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欢记

只因饥寒交迫时，太子赏了我块糕点，我就无可救药地爱上他。

宫中人皆笑我痴心妄想，就连夫子都批我不知礼义廉耻。

却不知，他们眼中冷若冰霜的太子，每晚都会翻窗索欢，哄我做那不知羞的游戏。

游戏好疼。

我以为这是爱他的惩罚，于是哭着说: 我不爱了，我不爱就是了……

换来的却是更加凶狠的对待。

1

大殿里麝香的气味还若隐若现。

我捡起地上的衣衫，慢吞吞地穿上。

今天是皇帝为我择亲的日子。

嬷嬷嘱咐过，千万不能迟到。

桌上的粥已然发馊，我却浑然不觉般，仰头将它一饮而尽，匆匆赶往主殿。

人已经到齐，远远的，我便望见那身着明黄色衣袍的男人。

以及他身旁剑眉星眸、神色淡漠的青年。

那是当今太子，顾君漠。

更是我的心仪之人。

许是我目光太过灼热，他眉心微蹙，漆黑的眸子瞥过来。

只一眼，我就吓得手心全是汗。

昨夜他折腾得厉害，我哭得嗓子都哑了，好话全都说尽，他却丝毫没停的意思，一直到天亮才离开。

他走时，勒令我今日择偶时道出他的名字。

可……

阿桑，你来我顾国也有十四载，朕早已把你视如己出。皇帝放轻声音问，告诉朕，你心许之人是谁?

在场有不少才子。

他们神情紧张，不断往后躲避，生怕被我这异国废物选中。

台上的顾君漠直勾勾盯着我，手紧紧地攥着一块玉佩，上面生出几道裂痕。

这是他生辰时，我送他的。

他的意思很简单，倘若我不听话，就和那玉佩同个下场。

阿桑?皇后唤道。

我回笼几分意识，顶着顾君漠吃人的目光，低头道: 回皇后娘娘，阿、阿桑不知。

话音刚落，一阵碎裂的声音响起。

我微微抬眸，看到顾君漠表情阴鸷得可怕，手中的玉佩已然断成了几瓣。

他死死盯着我，唇瓣无声地张合:

好一个不知。

他说这话时唇角扬起凉薄的笑，眼中尽是酝酿的怒意。

2

皇帝见我实在害怕，便允诺再给我一段时间，直到寻到如意郎君。

离开大殿时，我是用跑的。

我太害怕顾君漠追上来，掐住我的脖子质问我为什么不选他。

按照他的性子，他会杀了我的。

因为跑得太快，我不小心被石头绊倒在地。

跌倒之际，一双手揽住了我的腰。

你没事吧?

站稳后，入眼是一名长相俊美的异域少年，皮肤偏麦色。

他神色担忧，手无意识地放在我的腰间。

我瞥了眼他的手，他先是一愣，随后立刻移开，耳垂悄悄红了。

你们中原的侍女，都这么冒冒失失的吗?少年好奇地问。

侍女?

我望了眼自己的穿着。

裙摆脏兮兮的，袖口也满是灰尘和补丁，被当做是宫奴也正常。

谢谢。我不想过多纠缠，向他道谢后匆匆离开，完全没注意到香囊掉进了草丛中。

少年捡起香囊，辨别了一番上面的字，轻声呢喃: 桑酒……哈，原来她就是桑酒

3

刚走进院子，我就嗅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我意识到什么，忐忑地推开门，当看清里面的情况时，我吓得脸色苍白。

客厅中央，摆放着十几具尸体。

我都见过。

是今日陛下为我寻来的才子。

现在他们全死了。

血染红了地面。

顾君漠坐在椅子上，正漫不经心地擦拭着剑尖。

看见我的到来，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笑着唤道: 过来。

我望着他漆黑的瞳孔和森白的牙齿，只觉得面前人如深渊厉鬼般可怕。

我咽了咽唾沫，过去坐进顾君漠怀中，手乖巧地揽着他脖子。

阿桑，你今日为何不说我的名字?顾君漠凝视着我，眼底尽是阴鸷，我不是你最爱的太子哥哥么?

他说着，手抚到我的脖颈处。

我害怕得瑟瑟发抖，扯出讨好的笑容: 是阿桑太笨，忘、忘记了。

哦?顾君漠眸光一沉，手慢慢收紧，那阿桑真是愚笨了呢，连这都能忘记。

我被掐得喘不过气，不断拍打顾君漠的胸口。

等对方放开后，我趴在他肩上干呕，求饶道: 我错了，阿桑错了，哥哥我保证，阿桑下回一定说哥哥的名字。

顾君漠双手自然地搭在椅子两侧，好整以暇地问: 那你说说，我应该怎么惩罚你?

我立刻反应过来，解开自己的衣衫，乖巧地说道: 阿桑今日不哭，哥哥做多久……阿桑都不哭。

顾君漠先是沉默，后盯着我的腰间皱眉: 我送你的香囊呢?

我一愣，查看腰间，发现那里原本挂的香囊不知所踪。

顶着顾君漠质疑的目光，我额头不断渗出冷汗。

这是顾君漠送我的定情信物，倘若他知道我弄丢了香囊，定然会大发雷霆。

放……放柜子里了。我寻了个蹩脚的理由，尽量表现冷静。

顾君漠怀疑地盯着我，半晌后开口: 希望如此。

他摩挲我的唇，眼底是我看不懂的情绪。

桑酒，你生在这深宫，死也得给我死这

4

因为择亲的事，顾君漠折腾了我好几天。

能下床后，我把珍藏的几个馒头全吃得一干二净。

可还是好饿。

无奈下，我只能出门觅食。

最终，我偷了厨房一只烤鸡。

贱人，你给我站住

几个人在后面骂骂咧咧地追。

我跑得飞快。

以前我不是没被逮住过。

当时被活活打断了双腿。

没了觅食的能力，我每天只能忍饥挨饿。

遇到顾君漠时，已经四天没吃东西了。

倘若不是他的那块糕点，我多半已经死在了那个冬天。

我看了眼后面的人，他们依旧穷追不舍。

但我却因为体虚跑不动了。

眼看着要被追上，上回那个少年忽然出现。

那些人看见少年，一个个面色惊恐，竟停止了追逐。

桑酒

少年则牵住我的手，兴奋地叫道。

5

我和少年蹲在河边，一人半只烧鸡。

我一边啃一边哭。

太好吃了

少年看见我哭，手足无措地摸出几颗糖: 别哭了，这个送你。

给我的?我愣愣地接过糖果。

上次吃糖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五个月前了。

那还是因为那天我格外主动，顾君漠赏我的。

面前这个少年分明是萍水相逢，却一次性给我这么多。

怎么，见我出神，少年拆了颗糖送进我的嘴里，怕我收你银子不成?

我含住糖果，呆呆地摇头。

糖果的甜味在口腔弥漫。

我已经习惯馊饭和脏食的味道，忽然品到这么浓郁的甜，胃竟然开始微微抽痛。

眼角忽然有些湿润，我以为是自己哭了，下意识地擦拭。

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一抬头，才知道原来是落雨了。

一滴正巧落在眼睛里。

再出来时，变成了好几滴。

哎呀，怎么还哭得更伤心了。少年手足无措地安慰，是谁欺负你了?要是在这过得不开心，就随我到草原去，我会保护你。

我抽噎地摇头。

不哭了好不好，我……少年声音一顿，忽然起身叫道，太子殿下，巧遇啊。

我闻言一怔，瞬间僵直了身子。

顾君漠站在不远处，他不知站了多久，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他向来如此，人前清冷正直，人后癫狂阴鸷。

阿桑。

他唤我的名字，并迈步过来。

我站起身，心里已经尖叫着想逃，脚却如生根般挪不动半分。

我手一松，一颗颗糖果溜出指缝，撒了满地。

我弯腰想捡，却猛然发觉顾君漠已经到我的跟前。

他低头俯视我，雨落在他的鼻尖，又顺流而下落在我的眉心。

我眨了眨眼，脑子空白一片。

阿桑，你真是让我好找。顾君漠似笑非笑地开口。

我明白，他已经生气了。

少年隐约察觉到气氛中的诡异，挡在我的面前道: 太子何必和一个姑娘置气。

顾君漠冷冷瞥向少年: 多格，这是我的私事。

多格不语，只是坚定地挡在我的面前。

我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有了几分安心。

但是顾君漠是未来的皇帝，是万人之上的储君。

多格护得了我一时，又护得了我一世吗?

我黯然垂眸，主动走到顾君漠旁边，扯着他的衣袖冲他笑道: 太子殿下，阿桑跟你走。

顾君漠闻言神色轻柔了几分: 好。

多格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顾君漠，几度欲言又止。

我怕他说错话，连忙拉着顾君漠往外走。

可没走几步，多格忽然追了上来。

这个还你。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粉色香囊，我一直帮你好好收着，就想着下次还你。

当看到香囊那一刻，多格说的什么我已经听不清。

即使不看，我也知道顾君漠的表情有多可怕。

6

桑酒，你好样的，我给你的定情信物你送给别人

一关上门，顾君漠就把我逼到墙角，咬牙切齿地骂道:

还学会骗人了，前几天就应该把你这张嘴撑破，让你说不出一句谎话来

我攥紧衣摆，害怕地解释: 我没有送人，是弄丢了……

弄丢?顾君漠冷笑，我绣了三天三夜的香囊，你一句弄丢就完了?

我闻言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在我眼里，这香囊不过是顾君漠随手买的小玩意。

毕竟顾国连普通男子都不屑绣活，更别提堂堂太子。

顾君漠见我沉默不语，气得摔门而去。

我连忙追出去，在看见一对相依的倩影时止住了脚步。

宰相之女苏莺不知何时出现在顾君漠身侧。

她笑语嫣然地挽着顾君漠的手，正与顾君漠开心地说着什么。

顾君漠怒意渐渐消散，笑着附和她。

我低头，想装作没看到。

可心脏却传来闷闷的痛。

道歉的话卡在喉咙里，扎得我生疼。

在顾君漠回头前一秒，我慌乱地退回院子里。

我怕顾君漠看见我狼狈的模样，更怕那女孩知道我住在这破败不堪的地方。

我是见不得人的存在。

一向如此。

7

那之后，顾君漠一连五天没有出现。

我想找他，但以我的身份进不得东宫，只能日日徘徊在宫门口。

择亲前一日，我听到侍卫的谈话。

那桑酒怎么还来?她不知道宰相之女苏莺赐婚太子的事吗?

不死心呗，还想着当凤凰。真是，她不会真以为自己能当太子妃吧，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当陪床都没人要。

嘘，小声点，她就在旁边。

怕什么，本来就是实话，太子是她能攀比的?皇上哪是给她择亲，是嫌她和太子走太近，想寻个机会把她赶出宫而已

……

侍卫的话一字不漏地落入我的耳中，我咧开嘴扯出一抹苦笑。

其实我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我是深宫中的乞丐，顾君漠是高高在上的太子。

我和他注定不会在一起。

宰相之女，听着就尊贵的身份。

我不一样，我命贱。

8

再看见顾君漠，是在择亲宴上。

他消瘦了不少，眉宇间尽是疲惫。

苏莺安静地守在一旁，远远看着郎才女貌。

阿桑，这次你有心仪之人了吗?皇帝温声开口。

我扫视了一圈那些男子，又把目光放回顾君漠身上。

他也看向我，不过只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皇帝却沉了脸色。

其实我一直明白，皇帝之所以如此积极地为我择亲，不过是嫌我和顾君漠走得太近。

回陛下，我的确有一心仪之人，我直视皇帝，即使心里怕得不行，也努力挺直腰杆，我想求娶顾君漠，顾国太子

我的声音洪亮清晰，回荡整个大殿。

所有人皆变了脸色，特别是皇帝和皇后，表情难堪到极致。

大胆桑酒，苏莺率先叫道，口出狂言，该当何罪

她早看我不顺眼，现在抓住了机会，恨不得替皇帝诛我的九族。

我何罪之有?我笑得肆意，我是漠国公主，唯一的公主，还不能求娶一个顾国太子不成?

这世上，凭什么只有男子娶女子的理?

公主?你漠国如果还记得你，何须朕来替你寻求夫婿。皇帝撕破伪装，嗤笑道，朕今日就算杀了你，也无人敢有异议

我不语，只是看向顾君漠。

他眉头紧锁，表情难看。

听朕命令，把大胆桑酒——

皇帝话说到一半，一支箭忽然呼啸着射进殿内，直直击穿他的旒冕。

他愣在原地，等反应过来后吓得连连后退，扑通坐回龙椅上。

刺客，有刺客

太监尖锐地叫道。

侍卫涌进大殿。

一时间，殿内乱作一团。

一抹蓝闪过，多格握着弓箭大摇大摆地走进殿内。

他单手放在胸前，微微低头道: 多格参见陛下。

多格?皇帝睁大眼，你行刺朕?

话不是这么说的，是皇上您先欺负我家王后在先。多格笑着搂过我的肩，可能您有所不知，我早和小桑酒私定终身。你刚刚那么凶，吓坏她怎么办?

皇帝一脸不可置信。

我也十分疑惑，问多格: 我什么时候和你私定终身了?

多格眨了眨眼，理所应当道: 你吃了我的糖呀。

我皱了皱眉，正想开口，就听到一阵东西碎裂的声音。

而后周围气压蓦地一沉。

顾君漠死死盯着我和多格，眉心紧蹙，面色是从未有过的阴沉。

阿桑，告诉哥哥，你什么时候和多格私定终身的?顾君漠声音低沉得可怕。

关你什么事。多格挡在我的面前，你是顾国太子，我是草原的可汗，你在我面前还得矮一分。

我闻言不禁多看了眼多格，等再看向顾君漠时，他正冲着我笑。

不对

我暗叫糟糕。

果然，顾君漠低沉地笑道: 阿桑，要我和大家讲讲你如何和我颠鸾倒凤的事吗?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表情最精彩的莫过于皇帝和皇后。

他们机关算尽、千算万算都没算到，他们眼中性冷淡的儿子，才是荒诞的主导者。

所以，在他们以为顾君漠厌恶桑酒时，两人正在深宫的某处忘情纠缠。

混账东西皇帝咬牙切齿，抬手给了顾君漠一耳光。

顾君漠脸被打偏，正巧朝向我这边。

阿桑，他嘴角溢出鲜血，却露出得意的笑，你是我的。

疯子我低骂，躲到多格的身后。

顾君漠笑容渐渐消失。

当我和多格离开时，他的目光肉眼可见地落寞起来，眼眶逐渐泛红，好似要哭了。

阿桑……

他嚅嗫着嘴唇，无声地张合。

别丢下我。

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