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陆沉舟暖床婢的第三年，他终于娶到了心心念念的崔令柔。
大婚夜，他们在红帐内缠绵，我在门外伺候。
一条捡回来的狗而已，他低笑，要她死都可以。
忽然，一双手捂住我的耳朵。
我仰头，踮起脚尖，吻上对面冰凉的唇。
陆沉舟，谁告诉你，我爱的是你?
1
我被崔令柔叫进婚房。
她一看见我的脸，先是怔住，而后冷笑。
一个贱婢，怎配长一张跟我相似的脸?
说着，她给屋外那个膀大腰圆的嬷嬷使了一个眼神，轻描淡写地说了句:
给我刮花她的脸。
那嬷嬷举着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阴恻恻地朝我走来。
我身上有些功夫，几乎是瞬间，便把那匕首抵在那嬷嬷的颈侧。
崔令柔见状，立马哭着扑进陆沉舟的怀里。
沉舟哥哥，这贱婢竟敢伤我的人，你可要替我做主……
床上弥漫着欢好后的味道，混着熏香，甜腻得令人作呕。
陆沉舟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崔令柔的青丝。
好，阿柔想怎么罚?
崔令柔埋在他怀里，望过来的眼神充满恶意与得意。
我要她——亲手划烂那张脸。
屋内骤然死寂，唯有窗外枯枝被寒风折断的脆响。
明月，你知道该怎么做。
陆沉舟终于开口，嗓音比檐下冰棱更冷。
是啊，我知道。
三年前，他答应出手时便说过——
做暖床婢，就要事事顺从，否则，约定作废。
我低低笑了。
三年前，是这张脸招来祸患，迫使我与爱人生离。
三年后，还是这张脸，招来崔令柔的妒恨。
既然如此……毁掉也好。
我缓缓抬手，刀刃从唇角划至耳际，皮肉绽开的刹那，竟不觉得疼。
鲜血蜿蜒而下，滴落在衣襟上，像一朵朵妖冶的花。
明月
陆沉舟的声音骤然变了调。
崔令柔猛地扑进他怀里拦住他下床的动作，偏过头，恶毒的眼神毒蛇一样扫过我。
沉舟哥哥，她这鬼样子好恐怖，我害怕。
陆沉舟目光中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复杂，良久，才缓缓道。
出去，以后莫在夫人眼前出现。
2
我径直去了后院，那里有我的夫君——阿空。
十五岁那年，他在村口的小河边捡到了高烧昏迷的我。
醒来后，我一点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病好后，我就住了下来。
日久生情是个老套的戏码，但阿空实在很好。
我们的日子穷，却不苦。
有一天饭桌上，我看看他那碗清可见底的米汤，又看看我这碗堆满米粒的米汤，想了想，问他: 娶我好不好?
成亲那晚，村霸李三要强占我。
阿空与他缠斗中被砸破了头，李三以为闹出人命跑了。
村里的赤脚大夫摇头叹息说没救了。
我抱着阿空，心下茫然。
这时候，从路边的轿子里下来一个锦衣公子。
他说: 给我做三年暖床婢，我便救他。
这个人，就是陆沉舟。
陆沉舟是江湖上颇负盛名的鬼手神医，一套梅花落魂针活死人肉白骨。
他说，阿空需要每月行针一次，一共三十六次。
三年，刚刚好。
我望着阿空越发苍白冰冷的唇，点了头。
这三年，阿空一直昏迷着，昨日第一次醒来，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间少。
他好像忘记了很多事，但唯独记得我的名字，唯独本能地想靠近我。
我质问陆沉舟，他却说他只负责救命，记忆这东西，他不管。
看着面上终于有了血色的阿空，我逼自己释然，活着就好。
3
门口，我忽然扫见胸襟上那几滴鲜红的血迹，掏出帕子塞进襟口，再三确认看不到血迹后，戴上面纱轻轻走了进去。
这些年，我经常毫无征兆地口鼻流血。
阿空每次都急慌慌地把村里唯一的赤脚大夫刘爷爷给拉过来。
刘爷爷一把白胡子，每每得呼哧带喘老半天，才把手缓缓搭上我的脉。
阿空就像那戏台子上的武生，急得上蹿下跳。
我被他逗笑，帕子松了，鼻血流进嘴巴里，咳得涨红了脸。
阿空昏睡着，我轻点上他的唇，冰冷的触感让我明白，刚刚的亲吻不是幻觉。
我把脸贴在他的掌心，感受着熟悉的温暖粗粝。
阿空，再有三天，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我想念张婶子炖的肉，想念刘爷爷送的鱼，更想念……你做的梨霜糖。
刚被阿空救过来的时候，我其实不想继续活下去了。
可当得知阿空为了救我，把他娘唯一留给他的长命锁当了，我就没办法理直气壮地去死了。
后来，他在院里种下一棵病恹恹的小梨树。
我只道他被那卖树的骗了。
他却说: 病过的苗尝过苦，结出来的果子才更甜……就像你一样。
那天阳光很好。
张婶子在炖肉，香味绕过院墙飘进我的鼻子。
刘爷爷扛着钓鱼竿，牵着小孙子小德慢悠悠地从门前经过，小德胸前挂着的小铜铃叮铃叮铃响。
我从阴影里慢慢站起身，舀了一瓢水浇在树坑里。
阿空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
等结了果子，我给你做梨霜糖。
可那年，我们没做成梨霜糖，因为果子就结了一个。
阿空递给我时，满脸期待。
很甜。
我满脸惊喜地将梨子塞进他嘴里，他就着我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大口。
而后，我们都红了脸。
成亲前一晚，阿空趁我睡着偷偷爬过来瞧我，那目光落在脸上沉甸甸的。
我醒着却不敢睁开眼，一双手把被角绞成麻花。
只是后来发生的事让我总忍不住想，那天我要是睁开眼，主动些，把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是不是遗憾可以少几分。
4
陆沉舟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他一把拽起我。
走，跟我去上药。
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留疤。
我打开他的手。
陆神医，我希望你能告诉你的妻子，我和你，只是契约关系。
还有三天，契约到期。
人前向来风光霁月的陆沉舟，竟然暴躁地一拳捶在门框上。
明月，你明知我只是让你做做样子。
我轻轻笑了，语气无比嘲讽。
陆神医，你莫不是爱上我了，爱上一个有夫之妇?
黏腻冰凉的鲜血浸湿了耳边碎发，有种油腻的恶心感。
陆沉舟对我不一样了，我感觉得到。
所以，我才必须划清这条界限，断了他不该有的念头。
一向在我面前胜券在握的陆沉舟，第一次落荒而逃。
5
我发烧了。
脸上的伤口太深，虽然及时上了药，依旧发炎了。
陆沉舟得知后，严禁任何人探视、送药。
我伸手去够桌几上早已冷掉的水，一双手先一步端起杯子塞到我手里。
我抬头，正对上一双有些嫌弃的眼睛。
是住隔壁的婢女小桃。
要死就赶紧死，不死就好好活着，这样要死不活的像个什么样子
小桃生得漂亮，喜欢陆沉舟很多年，一心期待成为陆沉舟的妾室。
却不想，被其貌不扬的我抢了先。
从我进府那日，她就处处挤兑我。
却不想，我出事，她竟第一个来看我。
谢谢。
我一口气喝完杯中冷水，淤积在胸口的那团火气疏散不少。
谢什么，我就是来看看你死没死。
说着她别扭地转过身。
刚才那个活死人醒了，求我给你带句话，他说你家院子里的梨树快结果了，等回家他给你做梨羹。
这个傻阿空。
有一次，他给镇上的大户人家送家具，主人家赏的梨羹，我夸了一句好吃，他竟没收人家工钱，只求了梨羹的做法，日日做给我吃。
不知不觉，唇角扬起一抹甜蜜的笑。
小桃抿了抿唇，眼中羡慕一闪而过。
既然有喜欢的人，还跟我抢个什么劲，病好了赶紧走，别赖在这挡我的路。
好。我轻笑。
小桃被我笑恼了，一把夺回杯子，啪的一声放在桌几上，扭身走了。
6
第三日，是阿空最后一次行针，也是最关键的一次。
我撑着身子爬起来，顶着一张溃烂的脸，去寻陆沉舟。
没想到，崔令柔也在。
假山的凉亭中，两人生了炭火煮茶作诗。
我的到来，让亭中气氛骤降。
我的脸结了薄薄一层痂，虽然比皮肉外翻时看着好一些，但依旧狰狞可怖。
崔令柔这次倒是不怕了，竟端起刚煮好的茶，娉娉袅袅走过来。
妹妹，喝茶。
谁是你妹妹
这两个字简直就像洪水猛兽，吓得我后退一步。
崔令柔笑得更和善了。
妹妹不知道吧，我原也有一个妹妹的，可惜幼时顽皮走失了。
不是走失，是被你送给陆沉舟做药人了。
那种挖骨拆肉的恐怖感如潮水般袭来，我顿时浑身冰寒。
不，我已经不是崔令雪了。
我现在，是阿空的妻子明月。
我死死抓住楼梯扶手，关节泛白，透过崔令柔去看端坐的陆沉舟。
陆神医，今日是阿空行针的日子。
陆沉舟缓缓倒了一杯茶却并不喝，只慢慢摩挲着茶杯边缘，并不说话。
崔令柔侧身一步挡住我的视线，眼睛里再次射出毒蛇审视猎物般的光。
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声音道:
崔令雪，你这辈子注定输给我。
说完，她猛地拽过我的手大叫一声，向后倒去，手中的热茶不偏不倚洒在她脸颊上，又惊起一声低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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