只能自己跟小熊对话，问妈妈去了哪里，爸爸什么时候能醒。

得不到答案时，眼泪会自己掉下来，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

直到某天，书房的门开了，浓烈的酒气从房里冲出。

林婉容以幸存者的身份来安慰爸爸，打开了爸爸常闭的门。

她端着汤碗，腕间戴了串朴素的佛珠。

孟先生，该换药了。她的声音像温热的蜂蜜，滑过死寂的空气。

我缩在阴影里，透过门缝，看到她解开爸爸手上染血的绷带。

要是那天…我陪她去…爸爸的声音嘶哑破碎

不是您的错。她用纱布蘸着药水，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瓷器，夏芷姐…一定舍不得看您这样折磨自己。

灯光下，她颈后的疤痕像一条蜈蚣，趴在雪白的皮肤上。爸爸的手悬在半空，指尖颤抖。

后来，林婉容来的频率越来越高。

她发髻的样式，渐渐变成妈妈照片里常梳的那种。

她的味道，和妈妈梳妆台上的那瓶很像。

渐渐地，书房里酒换成了安神汤。

某天我甚至发现，爸爸书桌上妈妈的单人照，被换成了一盆小小的、叫不出名字的白花。

夏芷姐从前最爱侍弄花草了…我听见她这样对爸爸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那个雪夜，爸爸打翻了滚烫的药碗。

褐色的药汁泼在她小臂上，瞬间烫出红痕

她没躲。

甚至弯腰去捡碎瓷片时，故意让后颈的疤痕完全暴露在昏黄灯光下——狰狞、扭曲，像某种邪恶的烙印。

疼吗?爸爸的指尖无意识伸向那片红肿。

比不过您心里的疼。她微微侧头，让那道疤痕的阴影落进他掌心。

没过多久，林婉容便拉着行李，住进了客房。

妈妈的气息，像退潮般从这个家迅速消散。

常坐的藤椅某日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冰冷坚硬的欧式雕花凳。

钢琴上，那张妈妈搂着我、爸爸亲吻她脸颊的全家福，换成了爸爸大学时的单人照。

我唯一藏好的妈妈照片，被缝在旧小熊肚子里。

我的小熊成了最后的诺亚方舟。

夜深人静时，我会反锁房门，从它柔软的肚皮里掏出那张被摩挲得卷边的妈妈照片。

睡觉时重新塞回小熊玩偶中，小熊陪着我睡，如同妈妈陪着我睡。

直到那个晚上…

…门缝外的阴影里，林婉容的身影静立着，手里似乎端着牛奶杯。

第二天，小熊消失了。

我发疯般翻遍房间每一个角落。

佣人躲闪着我的目光: 小姐…旧东西该清理了。

为了止住哭闹的我，爸爸身上还带着宿醉的酒气，他笨拙地抱起我，试图用新买的、标签都没拆的昂贵泰迪熊堵住我的哭嚎: 乖，这个更大更软爸爸给你买十个

我抓起剪刀，发狠地捅进新泰迪雪白的肚皮

嗤啦——

雪崩般的棉絮喷涌而出，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里面空空如也。

没有妈妈。

我的哭声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小兽般的哀鸣，仿佛被活生生剜走了心脏的一部分。

爸爸脸上最后一丝耐心终于耗尽，烦躁地揉着额角: 够了一个小熊而已你太不懂事了让婉容阿姨陪你去外公外婆家散散心

我被送到了外公外婆家，这里有好多好多妈妈的痕迹，便赖着不走了。

三年后。

林婉容和爸爸的婚礼上，珍珠白婚纱刺痛了我的眼。

林婉容挽着爸爸，沿着花瓣铺成的路，缓慢走向仪式亭。

当林婉容经过我时，我看到了她后颈上覆了一朵用来遮疤痕的花，钻石镶嵌的、妖异精致的龙女花项链，我认出了它——妈妈失踪前，画在本子上的最后一幅素描

世界仿佛失声了。

我一步一步走上前，在爸爸欣慰和林婉容假笑的目光中，伸手，精准抓住那朵花。

没有尖叫，没有迟疑。

手腕发力，猛地向下一扯

项链断开，龙女花坠子清脆地砸在大理石地上，发出一声尖锐的脆响。

然后，我抬起脚，沉默地、一下、又一下，碾在那碎裂的花瓣上。

林婉容的惊呼是延迟的，被扯下项链的她一个踉跄，失去平衡倒向爸爸，露出后经狰狞的伤疤，精心遮盖的粉底被扯出一道红痕。

知夏爸爸的怒吼炸响。

林婉容的眼泪瞬间涌出，她抓住爸爸的胳膊，声音颤抖却足够全场听见: 别怪她…她只是太想夏芷姐了…她含泪的目光扫过全场，无声控诉着小恶魔的暴行。

宾客们同情的低语如潮水涌向她。

而我，抬起头，迎上爸爸眼中那彻底熄灭的、最后一点属于父亲的微光。在爸爸盛怒的瞳孔里，只看到自己苍白扭曲的倒影——一个不识大体的麻烦遗物。

碎裂的钻石花瓣还粘在我鞋底，宾客们或怜悯或厌弃的目光像针扎在背上。可这些都不及爸爸眼中彻底熄灭的东西让我冷。

心底有个声音在死寂中结冰:

他忘了。

忘了妈妈画的画，忘了他曾如何求警察进山搜救，忘了我是他和妈妈在这个世界上共同刻下的、最后的活体碑文。

现在，他眼里只有孟太太林婉容，和那个需要被管教的麻烦遗孤。

那年，我岁。

三年前，一场绑架带走了妈妈。

三年后，一场婚礼杀死了爸爸。

3

次年的梅雨季，雨水把城市泡得发霉。

公交站台、商场巨幕、报纸头版上婉容慈善基金会的广告像潮湿的菌毯铺满每个角落。

海报上，林婉容穿着素雅的白裙，怀抱一个脏兮兮却笑容灿烂的山区女孩，身后是刷着崭新蓝漆的希望小学。

她的笑容被柔光处理得圣洁无比，她微微侧头，露出优雅的颈线——那里光滑无痕，昂贵的粉底和精修技术让狰狞的疤痕消失无踪。

一行金色标语在雨中闪烁: 以爱之名，点亮希望——孟太太林婉容与您同行。

我站在滂沱大雨里，看着海报上那张被千万人称颂的慈悲面孔，胃里翻搅着甜腥气。

又过了年，距离妈妈失踪已经过去了十二年了。

十七岁的我蜷在影音室的黑暗里，第 37 次按下播放键。

屏幕上，二十岁的妈妈在旋转木马斑斓的光晕里招手，樱花色裙摆扫过镜头，沾着早已湮灭在时光里的、草莓冰淇淋的甜腻气息。

小馋猫，再吃要变成糯米团子啦妈妈的笑声给我注入了一些力量。

镜头因小馋猫咯咯的笑声剧烈抖动。

我肆意把自己的思绪沉浸在过去里，感受着一层屏幕之隔的幸福。

就在画面颠簸着扫过棉花糖摊位的刹那——

我猛地拍下暂停键，

棉花糖摊位后站着一个穿着浅蓝色福利院衣服的女人，

淬毒般的阴鸷目光，穿透十五年时光尘埃，如两根冰铸的长钉，狠狠凿向妈妈毫无防备的、欢笑着的后心

嗡——

一股带着铁锈味的寒意从我的脚底窜至天灵盖全身血液瞬间冻僵

放大二十倍的画面糊成马赛克。

但这个女人的脸化成灰我都认得。

这是林婉容

我颤抖着查看视频的更多线索。

这是 2011 年 3 月 12 日，

春溪公园举办的植树节活动，邀请福利院的小朋友们种植小数木来感受生命，林婉容浅蓝色的制服上甚至还能隐约看到名字。

真正让我感受到寒意顺着脊椎向脖颈攀爬的，是妈妈的工作日志。

妈妈善良，在看到福利院小朋友后，已经是妈妈的她母爱泛滥，便决定定期去福利院看望这些孩子。

而妈妈是在两个月后，也就是 5 月 14 日那一天第一次去往春溪儿童福利院。

那时才第一次认识林婉容。

而林婉容早在妈妈初遇她的两个月前。

就已经潜伏在妈妈的生活半径里。

妈妈失踪一定跟林婉容有密切的关系

我雇佣了一个法律顾问何律师以及一个私家侦探老周。

准确地应该叫技术顾问。

因为国内禁止任何单位和个人开办任何形式的民事调查所，所以没有私家侦探老周，只有技术顾问老周何律师如是说。

何律师推了推金丝眼镜，将一份保密协议滑到我面前: 孟小姐，基于现行法律，您委托的『信息收集与风险评估』服务，将由技术顾问周正阳先生提供。

老周是位老刑警，因为一些私人原因被撤职，靠接一些私人侦探的活谋生。

叫我老周就行。他的声音带着砂纸打磨过的粗粝感，何律说，你想挖一条陈年的毒蛇?

我摊开带来的证据: 定格着林婉容阴鸷眼神的录像截图、妈妈日志的扫描页、还有当年绑架案剪报上幸存者林婉容的名字。

不是挖。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是剥皮。

老周的目光在那道血痕上停留了一瞬，嘴角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剥皮…是个技术活。得先找到七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