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玉颂安

我和假千金一起挑选暗卫。

假千金选了最壮硕俊美的男子。

而我，选了彼时又瘦又小的沈戌。

三年后。

沈戌长成了让人侧目的模样。

所有人都说我慧眼识珠。

直到。

沈戌为我去采灵芝。

他空手而归。

翌日，我在假千金的狗食盆里看到了一株灵芝。

1

我愣了愣。

沈明珠笑道: 妹妹不要误会，这只是普通的蘑菇。

也许真是我看走眼了。

我正要松一口气，却听她又道:

小乖最近肠胃不好，阿戌去为妹妹采灵芝，我便让他顺手采了点蘑菇回来。

沈戌从未和我说过这事。

我的身子骨因早些年的经历早就垮了。

每到冬天，都冷得仿佛要被冻死过去，要靠着些草药救命。

沈戌回来时两手空空，自觉去领罚。

我怜惜他奔波劳碌，想都没想就拦了下来，免去了他的责罚。

我不信沈戌会骗我。

十三年前。

外室买通稳婆，调换了我和她的亲生女儿。

十三年后。

外室死了，母亲死了，稳婆也死了。

我与乞丐抢食之时，撞上权贵车马。

凭借着和父亲几乎如出一辙的面容，我被认回了沈家。

无人为我撑腰，假千金亦是父亲的血脉。

于是，我和她姐妹相称。

挑选暗卫时。

沈明珠率先选走了全场最健硕好看的男子。

不少落选之人眼里闪过失望。

比起我这个刚被找回来的土包子，他们更想跟着做了多年沈家嫡女的沈明珠。

毕竟——

一个，肤如凝脂，生了一张随外室母亲的芙蓉面。

另一个，肤色蜡黄，畏畏缩缩，还长得像男子，实在不好看。

站在一起，云泥之别。

因此，我遥遥伸出手指，选中了被排挤到角落里的男孩。

我问道: 你可愿以后跟随我?

沈戌愣了片刻后，以头抢地道: 回二小姐，我愿意

没被选上的人，会被灌下毒药，成为死士。

我想，我助他脱离了变成死士的命运，他应该会对我忠心耿耿。

三年后。

沈戌出落得相貌堂堂。

说相貌堂堂都是贬低他了。

他长得比探花郎都要俊美。

飞眉入鬓，玉面薄唇，仿若是画中仙郎。

三年来，沈戌对我恪守有礼。

可我总是隐隐感觉到一丝疏离和冷淡。

灵芝之事过后。

我虚弱得几乎整日待在屋里。

沈戌又说要给我猎狐做裘。

几日后，他带了几只野兔和一身伤回来。

我着急去给他送药。

却听到了他与沈明珠的暗卫对话。

二小姐对你可真不错，受了点伤就让你歇着。

沈戌嗤笑了一声: 你喜欢，那让给你。

谁要求她对我好了?

每次她盯着我的时候，我都想吐。

我攥着药瓶，停下了脚步。

2

屋内对话还在继续。

沈明珠的暗卫叹了口气: 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沈戌呛道: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你就非要到吃不上饭的人面前吧唧嘴吗?

若不是有你，难说大小姐当年不会选我

我怔怔地站在屋外。

夜风寒凉，吹得我一哆嗦。

几日后。

我与沈明珠一道去上香。

她穿了一身白狐裘。

那粉雕玉琢的小脸埋在狐毛里，热得有些发红。

她看着我发白的唇瓣，笑嘻嘻道: 妹妹穿得这么厚实，怎么还像个冻死鬼似的?

我瞧了眼沈戌，唇瓣张了张。

心里头思绪纷乱，最后什么也没有问出口。

途中。

突然山匪来袭。

我狼狈逃窜之时，看见了沈戌奔向沈明珠的背影。

来不及反应，我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

沈家大小姐落到我手里了

原来是冲着沈明珠来的。

父亲这些年树敌众多，沈明珠又素来高调。

我艰难道: 我不是沈明珠，我是沈璧……

那匪徒将信将疑: 沈璧?那沈贼的二女儿?

我看到沈戌将沈明珠偷偷塞进草丛里，又朝我跑来。

我心里生出一股希望。

可下一刻。

却听他道: 放开大小姐

我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沈戌。

3

三日后。

我被救回。

那三日，我被关在阴暗的地牢中。

我拼死保住清白，被打得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可我依旧背上了污名。

我听到旁人窃窃私语: 我若是像她一样，不如一死了之。

沈戌对父亲解释道:

山匪冲着大小姐而来，抓住大小姐的后果难以想象。

二小姐貌若无盐，至少……至少能保住清白。

那些山匪发现她不是大小姐后，自然会放了她……

沈戌被打得皮开肉绽。

我坐在屋子里，听着外头一鞭鞭落到皮肉的声音。

心里并没有多畅快。

我原以为选了沈戌，会有一个信任之人。

会有一个无条件保护我的人。

所以，我在发现端倪后，依然狠不下心，一次次给他机会。

可到如今，遍体鳞伤，我才意识到——

沈戌其实并不需要这些机会。

我闭门不出了近一个月。

身上伤势好得很慢。

脖子上的掐痕依旧显眼。

沈戌被打得去了半条命。

但念在他到底救下了沈明珠，没有受更多的处罚。

甚至，听说沈明珠还亲自去给他送了药。

沈戌没几日就能下床了。

我让人把沈戌喊来。

侍女觑着我的脸色说，大小姐去踏青了。

那和沈戌有什么关系?

侍女解释道: 因上次遇袭那事，大小姐多带了好些暗卫。

沈戌主动请缨，也在其中。

我闭了闭眼，说: 那就等他回来，再让他来见我。

我枯坐了一日。

许是知道即将剜去一块肉，心颤得慌。

仿佛已经预感到了接下来的疼痛。

镜中倒映出我的容貌。

面庞有棱有角。

颧骨高，鼻子挺。

女生男相。

一点儿都不像寻常女子那般温婉秀美。

也难怪沈戌更欢喜沈明珠啊。

我睁着眼等待着沈戌。

一直等到了半夜。

沈明珠分明已经回来了，却还是不见沈戌的身影。

我去寻他，却没有找到人。

沈明珠的暗卫道: 今日大小姐骑马时快了些，有些受惊，沈戌为她去守夜了……

我自嘲地笑了笑，转身回了屋。

再见沈戌，是第二日清晨。

我一睁眼，便见他站在我床边。

我吓了一跳。

他声音一如往常般冷淡: 你找我?

我没有接话，只是定定地打量着他。

这般好的皮相，跟着我委实埋没了他。

我的眼神从他的唇角描摹到眉眼。

他眼里的不耐烦清晰可见。

这应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吧。

他既然不想跟着我了，我便成全他。

他嘴角的伤口未愈。

恍惚间，我想起他第一次为我受伤的时候。

那时的沈戌还未长开，还是一副瘦小的模样。

他满眼都是我，生怕我受到半点伤害。

遇到危险时，沈明珠的暗卫直接扛起沈明珠跑了，而他选择了挡在我面前。

那次，他也伤在这个位置。

我下意识朝他的面颊伸手——

啪

清脆的拍击声，令我的手霎时红了起来。

沈戌后退一步，声音里泛着冷意，可嘴上却说: 别脏了二小姐的手。

我怎么现在才发现，他这么讨厌我呢?

我笑了笑，点头道:

是啊，差点脏了我的手。

我话音落下，沈戌蓦然抬起眼眸——

4

我想说，你以后不用再跟着我了。

可话还没说出口，父亲让人传话说要见我。

我匆匆赶去，沈戌亦跟着。

书房里。

父亲给我看了一幅画像。

年逾五十，眼神阴鸷。

我接过画像的手有些颤抖: 父亲，这是何意……

父亲道: 国公的正妻前两年去了，你嫁过去做填房正合适。

国公府中妻妾成群，隔三差五就有女子染了病被抬出去。

父亲叹了口气道: 你和明珠之间，我本来更看好你。

我本想将你嫁给三皇子。

这段姻缘，原是为明珠准备的，她到底身世有瑕，谁料竟发生了这种事……

我脸色惨白，迟迟说不出话来。

父亲见我不愿嫁，脸色沉了下来。

我垂眸掉下两滴眼泪，道:

父亲，我在外头乞讨时，看见那些女孩儿都被自己父亲宠爱着，总是会忍不住想象，我若有父亲会是什么样的……

如今，我才回来三年，还未好好尽孝，实在不愿与您分离

父亲脸色缓和，神情中有些许动容。

我再接再厉道: 母亲想必也希望您再留我几年……

好半晌，父亲终于松口: 罢了，还是先让明珠嫁过去吧。

我正要松了一口气。

却听跪在角落里的沈戌突然开口——

二小姐德行有亏，贞洁已失，还能找到这么好的姻缘，已经是大造化了

大人若是再把二小姐留在家中，只会连累沈家别的姑娘的名声

5

婚期定在三月后。

走出父亲书房。

我抬手便扇了沈戌一巴掌。

沈戌没有躲。

我瞪着他，双目几乎泣血: 你就非要推我入火坑?

沈戌看着我，道: 二小姐，是你在推大小姐入火坑。

我冷笑连连。

好好好

你既然这么向着她，往后你就跟着她吧，我不是你的主子了

这话我早就想和他说了。

却没想到，会是在这种场景下说出来。

沈戌闻言面容平静，没有一丝一毫变化。

他许是觉得我在说气话，也许是觉得不在乎。

也可能两者都有。

婚前，我的院子被看管了起来。

看管我的人正是沈戌。

我每次试图出门都被他毫不留情地拦了下来。

他紧紧盯着我，似乎是怕我真的跑了，让沈明珠做了替死鬼。

眼看婚期越来越近。

我尝试过逃跑，可总会被沈戌识破。

又一次失败后，我忍无可忍，推了沈戌一把。

沈戌抿了抿唇道: 二小姐，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国公府是寻常女子都嫁不进去的地方……

我打断他的话道: 真这么好，为何不让沈明珠嫁?

大小姐性子娇气，而且她不喜欢国公爷，不适合嫁去国公府……

我懒得再听，转身回房。

只留下最后一句话——

沈戌，我真后悔当年选了你。

沈戌眼眸一颤，有些怔愣地望着我的背影。

后来那几日，我安安静静地绣着嫁衣，一副认命了的样子。

沈戌破天荒地主动来找我。

隔着一扇门，他道: 二小姐不必担心，我会陪着你一起去国公府的。

我没有应声。

我和他，无话可说。

沈戌没得到回应，站了很久才离开。

直到成亲前夜。

时隔多日，我和沈戌说了第一句话——

我穿着红嫁衣，提着酒壶，朝沈戌笑道: 明日我就要嫁人了，陪我喝一杯吧。

沈戌站在门口。

他的瞳孔中倒映着我一身红衣。

他微微怔忪，有些踌躇。

我故作失落: 你连一杯酒都不愿和我喝吗?

沈戌啊，我不信你这么多年，没有看出过我对你的心思。

沈戌最终走了进来。

6

深宅内，沈戌醉倒在桌上。

晨曦微光。

沈戌慌忙醒来。

女子盖着红盖头，在沈戌的注视下被送上了花轿。

她不小心踩到了裙摆，沈戌连忙上前扶住她。

沈戌忍不住低声宽慰道: 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不知，红盖头下已然换了人。

被买通的侍女一言不发。

真正的沈璧已坐上了南下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