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恒河的第一缕晨光还没来得及吻醒湿婆发髻上的蛇,那些被称作“时间”的微粒正像融化的酥油般黏稠时,整个寰宇还蜷缩在一枚比克什米尔蓝宝石更幽深的茧里。
彼时中原的先民刚学会用龟甲占卜风雨,两河流域的泥板上才刻好第一行楔形文字,而南瞻部洲的核心处,正酝酿着一场连阎摩都要屏息的诞生。
这枚悬浮在混沌中的金卵,外壳泛着融化的黄金与凝固的星光交织的色泽,约莫有三十万个俱卢之野那么大——哦对了,俱卢之野就是后来那场让十八亿战士化作尘埃的战场,不过此刻它还只是金卵内壁上一道若有若无的纹路。
卵内的“梵”并非后世僧侣口中吟诵的音节,而是一种能同时成为火焰与寒冰的奇妙存在,它在卵中沉睡了一万个神年,期间无数细微的念头像发酵的酸奶般滋生,最终凝结成一个模糊的意识:“我该看看外面了。”
第一个苏醒的感官是听觉。
梵天在卵中听见了某种类似海螺被深海暗流吹响的声音,那声音后来被称作“奥姆”,但此刻它更像无数种子在黑暗中挣破种皮的脆响。
他试着舒展身体,发现自己被包裹在温暖的黏液里,这黏液带着檀香水和蜂蜜混合的甜香,后来毗湿奴躺在乳海的蛇床上时,总说那味道和创世之初的金卵一模一样。
当他第一次睁开眼睛,卵内并没有光明,却能清晰看见自己的手掌——那是一只完美的右手,拇指与食指相触时会凭空浮现出莲花的虚影。
他试着用这只手触碰卵壁,接触点立刻绽开无数细小的光粒,像撒落在黑檀木上的金沙。
这些光粒落地生根,竟长成了一棵棵迷你的无忧树,枝头还挂着尚未成熟的时间果实。
“该有空间了。”
梵天的念头刚落,身体便开始不可思议地膨胀。
他的头颅顶向卵的上端,双脚撑住下端,这一撑便是整整一千年。
那些被他撑开的空隙里,渐渐浮现出流动的气团,后来被称作“风”,它们带着一种调皮的性子,总爱钻进未来生灵的鼻孔,提醒他们自己是被谁创造的。
当卵壳被撑得发出类似青铜钟被敲响的嗡鸣时,梵天忽然觉得指尖发痒,他屈指一弹,一道金光顺着裂缝射出去,这道光芒后来化作了太阳,此刻却像个顽皮的孩童,在混沌中撞出了无数火花。
裂开的卵壳成了两件宝贝:上浮的部分化作穹苍,布满了用梵文书写的星图,其中最大的那片星云,后来被叫做“银河”,其实那是梵天创世时流下的一滴汗珠;下沉的部分则成了大地,边缘处还保留着蛋壳的弧度,后来被南印度的渔夫们当作天然的避风港。
站在天地之间的梵天忽然觉得有些孤单,他对着虚空吹了口气,呼出的雾气凝结成一群长着孔雀尾巴的生灵,它们后来被叫做“乾达婆”,此刻正围着梵天的脚趾跳着不成章法的舞蹈。
他又拔下一根头发抛向空中,发丝落地长成了一片森林,其中最高的那棵榕树,树干里藏着后来整个吠陀时代的秘密。
“得有秩序才行。”
梵天挠了挠头,指尖落下的皮屑化作了第一缕火焰,这团火很懂事,既不会烧毁刚长出的草木,又能烤熟未来人类将要吃的羊肉。
他弯腰从地上捧起一捧土,捏成了一个球,这便是地球;又从耳边取下一粒耳垢——别笑,创世神的耳垢也是宝贝——吹成了月亮,月光刚一出现,森林里就响起了第一声狼嚎。
五大元素在他的意念中渐渐成形:空是他呼吸的间隙,风是他飘动的衣袂,火是他愤怒时的眼神,水是他流淌的汗水,地是他脚下的立足之处。
为了让这些元素好好相处,梵天还制定了简单的规则:火不能烧干所有的水,风不能吹走全部的土,就像后来婆罗门不能抢走首陀罗所有的口粮一样,万事都得留有余地。
当他觉得一切都安排妥当,便坐在一朵刚开放的千瓣莲花上休息。
莲花的根茎扎在大地深处,花瓣上滚动的露珠里,己经能看到未来的城市、寺庙和战场。
他打了个哈欠,这个哈欠化作了西季,春天是他舒展的眉头,夏天是他出汗的额头,秋天是他飘落的发丝,冬天则是他微蹙的眼角。
远处传来了某种声音,像是贝壳被敲击,又像是琴弦被拨动。
梵天知道,那是新的生命正在苏醒的信号,就像他当年在金卵中听见的声音一样。
他站起身,拍了拍沾在长袍上的草屑——这长袍是用晨光织成的,后来只有最虔诚的祭司才能在梦中见到它的颜色——准备迎接自己创造的世界里将要发生的无数故事。
大地的边缘,第一株小麦正在破土而出,根茎处还沾着金卵壳的碎屑。
阳光穿过稀薄的空气,在地上投下梵天长长的影子,这影子后来化作了喜马拉雅山,山顶的积雪里,至今还能找到创世之初的冰晶,透过它们,偶尔能看见那个从金卵中走出的身影,正对着初生的世界,露出一个像芒果蜜一样甜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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