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无音

嬷嬷端来安胎药开导我:

皇上看中的还是您肚子里的嫡子。

我只枯坐在银杏树下的秋千上。

她不知道，我对肚子里的孩子一点都不期待。

甚至盼他哪日胎死腹中。

1.

林菀大摇大摆走进来，名为请安，实为炫耀:

到底是这宫里第一个皇子，皇上昨夜高兴的在储秀宫看了一宿没睡，还说要立他做太子呢。

乳母就找了十个，生怕他饿着。

她见我没反应，愤而摔了我旁边的茶碗。

还拿公主架子呢，不过是前朝余孽罢了。

也就是皇上重情，否则就不光是让臣妾挑断你的手筋脚筋了，而是送你去见你的父皇兄长。

她掩面笑的刺耳，我的脑海里是尸山血海的皇宫。

他们夜夜都在朝我哭。

此刻沈靖川身着玄色龙袍，目光狠厉逼近林菀身后，言语却温和关心。

爱妃刚生产完，怎么不歇着。

我不知道这个男人的爱到底是怎样的。

林菀转过身去伏在他胸前，投来挑衅的目光:

姐姐是皇后，皇子出生，理应来拜见。

林菀走后，他在殿外站了许久，因为他知道我不愿跟他说话。

我也很久没有跟他说过话了。

他临走时又加派了人手，跟底下人吩咐:

皇后肚子里是未来的太子，如若有失，你们全部陪葬。

弦外之音是提醒我，这些人的性命都系在我身上。

他怕别人伤害我和孩子，更怕我自己伤害孩子。

嬷嬷说: 皇上这么爱重您，太子马上就要出生，您身子也已经大好，总归守得云开见云明了。

可沈靖川的爱，我承受不起。

成婚那天，他踩着我皇兄的尸体，亲手砍下我父皇的头颅，用的是我为他挑选了三个月的玄铁剑。

我恨他。

更恨自己爱过他。

2.

和他的婚事是我在勤政殿外跪了三天三夜求来的。

年前在北境，我身受重伤。

朦胧间一个敞开衣襟的男子紧紧抱住我，为我取暖:

女将军，你不要死，火已经很大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凉。

冰天雪地。

没有沈靖川，我真的会死。

那时他的身份是被继母撵去苦寒之地采药的卑微男子，没有一件棉衣御寒。

而我是大魏的嫡公主，手握十万精兵戍边。

他穿着单衣跪在地上解释: 事急从权，无意轻薄将军，待我将家母交代之事完成，定自裁谢罪。

我虽在军中见过万千好汉，却是第一次见这般孱弱却又坚韧的男子。

大臣知道我要嫁给沈靖川，都炸了锅，一国公主怎能嫁一个乡野村夫，不成体统。

可我就是着了魔一般偏要这个结果。

现在看他离去的背影，我倒不如死在那天的雪地里。

这是宫外厨子特地做的，娘娘一定要品尝一下。

一个眼生的宫女端来糕点特意留下话，我在她的眼神里读懂了什么，果然咬了一口后在里面发现了纸条。

今夜子时，小东门。

我知道苏澈来救我了。

父皇死后，大魏覆灭。

唯一的公主被迫做了新帝的皇后，大部分朝臣都降了，包括苏澈的父亲。

他此时还愿帮我，一定是舍弃了许多。

我若还念着门外那些人的性命，便是负了他。

宫女迷晕了所有宫人，我从密道来到小东门，见到苏澈那刻，我的心里才燃起一束光。

我终于要离开这个黑暗的地方了。

公主，臣就是拼死，也一定带你出宫。

他提前买通守卫，我们顺利逃了出来。

等到了南方，我们就做一对平常夫妻，你放心，我会把孩子当作亲生孩子对待，不会亏待他。

苏澈兴奋的说了很多对以后的规划，我没有接话。

我们两个一起长大，可我对他从无半点男女之意，他也察觉到了我的淡漠，于是尴尬笑了声:

当然复国大业重要，是臣痴心妄想，臣愿辅佐公主。

我抬头对上他坚定又落寞的眼眸，忽然下定了决心:

等找到了容身之处，我们就拜堂成亲。

我厌倦了皇宫，与谁做夫妻都无所谓，但是再也不想与沈靖川做了。

可他还是跟了来。

3.

他散着头发，敞着胸怀，亦未穿鞋袜。

应是睡梦中得知我逃走的消息，所以才顾不得。

苏澈拔了剑冲下去，可杀了一个兵还有一个。

他们都是来抓我回去的。

禁军将马车围成了铁桶，他就立在路中央等我下去。

我知道，终究是逃不掉了。

我告诉苏澈: 谢谢你来救我，还让我做一场可以离开那里的梦，只要我跟他回去，不会牵连到你和你的家人。

沈靖川过来扶我，我没有看他的脸。

但听得出他的声音都在颤抖: 阿音，你就非要逃离我吗?

你是大越国的皇后，你肚子里还怀着我的孩子，你要逃到哪里去?

我不想去看他充满怨怼的眸子，只低头求他放过苏澈。

他忽然气的抓住我的肩膀: 明明你是爱我的，为什么被他迷了心窍要走。

满身是血的苏澈用剑支地，愤愤开口: 沈靖川，你已经得了天下，为什么不能放公主自由?

此话彻底激怒了他。

朕的皇后，也是你能觊觎的

沈靖川的玄铁剑抵住苏澈的脖颈，就如当日杀掉我父皇。

我恨极了他这个样子。

可自被林菀挑断了手脚筋，我便再也提不起剑了。

如今能行走拿物已是不易，我只冷冷威胁道:

你若杀他，我便自刎。

我以为如今唯一能钳制住沈靖川的，是我的命。

4.

苏澈还是死了，像我父皇一样，被斩了头颅，在城门外示众。

苏澈不愿我再回到那座富丽堂皇的牢笼，他拼死阻拦。

你一开始就在骗公主，如今还想让她回到那暗无天日的地方为你生子，你口口声声说爱，却拉那高悬的太阳入泥土，你有什么资格说爱她

沈靖川胸口在剧烈起伏，紧了紧握着剑柄的手，一剑划破了他的喉咙。

鲜血四溅。

苏澈

我再也忍不住，飞奔上前，想要扶起倒地的苏澈，却崴倒在地。

眼泪簌簌落下。

沈靖川已经彻底疯了，他蹲下用沾满血的手为我抹去眼泪，双手紧紧捏住我的肩膀低吼:

你便这样心疼他吗?

眼眶最后一滴泪流出，我摸起地上的剑抵住脖子，狠狠盯上他通红的眼眸:

沈靖川，我恨你

如果有来生，我希望不曾与你相遇。

我闭上眼睛。

该结束了。

5.

耳边嚓一声响。

热流洒在我的睫毛上。

我睁开眼，嬷嬷跪倒在地，鲜血不断从她的脖颈流出。

不

嬷嬷虽是他的人，可在这段时日她待我很好。

沈靖川哀怨的眸中带着狠绝，手上的剑染了好多红。

你敢为他殉情，我就杀光他们。

我看着被他带来的满宫下人，手上没了力道，手中的剑掉在地上，任由他将我抱回那个囚笼。

林菀趁沈靖川醉酒来我面前示威。

既已经走了何必再回来，你不是公主吗?你的高傲呢?

他只是对你有愧疚而已，看到了吗?刚进贡的，只此一个，他给了我，说是因为你忽略了我，特意哄我开心的。

林菀举起手炫耀着手腕上的珊瑚手串。

沈靖川大概是擅长给女人赔礼道歉的吧。

那年在军营，他想给我赔礼，从底下人那里得知我最喜欢吃桂花糕。

他起了个大早，采来新鲜桂花。

我看着还冒着热气的桂花糕紧紧锁住了眉，但看见他手上有意藏起来的伤，我还是拿了一块塞进嘴里。

公主喜欢吃，我下次还去摘，还给你做。

他笑起来明朗清润，跟现在阴狠暴戾的沈靖川是完完全全两个人。

即使吃完桂花会有毒副反应，我也愿意极力压制浑身的难受，听他说完话。

他走后我再也忍不住大口喘息起来，红英急的差点哭了:

公主，您忘记岁那年，您吃了桂花糕差点要了命吗?

我知道底下人看不惯他这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人留在军营，于是故意告知他可以要我命的桂花糕，想让我生气撵他走。

可我已然心动了。

6.

日子一日一日过去，殿外忽然搭上了戏台。

娘娘，今天是您的生辰，皇上亲自做了桂花糕，又从宫外请了戏班子，希望您可以开心。

我以前告诉过他，我喜欢听戏。

小时候看了戏里的女将军，才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巾帼不让须眉，保家卫国。

可任凭沈靖川的贴身内侍说了许多，我一直到结束也没出去看，只瞧着那盘桂花糕出神。

忽然，从窗外翻进来一个女子。

公主。

我从塌上惊起。

我以为红英也死在了那天夜里，她快步走过来搂着我痛哭:

那日您喝了合卺酒睡去后，我便被驸马的人抓了起来，后来我终于逃走，才知道皇上和太子已经死了，我藏到今天，终于混在这戏班里进来了皇宫。

公主，你瘦了，红英带你走，若早些知道沈靖川接近都是为了骗您的兵符，我在北境就该砍了他。

我用力扯着嘴角摇头: 我走不了，你可以走，永远不要再回来这皇宫。

门忽然被推开。

林菀带人闯了进来，红英抽出腰间的软剑一副视死如归模样: 公主，你先走。

苏澈和嬷嬷的死犹在眼前，我不能让红英再白白送死。

我跪在地上求林菀:

求你放她离开。

林菀笑的灿烂:

私闯皇宫可是死罪，皇后娘娘不会不知道吧?

更何况她可是先前皇上通缉的要犯，我记得通缉令上写的是如若抓到，就地斩杀。

7.

她得意的用手在空中比划，仿佛我痛苦，她就一定会开心。

红英拉起我直接挥剑上前: 姑奶奶在战场上杀敌时，你还在学淑女步呢，想杀我，下辈子

她招招凌厉，却架不住宫里禁军太多，很快受了伤。

公主，我拖住他们，你快想办法逃走。

她朝我扔了一把剑，我下意识伸手去接，却眼看剑跌落在地。

她惊觉看向我，曾经在战场上雷厉风行的女将军如今已是废人。

弓箭手一个一个瞄准她，我想上去帮她抵挡，却被内侍紧紧拉住，连挣脱的力气都没有。

我跪在地上哭着求林菀: 你放了她，求你。

臣妾只是奉命行事，可受不起皇后娘娘的跪拜。她铁了心要红英死。

眼泪模糊视线，一箭又一箭射向红英，我的心抽搐的厉害。

一支箭射在她的左腿，她来不及去痛，箭如雨下。

又是一箭射在她的肩上，我跟着一颤。

沈靖川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