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未来等你

他问我:

我娶到许知遥了吗?

我想了想，在日记本上写下:

没有。

那边停顿了很久:

我年少的梦想实现了吗?

差不多，你的团队刚获得航天领域的省级科技进步奖。

那我现在……过得好吗?

我看向通宵加完班在床上熟睡的傅听川，写道:

挺好的，你做着热爱的事业，还有人深爱着你。

只是你未曾在意。

1.

你是谁?

那边的字迹一下子变得凌厉。

我犹豫片刻，最终写下:

我是十年后的你。

荒谬。

他回得极快。

除非证明给我看。

隔着日记本，我都能想到傅听川质疑的神情。

你五岁那年，在爷爷的书房里第一次看到一本讲航天的书，虽然看不懂，但你说以后要造火箭。

你高中物理竞赛的导师是陈志华，他夸你天赋极高，但爱钻牛角尖。

继续……

你和许知遥约好，本科暑假一起去山区支教，她负责教数学，你负责教物理。

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

这些事，只要调查我，谁都能知道。

我继续写:

那这些呢?

你们班上的同学都叫你傅神，因为你考试从不复习，但永远能拿第一名。

有一次，你和几个朋友去网吧，别人都在打游戏，你却在角落的电脑上刷完了三套奥赛题，临走前还帮网管修好了主机。

这些事当年高考完的采访录里都有。

我翻过一页日记本，又写道:

你是竞赛保送生，不在教室里上课，但每天下午四点准时出现在后排，因为许知遥要问你物理题。

高考前三个月，班主任让你回家准备新竞赛的国家集训，你拒绝了，说竞赛题哪有教她有意思。

你本来不用参加高考，但为了陪许知遥报名了考试。

你提前交卷站在校门口等她，买了两杯冰镇柠檬水，因为你知道她考完试喜欢喝冰饮料。

那边回复很快:

当年我第一个出考场，被记者拍到了那两杯柠檬水，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我奋笔疾书:

高考完那天晚上，你们班聚会，许知遥被灌了三杯啤酒。

你一声不吭替她挡了后面所有的酒，最后背她回家时，她趴在你肩上说傅听川，我们报同一所大学吧。

你迟迟不在保送清大钱班的协议上签字，直到出分那天，你看到许知遥的分数后，你把志愿改成了京航。

你爸气得摔了茶杯，不理解明明就在一个城市，为什么你还会为了许知遥放弃顶尖学校。

班主任更是在班级群里公开批评你以自我为中心，家长无奈，老师无语。

你却说在哪读书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一起读。许知遥的分数够不上清大，但够得上你的未来。

2.

另一边的字迹明显变得急促:

够了你到底是什么变态?背当年的新闻稿很得意?还是一直在窥探我的隐私?

这破日记本又是谁的恶作剧?

床上的傅听川闷哼一声，翻了个身。

我淡定写道:

我确实是十年后的你。

高考暑假你们去青海湖骑行，许知遥的车坏了，你把自己的车让给她，推着坏车走了二十公里。

许知遥高三发高烧，你冒雨翻墙出校园五公里外的药店买了退烧药，盯着她喝完才离开。

还有，你从来不吃甜食，但每次她递来的巧克力，你都会吃完。

这些事只有我们三人知道吧?

哈哈哈哈我猜到了，你是许知遥你在搞什么鬼?

他的字迹越来越兴奋:

这些事确实只有我俩知道，所以你从哪儿搞来的这个日记本?谁帮你做的机关?

我们约好等你考完期末最后一门去二食堂吃米粉的，一会儿见面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还骗我没娶到你，怎么可能啊?许知遥在哪里，哪里就是傅听川的终点。

我的目光落在最后一句话，手里的笔掉在了地上。

我合上日记本，看向床头上我和傅听川的婚纱照。

傅听川，我骗了你。

我不是你。

也不是许知遥。

我是沈言舟。

后来你没和心爱的姑娘结婚。

而是娶了户对门当。

因为许知遥永远留在了傅听川最爱她的那个夏天。

3.

第一次注意到傅听川，是在高一的开学典礼上。

他是市中考状元，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

台下掌声雷动。

我坐在第一排的正中间。

想象着有一天和他并列站在领奖台中央的画面。

后来他的名字永远贴在光荣榜第一位。

物理竞赛全国金牌、数学建模特等奖、清大保送资格……

我在年级排名表上，一遍遍数着和他之间隔了多少个名字。

就像隔着一整条银河。

高三那年，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每次路过他们班后门，我总能看到傅听川低头解题的背影。

他却从未注意过我。

在青涩的年少时光里，我不过是傅听川的路人甲。

出分那天，我在新闻上看到了傅听川高考当天的采访。

记者抓拍到他站在考点外，手里攥着两杯柠檬水，目光落在远处。

许知遥正笑着朝他跑去。

学霸情侣的词条一直保持着热度。

当晚，我把志愿表上的京航改成了哈大。

哈大的老教授来宣讲时说过:

我国航空探测器的材料，还差最后一道技术壁垒。

我想，这大概是最好的告别方式。

去离傅听川最远的地方。

做我和他最想做的事业。

4.

哈大的日子比想象中更忙碌。

我被本博贯通班录取。

科研、图书馆、学生会填满了我的生活。

舍友说我像永动机，连吃饭时都在看论文。

偶尔深夜改论文时，我会在浏览器输入傅听川的名字加学校名。

页面跳出来的公众号照片里，他穿着白衬衫站在领奖台上，眉目清朗如初。

有时候是学术论坛的报道，有时候是航天项目的专访。

我一张一张点开大图，看他手腕上还是戴着高中时那块黑色表带的腕表。

有时候搜不到最新动态。

我就翻出他高考后的状元采访视频。

数不清看了几百遍。

我像个偷窥别人生活的小偷。

从他为数不多的动态里拼命汲取能量。

5.

直到大三暑假，朋友圈被一则新闻刷屏:

致敬最美大学生支教许知遥: 用生命托起明天的太阳

视频里镜头剧烈摇晃，暴雨倾盆。

许知遥浑身都湿透了，正把孩子们一个个推上高地。

她用尽全力呼喊，声音却依然被暴雨覆盖:

快走别回头

最后一个孩子吓得腿软，瘫在泥浆里大哭。

许知遥转身冲回去，泥石流从山上滚滚而来。

她将孩子护在身下，用后背挡住坍塌的围墙。

画面切换到了灾后现场。

傅听川跪在废墟里。

十指鲜血淋漓，依然在扒着倒塌的校门。

雨水混着泪水从他下巴滴落:

许知遥，你为什么不等等我?

而现在日记本的另一端，刚好是大三暑假前。

6.

我重新打开日记本，深吸一口气，写下:

傅听川，你相信时空穿越吗?

他的回复很快:

不信。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我用力写道:

四百年前，当万户绑着火箭冲向苍穹时，没人相信中国人能触摸月亮。

如今嫦娥六号已从月背带回了土壤。

五十年前，东方红一号升空时，全世界嘲笑这只是一颗会唱歌的铁球。

但二十多年前，杨利伟就已经在神舟五号舱内写下为了人类和平与发展。

科学本身就是不断打破认知边界的过程，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就像你本科导师正在研究的推进器，没人相信它能用在深空探测上。

但十年后，它正带着我们的探测器飞向更远的星辰大海。

纸页上的墨水晕开一小片。

过了片刻，他回道:

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你如何证明自己是未来者?

我决定用他最无法反驳的方式。

你宿舍书架的第二层，放着给沈知遥准备的四周年礼物。

一套精装版的《三体》。

这套《三体》，现在仍放在我们的书房。

这几年每次喝了酒，傅听川总会盯着这套书发呆。

那些未送出去的遗憾，未完成的心愿，他只和我讲过。

7.

博士毕业那年，导师把两份 。ffer 推到我面前:

京城研究所条件好，教育资源和医疗资源都是一流。

但西北基地正在攻坚探月工程，缺一个机械结构设计师。

我看着地图上那片苍黄的戈壁。

想起在资料室翻到的老图纸。

泛黄的草稿纸上，老一辈工程师用铅笔写着:

耐得住寂寞，才守得住星河。

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我去西北。

导师欲言又止:

那边环境苦，你一个女孩子……

我笑着回应:

当年两弹一星的专家们，连实验室都没有。

报道第一天，所长拍着我肩膀大笑:

小沈，给你介绍个人，傅听川。

他转过身伸手:

你好，我们是不是见过?

像做梦一样，戈壁的风沙里长出了年少时的月光。

我低头掩饰发烫的耳根。

我抑制着他乡遇故知的震惊。

也抑制着和傅听川再次重逢的狂喜。

何止是见过。

我曾在光荣榜前无数次数过他的名字。

在食堂偷看他用筷子挑香菜。

在毕业典礼上隔着人海拍下他拥抱沈知遥的背影。

所长挤眉弄眼:

听川可是所里王牌，你俩都单身，多交流。

傅听川却淡淡收回手:

我先去盯测试。

一年后，傅听川敲开我的宿舍门:

言舟，我爷爷肺癌晚期，最后的心愿是看我成家。

我父母也都很喜欢你。

我给他倒了杯热水:

那你呢?

他的眼神闪躲:

我心里有人，你知道的。

我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来。

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所以我尊重你的任何选择。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我明白死去的白月光最具杀伤力。

但我还是扯出一丝笑:

巧了，我也有永远都放不下的人，现在柜子里还藏着他的高中照片。

所以，我们抵平了。

8.

领证前夜，我们坐在发射架下喝啤酒。

戈壁的风呼呼刮过耳膜，傅听川忽然说:

每年七月十日，我要去大凉山看她。

好。

如果以后有了孩子，名字里想带个遥字。

我灌了口酒，喉间烧得生疼: 行。

他转头看我: 不委屈?

我晃着易拉罐笑:

当年她救的学生里有个女孩叫阿依，现在是我资助的学生。

傅听川，爱屋及乌这事，我比你在行。

他沉默很久，最终把外套裹在我身上:

谢谢。

我不是没想过找一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人。

会为我剥虾，记得我生日，手机屏保是我……

不会在醉酒后和我一遍又一遍讲他和初恋的故事。

可是，傅听川不一样。

他会在我论文被拒稿时，通宵指导我重写论证部分。

他会在庆功宴上，把唯一的荣誉勋章别在我衣襟上，说: 这是我太太的功劳。

他的人品好到让我觉得，婚姻不该只是被爱，而是去爱一个值得的人。

我也不是没羡慕过许知遥。

羡慕她占据了他年少时所有的目光。

羡慕她成了他心口永不褪色的烙印。

我在傅听川的口中听完了他们的整个青春。

他讲许知遥熬夜帮他整理竞赛笔记。

讲她省下半个月生活费给他买球鞋。

讲她用奖学金给大凉山的孩子们买书包买衣服。

我甚至开始嗑他俩的 cp。

婚姻本来就不只是风花雪月，而是和一个足够好的人并肩前行。

傅听川足够好，好到让我甘愿接受他心里有个角落永远属于别人。

许知遥也足够好，好到让我连嫉妒都显得小气。

年少的暗恋能修成正果，已经是命运的恩赐。

至于他梦里喊的是谁的名字，他书柜里锁的是谁的回忆。

我不愿去深究。

我只要他在我身边，就够了。

收起《三体》的回忆，日记本那边也有了回应:

我勉强信了。

现在告诉我，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我写下:

救许知遥。

也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