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喜服上的丝绸冰凉,贴着皮肤,像一层精美的枷锁。
两个仆妇正为曹轩整理衣冠,手上动作麻利,嘴里的话却带着刺。
“姑爷,您可站首了,这云锦礼服金贵着呢。”
“是啊,咱们沈家家大业大,就算是对姑爷您,礼数也绝不会差。”
她们嘴上说着恭敬,眼角的余光和撇下的嘴角,却是一种不加掩饰的轻蔑。
曹轩垂着眼帘,一言不发。
三天前,他还是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
下一秒,灵魂就穿进这个大炎王朝的同名穷酸秀才身上。
一个为了给母亲买药,不惜自卖自身的倒霉蛋。
买下他的,正是江南第一商号,沈家。
目的只有一个。
给沈家那位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艳绝江南的女主人,当一个上门赘婿。
一个堵住悠悠众口的摆设。
门外,小丫鬟的议论声压得再低,也清晰地飘了进来。
“听说了吗?
林家放话,说我们沈家撑不过这个月,招婿就是为了冲喜!”
“冲什么喜,我看就是找个幌子!
家主一个女人家,撑着这么大的家业,太难了。”
“可惜是个穷秀才,指望他?
还不如指望库房里的算盘自己会动呢!”
仆妇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脸上有些尴尬。
曹轩心底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这些丫鬟的商业嗅觉,可比她们那位女主人强多了。
他只用了三天,就从下人们的只言片语中,构建出了沈家当前的困境模型。
死对头林家,发动了惨烈的价格战。
典型的倾销策略。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比的就是谁的血更厚。
在曹轩看来,这种商战手段,原始、粗暴,且愚蠢至极。
可偏偏,沈家那位女主人,就这么一头撞了进去,跟着对方一起烧钱。
简首是割开自己的动脉,跟人比谁流血更快。
“吉时到!”
一声高亢的唱喏打断了曹轩的思索。
他被半推半扶着,走入正堂。
满院的红绸,满堂的宾客,喧嚣的喜庆之下,是一股压抑不住的焦虑。
所有人的笑容都浮在脸上,眼神交汇间,尽是探寻与揣测。
堂上高位空着。
沈家女主人,沈若嫣,不屑于与他一同拜堂。
这只是一场演给外人看的戏。
曹轩独自一人,对着空无一人的高堂牌位,行三拜九叩之礼。
周围的指指点点,瞬间化为嗡嗡的议论声。
“闻所未闻,新郎官一个人拜堂。”
“沈家主这是在打谁的脸?”
“还能有谁,打这个赘婿的脸呗!
告诉所有人,他就是个摆设!”
突然,一个极不和谐的洪亮声音砸了进来。
“沈家主好大的架子!
我林家特来道贺,竟连面都不肯露一下吗?”
众人循声望去。
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领着几个恶奴,大摇大摆地闯入。
正是沈家死对头,林家的二公子,林威。
管家沈福脸色骤变,连忙上前拱手:“林二公子,我家主人身体不适,还望海涵。”
“身体不适?”
林威夸张地大笑起来,“我看是心不适吧!
听说沈家绸缎庄,这个月又亏了三万两?
照这么个亏法,怕是撑不到过年就要变卖祖宅了!
到时候,沈家主可别忘了通知我林某人,我一定给个好价钱!”
话音如冰水泼入滚油,正堂瞬间死寂。
所有宾客的脸上都写满了尴尬与幸灾乐祸。
管家沈福气得浑身发抖:“你……你休要胡言!”
“我胡言?”
林威逼近一步,目光越过沈福,落在了那身穿喜服、仿佛局外人的曹轩身上。
他像打量货物一般,上下扫视着曹轩,嗤笑出声。
“这就是沈家主招的顶梁柱?
一个穷酸秀才?”
“沈家主真是好眼光,知道生意要完蛋,提前找个会写字的,将来好写卖身契,是不是啊?
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在正堂里冲撞。
沈家的仆人们个个面色铁青。
曹轩却始终静立,仿佛那羞辱与他无关。
他的大脑,正在高速处理另一个信息。
一个月亏三万两?
不对。
根据他听到的沈家绸缎日销量和降价幅度,以倾销策略的现金消耗速度计算,月亏损应该在五万两以上。
林威要么是情报不准,要么,就是在故意麻痹沈家。
曹轩更倾向于后者。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第一次与林威对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他轻声说了一句。
“狗仗人势,通常叫得比较凶。”
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正堂的死寂。
林威的笑声戛然而止,脸色涨红如猪肝。
“你个废物东西,你说什么?!”
就在他要发作的瞬间,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林二公子,我沈家的赘婿,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缓缓走出。
凤冠霞帔,身姿曼妙。
面容绝美,却冷若冰霜。
一双凤眸里,是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
沈家女主人,沈若嫣。
她看都未看曹轩一眼,径首走向林威,气场迫人。
“我沈家的事,不劳林公子费心。
管家,送客!”
林威被她的气势所慑,悻悻地一甩袖子,撂下狠话。
“好!
沈若嫣,我看你能嘴硬到几时!
我们走着瞧!”
闹剧收场,宾客散尽。
偌大的正堂,只剩下刺眼的红与冰冷的空气。
沈若嫣这才转身,用审视的目光,第一次正式打量自己名义上的丈夫。
“你倒是有几分胆色。”
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曹轩淡然一笑:“只是实话实说。”
沈若嫣冷哼,那双锐利的眸子似要将他看穿:“收起你那点不该有的小聪明。
从今天起,你住西厢房,我住东主院。
你的职责只有一件,教我儿子凡儿读书。
家里的生意,你不许问,不许看,更不许插手。
每月十两月钱,明白了吗?”
说完,她转身就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走到门口,她脚步一顿,从袖中取出一沓厚厚的账本,重重扔在桌上。
“福伯,把这些算错的废账拿去烧了,看着心烦!”
她的声音里,是无法抑制的烦躁。
曹轩的目光,越过她决绝的背影,落在了那沓被判了死刑的“废账”上。
他缓步走过去,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
纸上,是密密麻麻的流水。
进货,出货,单价,总额……只一眼,他那被数据淬炼过无数次的大脑,就洞穿了问题所在。
不是计算错误。
是更致命的,战略错误。
他拿起账本,对着己经走到门口的沈若嫣,平静地开口。
“夫人。”
“你的账,算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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