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收养

普遍一种理由是预备给儿子做媳妇。

那还有呢?

真相远比你想的可怕而残酷。

甚至我曾经当过隐形的幕后推手。

1

2003 年春节上班第一天，有个老头来报警，说他 16 岁的女儿被人拐跑了。

16 岁、少女、被拐……

哪个都是分分钟能冲上热点新闻头条的词，于我而言也就是莫大打击。

年前我已经走动了一番，马上就要调到市里，没想到居然在我辖内出现这种事

我已经在这贫穷乡镇待得够久了。

15 年，人生有几个 15 年，还是事业黄金期。

我立马带着小刘去了解情况。

女孩名叫王欣，今年 16 岁，据报案人王富民所讲，她是被村里小卖部老板的儿子陈卫东拐跑的。

我松下一口气，村里人?

还好，排除人贩子作案。

接下来，我的心也彻底放平。

陈卫东，也 16 岁。

这说明什么?

所谓的拐跑只不过是一场少男少女的恋爱私奔。

人口拐卖是刑事案件，恋爱私奔是民事范畴。

看来，我的调动不会有什么影响了。

当然，我得出恋爱私奔这个说法并不是空穴来风的。

毕竟我们也是有一套完整规范的办理流程。

2

首先是动机，据两人朋友所说，陈卫东和王欣早有暧昧，但陈卫东母亲看不上王欣，同样，王欣父亲王富民也瞧不上陈卫东，村民表示以前王富民曾拿着铁锹追着陈卫东打，就是因为两人走得太近。

然后是条件，陈卫东是家中独子，有四个姐姐且均已出嫁，春节期间各个姐姐均给了一笔不菲的红包，同时，陈卫东家里开的小卖部也经常发生小额失窃事件，现在很难不怀疑不是家贼所为。所以说陈卫东手里有足够的小金库为两人私奔提供物质条件。

最后是证据，初六凌晨有村民起夜看到两人出村口，只不过由于天冷人困，当事人就没在意，事后回忆两人身影确实像王欣和陈卫东。

案件清晰明了，逻辑一致贯彻。

不是拐卖，只是私奔。

但毕竟两人均是未成年，还是有必要找到两人踪迹带回来。

可此时，王富民接下来的操作让我大吃一惊。

3

他百般阻挠我们找回他女儿: 我找你们报案，是要让老陈头赔偿我的损失，不是让你们把她找回来。既然她跑了，我就当没有养过。但这娶媳妇的钱必须给我。

看起来是谜一样的操作，几息间我便想明白了。

王富民报案从始至终求的不是人，而是财。

农村的女孩不值钱，越贫穷的地方越是，当然，这是作为人的价值。

可作为物的价值而言，农村的女孩很值钱。

再过两年，王欣一旦嫁人，8.8 万彩礼是最低价。

而如今，王富民失去这样一大笔钱，内心自然是不甘的。

王富民是农村普遍的老实长相，但我在乡镇执警这么多年，深知一个道理: 越老实的人越不能得罪，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们疯起来会干出什么事来。

尤其穷凶与极恶往往密不可分。

就剩一个月了，我就能离开这个伴随我前半生的地方。

为了不影响这次调动，绝对不能让王富民把这事闹大，我只能尽量安抚协调。

事情进展异常顺利，老陈头算村里的有钱人，再加上我拿出营业执照、卫生许可、消防检查等任意事项吓唬吓唬一下，他配合得非常好。

8 万，买一个女孩的所有权。

很贵，也很便宜。

这场春节大案戏剧化落下帷幕。

按理来说，事情结束了，可远远不是。

4

新考录进来的小刘还保持着年轻人的热血激情。

即使已经结案，但始终感觉不妥。

他想要录入王欣和陈卫东的信息到公安天网，万一有两人的消息可以找回来。

当然，我既不支持也不阻挠。

毕竟，按照正常的办事效率，找到他们至少是我调任以后的事情。

我不是一个现实意义的热心人，但也不至于是个坏人。

陈卫东那边倒是进行得顺利，可事情卡在王欣这边。

王富民对小刘的多管闲事异常愤怒，我不需要你们去找我们娃，你干啥管啷么多?

小刘耐心劝导，可王欣才 16 岁，又是女孩子，很容易在外面遇到不好的事情，能找回来肯定是要找回来。你只要把王欣的身份信息告诉我，其他不需要麻烦你，都是我们警方的事。

王富民支支吾吾，除了姓名王欣，16 岁，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信息。

记住，是任何

没有照片，没有户口，没有学籍……

这时，我才意识到不同寻常之处。

小刘，调王富民户籍档案。

上面也没有王欣的信息。

她居然是黑户

2003 年了，我知道这边落后且贫困，但我没想到自己辖区还存在一个黑户。

是我的失职还是体制的漏洞?

王富民告诉了我答案。

王欣的黑户竟然是我亲手造成的

5

1988 年我毕业于省公安大学，之后被分配到贫困镇莲花镇派出所，成为一名基层所员。

合理之外，意料之中。

农门的孩子终究是跳不进龙门。

本以为脱离了农的范畴，进入了士，没想到最后不过半农半士。

那时我心灰意冷，每天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更是逐渐消磨斗志。

有一天，有个中年男人来办理收养手续，而这个男人，便是王富民。

老实说，这可不多。

农村人谁爱收养孩子呢，他们更讲究血脉的传承。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招娣、盼娣、来娣的诞生。

哪怕是出于种种生理因素，收养的也多为男孩。

可王富民抱来的是女娃。

一个超过 40 岁的老光棍，哪里来的女娃?

6

据王富民所述，这是他在外地打工时对门一个女的生下不要的。

他看着孩子可怜，而且按照他的条件这辈子是娶不到媳妇、生不起娃，就想抱回来养。

大龄、男性……

农村、光棍……

贫穷……再加上王富民是个跛子。

即使两条看起来不协调的腿他使用得很协调。

但种种因素累积起来，确实是很难很难娶到媳妇。

同时这些因素累积起来，王富民即使看起来再老实本分的一个农民，也不符合收养女娃的条件。

看到这里，不难猜测出理由。

幼女在这种条件下是很容易发生 XQ 的。

所以，根据收养规定，我驳回了王富民的要求。

王欣成了黑户。

但我并不觉得自己犯了多大一个错，按章办事而已，谁也说不了我的错。

真要说我的疏忽，顶多是我没有多管闲事。

没有追问王欣的由来，没有跟踪王欣的归宿。

或许她是被遗弃而来、交易而来、拐卖而来……

或者她是被继续遗弃、继续交易……

又或者变成黑户，成为社会隐形人，顺利长大成人。

我不过是王欣生命中的过客，以为不重要。

后来才知道是至关重要，乃至可以改变她的命运。

王欣究竟去了哪里，没有人知晓，但我如愿调入市公安局，人生进入新的起点。

这件事也彻底成为过往。

可不知为何，冥冥之中总觉得有根线在拉扯自己的内心。

我只能在临走之时，委托小刘关注这件事情的后续。

五年后，小刘来到市里学习。

他告诉了我一件不同寻常的事。

7

王富民，又带着一个孩子来办上户口手续了。

我心里咯噔一声，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

听到这个回答，我暗暗松了口气。

王富民失去养女王欣，年纪不小了，但孤身一人，想收养一个孩子养老，这是无可厚非的。

并不奇怪。

但还有一个重点，按照王富民自身的身体状态以及经济状况，依旧是不符合收养条件的。

小刘却告诉我，孩子的户口成功上去了。

因为那个孩子，是王富民的亲生儿子

它拿出来了证明，派出所没有拒绝的理由。

我着实感到非常意外。

王富民，今年都快 60 岁了，居然老来得子。

也许是当年的 8 万块，让王富民成了家，有了娃。

小刘告诉我不是这样的。

王富民没有娶媳妇，他依旧是个光棍。

为此，小刘还讯问过王富民，孩子是否是违法手段得来的。

王富民的回复说，村里后山有个疯了的流浪女人给他生的。

事实上，小刘也真的去查验这件事的真实性。

确实出现过这样一个女人，周围几个村的老光棍都曾经给过这个女人吃喝。

现在，这个女人不见了，找不到了。

那王富民这种行为构成犯罪吗?

从法理上来说，没有原告，受害人不明，究竟是自愿还是强迫，根本无从知晓。

从民俗上来说，更不成立。

如果关注到社会上的流浪女性，会发现两点现象:

第一: 特别少，而且特别容易失踪；

第二: 基本只处于三个环节，那就是怀孕、流产、生子。

女人，只要还活着，那就有某种价值，而这种价值，正是女流浪汉悲惨的根源。

这里面的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

很残酷，也很……真实。

所以，王富民的孩子在某种社会意义上来说，是广泛存在的。

而那个周围几个村的光棍投喂的流浪女人，其失踪是必然的。

女人不仅是人的价值，更重要的是生育价值。

这是社会上的普遍定义，而在落后而又愚昧的地方体现更甚。

这场见面，最后化成我跟小刘的叹息，我们知道，但无法改变。

只能选择忽视。

至于王欣，小刘给我的答复，依旧是未找到其踪影，与其一起私奔的男孩陈卫东也是。

五年了，王富民都有了新生儿，彻彻底底将曾经的女儿抛之脑后。

那我又何必再纠于心中?

是时候彻底放下了。

毕竟，我的人生来到了新的平台，也到达了新的高度。

希望王欣也是如此。

可两个月后，一场洪水带来了一具尸体，让王欣案件回旋镖一样再次扎在我心中。

8

2008 年的雨水绵长而又猛烈，整整持续了两个月。

带来的后果除了洪涝灾害，还有山洪，还有……山洪带来的白骨。

按理来说，这并不值得多重视。

农村多为土葬，可想而知，山中的白骨少不到哪里去。

但老陈头凭借尸骨上的一双鞋认出来了。

一双耐克的绿底白鞋。

这是陈卫东的。

当年与王欣私奔的少年。

16 岁私奔少年为何死在山中?

2008 年，这样的命案引起了轰动，也让那个原已结案的案子再次进入我的视线。

经法医鉴定，死者头部被钝物击打而亡，且根据衣物及尸体特征，判断死亡时间约达五年。

这说明什么?

说明当时陈卫东私奔，可能根本连这个村都没有跑出来就被人杀害了。

老陈头一家连带四个女儿女婿个个拿着横幅到公安局要求找出杀害陈卫东的凶手。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

市里紧急成立专案组，抽调人员，我主动要求跟进此案。

其一是当年陈卫东和王欣私奔的案件是我任莲花镇派出所所长时亲自经办的。

其二，我想找到……王欣。

陈卫东已经被杀，那么这个私奔的少女呢?

她又遭遇了什么可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