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应许

上百封情书拿给他，全被扔进了垃圾桶。

直到高三开学前，我家破产，我一口气请了半个月的假，祁应许代表全班来我家送温暖。

01

变故来得十分突然。

我那个常年不着家的爹被帽子叔叔带走，只留下数不清的债务。

后妈告诉我，皎皎，以后你就要靠自己了。当晚就带着她的私房钱一走了之。

一夜之间，我从首富女儿，成了亲戚踢来踢去的皮球。

祁应许来我家的时候。

我正在催债大哥的督促下对我的小裙子断舍离。

大哥，这条是我爷爷生前留给我的……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坐在地上抱住大哥的腿哭诉。

花臂肌肉大哥对我的遭遇深表同情，扭头跟手机视频里的女儿商量，这条咱不要了，留给姐姐行不?你看姐姐马上要去睡桥洞了……

我演到伤心处没哭，大哥快给我说哭了……

好在最终守住了两条裙子，三个包。

我已经提前咨询过我之前的狐朋狗友，这些至少能在二手市场换回我大学之前的学费。

等花臂大哥一行人抱着各种花里胡哨的裙子包包呼啸而去。

我拍拍屁股从地上起来，准备拍照挂咸鱼。

2025 年春季走秀款……

一股带着凉意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

我讪讪回头。

余皎皎，你爷爷不是在你中考那年就去世了么?

祁应许毫不避讳他偷看我手机的事实。

我脸不红心不跳，把裙子抱得更紧些，这是我爷留给我的压岁钱买的。还是我接下来两年的学费生活费。

皎皎，你突然请了这么久的假，我和应许都很担心你……

副班长周绮蕴也一起来了。

她说话温温柔柔的，人长得也漂亮，学习也好，我们班的人喜欢她。

虽然她也喜欢祁应许，但却比我有分寸许多。

之前她和祁应许一起代表我们班去参加辩论，两人往那一站就引起了全年级人的欢呼。

妥妥的金童玉女。

只不过我之前死鸭子嘴硬，非说我才是和祁应许最般配的。

如今他俩站在我面前，事实胜于雄辩。

一年半以后，他俩会一起考上名校，顺其自然在一起，成为一中一段佳话。

而我可能高考后被债务压垮，下海经商，成为一代女强人……

越想越远了，打住。

那啥，刚刚是我亲戚……我表妹喜欢我的裙子，小孩子嘛，她要就给她咯……我试图补救我四处漏风的颜面。

周绮蕴看破不说破，皎皎，我加你个微信吧。

哦哦，好……我调出二维码。

周绮蕴刚扫完，一个手机挤过来，叮，又一声。

我手机弹出两条好友验证。

一条是绮蕴。

一条是祁应许。

切，我求了两年没加上。这会儿主动加我了。

为什么不接电话?……你把电话卡扣了?

是吗?嘿嘿，我没安手机卡。

我装傻，一看他们就没经历过躲债的日子……我手机号早被债主打爆了，所幸家里 wifi 没被断。

老师让我负责你的成绩，以后微信要随叫随到。

他还霸道上了。这小学阀。

我有点疑惑，班上组织互助小组也很久了，我作为全班倒数第一是祁应许的帮扶对象，但他一直对我爱答不理。

怎么现在这么负责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是件好事。

我现在不是富二代，之前铺垫好的留学申请基本作废了，再嘻嘻哈哈下去以后真得像我后妈说的一样去要饭了。

祁应许手上拎着一个袋子，他往我怀里一扔。

袋子里不知道装了什么，在我手臂弯一坠，差点没有抱住。

我翻看了一下，发现试卷和笔记。

破产后，我目前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就只有学习。

此时，祁应许和周绮蕴这两在我眼里散发出了救世主的光芒。

谢谢班长和副班长我态度十分谄媚。

周绮蕴很感性，连忙说不用，声音都带了哭腔。

祁应许态度仍然很冷，眼神里的嫌弃藏都藏不住。

这不怪他。

我想到自己这两年罔顾他的个人意愿，对他的死缠烂打，觉得很过意不去。

即使他从未回应我，我依然死皮赖脸地表达我对他的喜欢，请全班同学喝奶茶只为了能跟他一组值日，乐此不疲地把我的试卷和他的挨在一起，他考正数第一，我就要考倒数第一……

那个班长……我之前对你那样你别往心里去……你就当我狗改不了吃屎。

祁应许眼睛微眯，下巴绷成一条线。

我察言观色，赶紧更改措辞，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趁他再次发作之前，我抄起刚刚给大哥签字欠条的钢笔，大笔一挥写了张字据，毕恭毕敬地递给祁应许，我于皎皎承诺，以后再也不会纠缠祁应许，否则这辈子再也不能翻身……

我偷看祁应许的反应。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离我这么近。

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的立白洗衣液的味道。

我当时闹着让阿姨给我用同款，还被后妈嫌弃我品味穷酸……

穷酸，我现在才是被自己穷笑了。

余，皎，皎，你还有心情笑?

祁应许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一句话。

……

老天奶啊，我真笑了?

我手一抖，蓝墨水洒在了祁应许白色的帆布鞋上。

祁应许脸更黑了，他用两根手指捏起我写的纸条，弯腰在鞋面上擦了一下，然后一团，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你有这个精力不如多做几道物理题。

反正不论怎么样，我也不会喜欢你。

我低着头，看着那双全新的德训鞋上被擦出了一大片蓝色的墨渍。

周绮蕴在一边十分尴尬。

我知道啦我以后不会再缠着你了……

我故作洒脱地冲周绮蕴笑笑。

直到他们离开，我没敢再看祁应许一眼。

02

送走了一波又一波的债主，我去探视了一次我爹。

他老人家倒是吃得好睡得香。

具体他进去的原因我不是很清楚，他不告诉我。

我就只当是他为富不仁，没有一贵到底的命。

我爹嘱咐我要好好学习，让我有困难就去找一个叫汪达的叔叔。

我满口答应，但并不是很在意。

我爹出事以后，之前围在他周围那些人都一股脑消失了。

就连亲戚都对我避之不及……

我在咸鱼处理了衣服包包，背着我所剩无几的行囊离开了我住了四年的大别墅。

其实小时候我一直跟我爷爷住乡下，所以现在让我搬走我也还算洒脱。

已经快入秋了，空气有些凉了。

我走出园区的功夫，天上就飘起了雨，雨越来越大，路过的车开得飞快，泥点子溅了我一身。

所以，当教导主任李老师赶来学校保安室的时候就看到了成了落汤鸡的我。

03

教导主任李老师好心，让我去她家借住到高考结束。

你放心皎皎，我儿子他很好说话的。

我半推半就，跟着李老师回家。

进了门，我一眼瞥见了玄关衣架上熟悉的围巾、棒球帽还有双白色的德训鞋。

鞋面上滴了几滴蓝色的墨水……

被人用力地擦花了。

我想逃，但已经来不及了。

祁应许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围裙，里面是纯棉的 T 恤和卫裤，他的袖子挽起，露出冷白色的手腕，他走到客厅，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和李老师，她，怎么回事?

他抬起手，用锅铲指我。

此刻，我感到十分悔恨——

恨的是我和祁应许同窗两年，曾经自诩是他的真命天女，竟然不知道他是教导主任的儿子。

我开始了解，露宿街头可能是我的宿命，也是我之前为富不仁的报应。

或许祁应许多次警告我叫我别再纠缠他的时候，我要是听了……

或许前些天祁应许到我家送温暖的时候，我不那么要面子……

我现在都还有几分机会。

应许，皎皎家里情况特殊，可能得在咱家住一段时间……

李老师平时风风火火说一不二，没想到在儿子面前很是审慎。

听到我的名字，我恨自己没有遁地术可以从这里逃走……

祁应许虽然瘦，但个子很高，脸又臭，所以面无表情看人的时候很有压迫感。

之前我们班上两个男生打起来了，班主任来拉都没用，祁应许去拿试卷回来，往闹事的地方看了眼，那两个男生就自动噤声了。

我当时正举着手机拍他俩打架的视频，镜头移动到祁应许，发现他也在盯着我看。

学校不让带手机，但很多人都带……

此刻，我皱了皱鼻子，和李老师并排站着，像两只鹌鹑。

祁应许丝毫没掩饰眼里的嫌弃，他冷淡地开口。

你没收了她这么多封情书还敢把她往家里领?

我无可辩驳，只能低头，才发现小白皮鞋上都是灰黑色的泥点。

裙子上也一样……

更糟糕的是我才发现脚下的地板干净得不像话，更显得我踩出的鞋印突兀。

就像我整个人一样……

脸颊慢慢地变得滚烫。

李老师，还是算了……我有个亲戚之前一直叫我去住，我去找她就行了，谢谢你了李老师……我不希望李老师为难，一边说一边往门口走，又踩出一串泥脚印。

李老师和我一样无措。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衣领被人拎起来了。

祁应许的声音像冷冽的清泉。

以后回家记得换鞋。

脏死了。

03

我的衣领被他拎着，像一只被命运扼住后颈的猫。

祁应许的声音带着冰碴子，冻得我一哆嗦。

他松开手，转身走向厨房，只留给我一个清瘦又冷漠的背影。

我愣在原地，看着脚下一串灰扑扑的泥脚印，一路延伸到玄关。

这就像是我过去两年在他生命里留下的痕迹，突兀，又惹人嫌。

李老师长舒一口气，拉着我的手，压低声音对我说: 皎皎，你别怕，应许他就这样，刀子嘴豆腐心。

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豆腐心?我只感受到了刀子，还是零下十度冷冻过的那种。

李老师，真的太麻烦您了……我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不麻烦不麻烦你住客房，我早就收拾好了李老师热情地把我推进门，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粉色的兔子拖鞋递给我，快换上，我去给你放洗澡水。

看着李老师忙前忙后的背影，我心里五味杂陈，又有些感动。

我换上拖鞋，局促地站在客厅中央环顾四周，祁应许家不大，但窗明几净，收拾得一丝不苟。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柠檬香，和他身上的味道不太一样。

我偷偷瞥向厨房。

他正低头切菜，刀工利落，砧板上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橘黄色的灯光勾勒出他专注的侧脸，线条分明，鼻梁高挺，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褪去了校服的青涩和在学校里的疏离，此刻的他，竟然有种……居家的烟火气。

我正看得出神，他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猛地一回头。

四目相对。

我吓得一哆嗦，赶紧低下头，假装研究地板的花纹。

站着干什么?等我请你吃饭?他声音里满是不耐。

不……不是……我结结巴巴。

李老师祁应许忽然提高了音量，你让她住下我不管，但她要是期末物理还不及格，我就把她从窗户扔出去。

浴室里的李老师隔着门喊: 好好好你负责到底

我: ……

我怎么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洗完澡，换上李老师给我找的干净睡衣，我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饭菜已经摆在桌上，三菜一汤，色香味俱全。

我看着那盘糖醋里脊，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已经快两天了，我只啃了两个干面包。

看什么看，吃。祁应许给我盛了碗饭，重重地放在我面前。

李老师笑得合不拢嘴: 皎皎快吃，这都是应许做的，尝尝他的手艺。

我受宠若惊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里脊放进嘴里。

酸甜酥脆，好吃到我想哭。

破产后，我第一次觉得，当个穷人好像……也还行?至少能吃到祁应许亲手做的饭。

这顿饭我吃得格外沉默，全程埋头扒饭，生怕一开口又说错什么话惹这位大少爷不高兴，把我扫地出门。

吃完饭，我抢着要洗碗，被祁应许一个眼神冻在原地。

弄坏了碗你拿什么赔?

我瞬间蔫了，默默地缩回手。

是啊，我现在身无分文，连赔一个碗的资格都没有。

自尊心像被针尖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我低着头，小声说: 那我……去写作业了。

等等。

他叫住我。

我紧张地回头，看见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盒草莓，洗干净，放在一个小碟子里，推到我面前。

个头饱满，红得诱人。

是我最喜欢吃的那种奶油草莓。

我妈买的，他面无表情地解释，放着会坏。

说完，他端着碗筷进了厨房，水声哗哗地响起来。

我看着那碟草莓，又看看他的背影，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原来他还记得。

高一那年冬天，我不知从哪儿听说他喜欢吃草莓，于是花了大价钱，买空了一家水果店最好的奶油草莓，全送给了他们班同学，只为能塞一盒到他手里。

结果他看都没看，连着我写的卡片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我当时还嘴硬地跟朋友说: 没事儿，反正我也不爱吃草莓，酸死了。

其实我爱吃得要命。

04

我被安排在祁应许隔壁的客房。

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被子散发着阳光和洗衣粉混合的香气。

我抱着那碟草莓，坐在书桌前，一颗一颗，小口小口地吃着，像是在品尝什么绝世珍宝。

甜意从舌尖蔓延到心底，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和委屈。

正当我沉浸在这难得的温情中时，房门被敲响了。

咚，咚，咚。

不轻不重，很有节奏感，一听就是祁应许。

我赶紧把最后半颗草莓塞进嘴里，胡乱抹了抹嘴，跑去开门。

什么事?我含糊不清地问。

他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沓试卷和一本厚厚的笔记本，还是那天他塞给我的那些。

张嘴。他命令道。

啊?我下意识地张开嘴。

他皱着眉，伸出手指，在我嘴角轻轻一捻，捻掉了一粒芝麻大小的草莓籽。

指尖微凉，带着一丝电流，瞬间窜遍我全身。

我的脸轰地一下就红了，像煮熟的虾子。

脏死了。他嫌弃地重复了一遍今天的口头禅，把指尖在自己的裤子上蹭了蹭，然后将手里的东西塞进我怀里。

这是我高一到现在的物理错题集，他指着那本厚厚的笔记本，这是最近五年的高考真题和模拟卷。从今晚开始，每天一套卷子，一篇错题分析，写不完不准睡觉。

我看着怀里小山似的学习资料，感觉自己不是被收留，而是被抓进了什么高考冲刺集中营。

那个……我很多基础知识都不会……我小声抗议。

我给你讲。他言简意赅。

可是……会不会太打扰你了?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冷笑一声: 余皎皎，你还知道打扰?你以前天天堵在我回家的路上，往我书包里塞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时，怎么没想过打扰?

我理亏，立刻噤声。

他见我蔫了，语气稍微缓和了些: 我妈让我负责你的成绩，我不想让她失望。

原来是李老师……

我点点头，抱着卷子坐回书桌前。

就在这儿写，我看着你。他拉过一把椅子，在我旁边坐下，姿态闲适，像个监工。

我: ……

这还有人权吗?

但我不敢反抗，只能认命地拿起笔，翻开第一套试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房间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我写得很艰难，很多题目连看都看不懂。每当我对着一道题愁眉苦脸超过三分钟，旁边就会传来祁应许凉飕飕的声音。

选 C。基础概念。

这道题用力学分析，画受力图。

余皎皎，你的脑子是用来凑身高的吗?

我被他怼得毫无还嘴之力，只能默默忍受。但神奇的是，被他这么一点拨，那些原本如同天书般的题目，好像……也没那么难了。

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我撑着脑袋，眼皮开始打架。

迷迷糊糊间，我好像听见祁应许叹了口气。

然后，一件带着淡淡祁应许味道的外套轻轻地披在了我身上。

我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困了?他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没……没有。我嘴硬。

他没再说话，只是拿起我的笔，在草稿纸上演算起来。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握着笔的姿势很好看。

这道题的解法不止一种，我给你讲个最简单的。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像大提琴的独奏，在静谧的夜晚里格外清晰。

我侧着头，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心跳漏了一拍。

也许，被他管着，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至少，我不用再去睡桥洞了。

而且，我的成绩，好像真的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