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寻

可真千金叶朵回归那天，宋陆第一次主动伸手，替她提起裙摆。

母亲当场解下传家的翡翠镯套进叶朵手腕。

爸爸则把原本给我当毕业礼的海边别墅过到她名下。

而模考接连失利的我，只收到一纸解除领养关系协议书。

连一起长大的宋陆也对我说:

小寻，你的成绩，会成为我的累赘。

我低头，极轻地笑了。

那几张惨不忍睹的模考卷，是我精心做错的。

这个家我早就不想要了。

叶家引以为傲的产业。

不过是我亲外公随手购置，落在我名下的零花钱罢了。

1

从京市回来时，承诺要来机场接我的宋陆不见踪影。

机场喧嚣的人潮里，我指尖冰凉地给他发消息:

你没来吗?机场人很多，有不舒服吗?

屏幕的光映着我疲惫的脸，那边久久没有回音。

辗转打车到家，正门却被各色豪车堵得水泄不通，我只能麻烦司机绕到后门放我下来。

进入后花园时，眼前景象让我怔住——家里从未如此奢华璀璨，玫瑰成簇，灯光闪烁，俨然一场盛大的宴会。

我正茫然，别墅门廊的暖光里走出两个身影。

前面是一位穿着昂贵礼裙的陌生女孩。

而后面那个微微躬身、姿态是前所未有迁就的人——正是宋陆。

我张了张嘴，那个在机场反复默念的名字堵在喉咙里，涩得发疼。

走之前，我还记得宋陆拉着我的手叮嘱我:

小寻，你早点回来，没有你，我会没有安全感。

可眼前的宋陆，嘴角噙着我从未见过的、近乎宠溺的笑意。

他极其自然地弯腰，替女孩提起女孩曳地的裙摆，指尖稳得出奇。

就在这时，花园的地灯唰地亮起，将他接下来的动作照得纤毫毕现——

他抬起手，近乎虔诚地为女孩系上了腰后散开的蝴蝶结。

与此同时，那女孩也看到了暗影中的我。

她微微扬着下巴，像只骄傲的白天鹅，红唇勾起，声音带着天然的优越感:

呀，妹妹回来了?你好呀，终于见面了。

2

我拖着行李箱，走向光鲜的两人。

我看着女生跟妈妈相似的眉眼，想着这应该就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女儿，于是我也礼貌开口:

你好，欢迎回家，今晚家里是?

女生还没开口，宋陆就先替她做了自我介绍，语气里是我从未听过的热情。

小寻，这是叶朵，你名义上的姐姐。

叶朵露出个娇羞的笑容，然后对我眨眨眼。

今晚是爸爸妈妈给我的欢迎宴会，希望我能安心好好高考。她语气轻快却似针扎，小寻，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呀，我让爸爸妈妈告诉你了来着。

我握紧了行李箱的把手，呼吸有些急促，而叶朵还在继续。

不过筹办宴会是会很忙，他们应该是忘了。

毕竟现在，孰轻孰重，爸爸妈妈最清楚了。

佣人小跑过来跟叶朵确认什么，叶朵提着裙摆走进了别墅。

我终于从窒息的感觉里解脱出来，将目光落在宋陆身上。

今天你为什么没来?

宋陆的目光还追随着叶朵的背影，声音有些轻。

小寻，告诉你个好消息，你一直帮我脱敏治疗，终于有成果了。

我好像，可以跟异性正常沟通了。

去机场接我的承诺，远不及此刻在叶朵面前证明痊愈的万分之一。

我耗费心血的努力，最终竟成了他迈向真千金叶朵的台阶。

别人不知道我这大半年来的痛苦挣扎，宋陆还能不知道吗?

我有些麻木，嘴唇张合吐出两个字:

恭喜。

3

我避开一楼的宾客回到房间，刚关上门，敲门声就急促响起。

小寻，老爷和夫人让你立刻换衣服下去。

管家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

我靠在门边:

怎么不叫我大小姐了?

管家沉默片刻:

叶朵小姐说，今晚的认亲宴缺了你就不完整。

我攥紧门把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半个月前我离家时，这个家至少还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现在连管家都改了口，仿佛我这个养女从来就不存在。

小寻，管家的声音突然压低，老爷已经签了股权转让书。现在低头，至少还能体面地……

我马上下去。

我打断他，声音比想象中更平静。

进衣帽间准备换件衣服时，我却发现衣帽间有明显被翻动过的痕迹。

不止被翻动过，甚至格外昂贵的几样珠宝首饰都已经不见了。

那几样也不只是价格昂贵，更是过去这么多年来我每一个重要的成长节点里爸爸妈妈送给我的纪念品。

我知道是叶朵拿的，我知道如何申辩也没有用。

我深呼吸了几个来回，努力告诉自己，没关系。

衣服也懒得换了，我穿着我的休闲装直接下楼。

叶朵正像个蝴蝶一般跟着爸爸妈妈在人群里穿梭。

我站在原地，只觉得叶朵身上那件新换的礼服特别眼熟。

直到妈妈带着叶朵向我的方向走过来，我才认出。

这正是去年的这个时候，妈妈带着我在欧洲的高级定制工坊为我定下的成人典礼舞会礼服。

只是没想到，经过了这么久的定制和奔波。

它最终穿在了叶朵的身上。

灯光下一身闪耀的叶朵和装束普通的我，好像以一种另类的方式告诉大家:

她才是真的，我只是个冒牌货。

妈妈带着叶朵走到我面前，松开叶朵的手，温柔地牵过我的手。

小宝，这周你的礼服刚好送到，朵朵又很喜欢，就先给朵朵穿，今天是朵朵的大日子，妈妈下次再带你去定制新的，好不好?

我看到妆容精致的叶朵，表情一瞬间就化为怨毒。

她见不得爸爸妈妈再对我留有一点感情了。

可是我知道的，妈妈只是口头上说说。

毕竟，他们早就确定好，要把我扫地出门了。

妈妈还是给你准备了别的裙子，让女佣带你去换一下，好不好?毕竟今天场合特殊。

我没再拒绝，因为我知道，拒绝也没用。

4

换了裙子出来时，宴会已经开始。

我听着爸爸妈妈依次致辞，向所有的亲朋好友、合作伙伴宣布自己亲生女儿的回归。

他们声音哽咽，饱含深情，而叶朵穿着原属于我的礼服，站在一旁泪眼盈盈，我见犹怜。

母亲当场解下腕上那支传承的翡翠镯，套进叶朵手腕。

爸爸当众签署文件，将海边那栋本来要作为我毕业礼物的别墅过到她名下。

宋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边，他的眼眶甚至也微微泛红。

但是他也看到了我身上不合身的礼服，出声提醒。

小寻，这礼服不是你的风格。

我跟着众人鼓掌，声音敷衍。

是啊，本来的礼服被叶朵穿走了。

宋陆的声音忽然带了一丝冷漠和嘲讽。

小寻，欠别人的，终究是要还的。

我正要回击，台上却突然传来叶朵哽咽的声音。

这个瞬间，我希望能跟我的妹妹共享。

是她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陪着爸爸妈妈，所以，我为我们一家共同准备了庆祝的蛋糕。

小寻，你可以帮我们把这个意义非凡的蛋糕推过来吗?

所有人的目光一瞬间都聚集在我身上，小声的议论更是不绝于耳。

我知道这是叶朵对我的羞辱，我知道爸爸妈妈绝对不会加以制止。

我挺直脊背，从佣人手里接过蛋糕推车，就像个称职的女佣一样，将蛋糕推到台前。

我被叶朵留在台上，听她讲述自己前十年的不幸。

所有的感人情节结束后，我松了口气，觉得终于要解脱了。

下台时，叶朵走在我后面。

我只感觉裙摆被一股大力踩住，一字肩的领口瞬间传来撕裂的声音。

随着叶朵的惊叫，她紧贴着我摔了下来，我被她撞倒，一头磕在旁边的花朵布景上……

我顾不得肩膀和胳膊的擦伤，立刻侧过身把碎裂的裙子扯起来防止走光。

只是还未等我站起，就被叶家父母挤到一边。

朵朵你怎么样?

摔着了吗?

宋陆甚至也一脸担心地蹲在叶朵身前，问她疼不疼，然后责怪地看着我。

小寻你怎么回事?走路不能小心点?

听着爸爸叶雄的责怪，我捧着碎裂的裙子，勉强站起，试图解释。

刚明明是她踩--

叶朵楚楚可怜地躲在爸妈的怀抱里。

不怪妹妹，是我自己不小心。

我气得眼前发黑，叶朵，真是好手段。

手段降智，但是胜算却高。

5

宴会后，爸爸妈妈直接将我关在房间里，美其名曰让我好好准备高考。

他们却带着叶朵去我的学校熟悉考场。

而关于我跟叶朵的家事，学校论坛的帖子一夜之间叠了几百层。

叶寻终于回来了啊?

这时候她看起来也不着急

三模四模没参加，高考倒是知道回来参加了

人家不学习也能继承家产呗

现在家产早就没叶寻的份了好吧?

竞赛保送不成功也不至于自暴自弃吧?

本来一模二模就失利了，三模因病没参加，四模的时候还直接去参观学校了。

她现在看起来都考不上，也不知道去参观个什么劲。

这可是咱学校的风云人物，优秀学生代表啊

没想到家里竟然还是这个情况。

那她不就是偷了别人的人生吗?怪不得这么一帆风顺。

听说去年保送清北失利后就一蹶不振啦，一模掉到年级七十，二模更甚，三模四模直接缺考了。

偷了别人的人生就是会有报应的，这就是活该。

怪不得叫叶寻，是寻找姐姐叶朵吧?

高考就剩这最后几天了，他爸妈还让叶朵回来，明显就是不想要她了呀

倒也怪可怜的

我都不用想，又是叶朵在其中推波助澜。

高考近在眼前，叶朵却一刻也不能消停。

可是我已经不在乎了，我早就把每一步都算尽了。

连竞赛保送我都可以放弃，这个家，我更是没有任何留恋。

输?我可以输一百次、一千次——但只要让我赢一次，这一次，就够了。

6

高考前夜，家里准备了丰盛的晚餐。

叶家父母对叶朵事无巨细地叮嘱高考的注意事项，晚餐结束时才想起来有个我。

小寻，高考，你尽力就好，只要能考上，什么学校，爸爸妈妈都会送你去的。

任谁都听得出来，爸爸的意思就是要把我有多远送多远，最好再也不要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

我温和地笑一笑。

我会努力的。

叶朵假惺惺地给我夹菜。

是啊，妹妹，你努力就行了。

不像我和爸爸妈妈，有天赋，就能赢过所有人。

我乖顺地点头，仿佛听不见叶朵的阴阳怪气。

心里却在给自己打气，还有两天，就能解脱了。

高考的两天转瞬即逝。

叶朵在这两天里没搞什么幺蛾子，我们都顺利完成了高考。

最后一门考完，叶家父母亲自来接我们，还专门定了高级餐厅为我俩庆祝。

静谧的包厢里，叶雄请来的专业老师正在跟我和叶朵核对考试成绩估分。

叶朵估分 680 左右，我则在 600 分左右。

属于叶朵一个人的庆祝结束时，叶朵还轻声在我耳边低语:

小寻，爸爸妈妈今晚给你准备了大礼，不要太惊喜哦。

果然，晚上叶雄就把我叫进了书房。

解除领养关系的文件被推到面前。

曾经的爸爸妈妈，都在上面签好了字。

我看到这份意料之中的结果，心中却仍不免感到难过。

朵朵现在回家了，她心思敏感，我不想她失散多年回家后还不开心。

你签下这份协议，我和你妈妈还是会负担你的生活开支到你学业结束。

这个暑假结束，你开学以后，就不用再回来了。

生活费和学费，后续联系陈秘书，他来安排。

小寻，你是因为朵朵才出现的，现在朵朵回来了，你也该走了。

我看着叶雄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刚接我回家那段时间，他和妈妈也曾经对我那么好。

好。

我自知没有转圜的余地，沉默着拿起笔签字。

书房门口，叶朵正笑吟吟地等着我。

你速度还挺快的嘛。

7

回到房间时，我收到宋陆的消息。

小寻，我在你们家后门，你出来一下吧，我有话跟你说。

我想着也是时候跟宋陆把话都说清楚，于是拿着手机就出了门。

刚走出后门，转身却看到角落里，宋陆懒懒地搂着叶朵。

我瞬间后退两步躲进阴影里。

叶朵有些喘息的声音响起:

她刚拿到解除领养的协议，现在哭都来不及，不会来那么快的，你着急什么?

我们两家的婚约都板上钉钉了。

死寂中只剩他们黏腻的呼吸。

再抬眼，叶朵正踮脚吻在宋陆唇角。

是不是没有我你都不知道自己好了?

宋陆嗤笑，抬手捏捏叶朵的腰。

其实我早就好了——只是看她像条狗一样围着我转的样子，挺有趣的。

太纯了，对我又死心眼的好，陪在身边真的很有意思。

叶朵被他搂紧。

但是没有我主动强吻，你怎么会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类型?

宋陆嗤笑一声，轻拍叶朵的脸。

是啊，没有你，确实不知道我本来喜欢浪的。

我站在角落，恶心猝不及防地翻涌上来，转身竭力忍住喉咙里的酸涩。

宋陆什么时候好的?他到底瞒了我多久?

叶朵没一会儿就离开了，我也从黑暗中走出来。

宋陆依旧靠在墙边，好似还未从刚才的亲密中抽身出来。

看到我时，宋陆声音冷淡:

我听朵朵说了关于你估分的结果。

小寻，你的成绩会成为我的累赘。

但是你的成绩还可以在我跟朵朵附近的大学就读，虽然叔叔阿姨不要你了，但我还是会在大学期间照顾你。

没有你，我的社交恐惧症也不会好，我也不会跟朵朵在一起。

我知道你一直很喜欢京大，等我们录取了，我会申请名额带你进校参观的。

只要你乖一点，别再欺负朵朵了，嗯?

我冷笑一声。

宋陆，我以前真没发现你这么抽象。

8

听说你要搬走啦?

刚回来，叶朵就又凑上来挡住我的路。

你还在跟他纯情地拉拉小手的时候，我跟他早就肌肤相亲了。

我抬眼看着咄咄逼人的叶朵，有些不耐烦:

你很骄傲吗?

这么喜欢捡我用过的用?想证明什么?

叶朵眼眶瞬间就气红了。

如果没有你，爸爸妈妈的注意力只会在我身上。

我回击道:

如果不是我，爸爸妈妈根本找不到你，说到底，你应该感谢我。

转过拐角，叶朵开始耀武扬威般在我耳边低语:

叶寻，你根本不知道宋陆跟我都做了什么。

你陪着他这么多年才让他变成了正常人，可是只要我轻轻勾勾手，他就会跟我在一起。

他的社交障碍早就好了，他跟异性交流完全没问题，他全都是骗你的。

你去京市的时候，爸妈就带我拜访过他了，那天我们就接吻了，他根本没有拒绝。

我垂眼看着急于证明什么的叶朵，有些莫名。

叶朵，谁会不喜欢免费的呢?

我要走了，你可以不用再演了。

我看着都累了。

回到房间时，我只想要好好睡一觉。

抬眼却发现妈妈进来我的房间，神色温柔。

我联想到刚刚那份解除领养的协议，眼泪一瞬间涌上眼眶。

妈妈温柔地抚摸我的头发，拿过纸巾轻轻为我擦掉眼泪。

小宝，过几天你搬到市中心那个公寓去住好吗?

我跟你爸爸商量好了，要带朵朵去国外旅游。

你一个人待在这也没意思，不如去市中心……

我的眼泪一瞬就凝在脸上。

所以妈妈，你是来赶我走的是吗?

9

妈妈走后，我转身就开始收拾行李。

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仿佛我早已被所有人遗忘。

不过好像也确实是这样，叶朵回来，我就应该被抛弃。

电话就响了起来，我接起。

收拾好了?下来吧，等你半天了。

那边传来轻轻敲击车窗的声音，我走到窗边往下看。

黑色的库里南低调地停在别墅斜对面的路边。

盛况已经在车旁等我。

头发染成了柔软的浅金色，皮肤冷白，怀里抱着一捧巨大的向日葵。

盛况接过我的行李，将向日葵递给我。

送你的，祝你高中毕业快乐。

再抬头时，盛况弯下腰，呼吸洒在我额头上。

你不是知道你那竹马是什么人了?嗯?要不要跟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