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泼洒在焚渊谷的断壁残垣上。
唐墨渊蜷缩在祖父唐玄的尸身背后,指甲深深抠进青石板的裂缝里。
血腥味混杂着渊狱邪气的腐臭,像无数根细针,扎得他喉咙发紧。
谷口方向传来骨骼碎裂的脆响,伴随着同门师兄的惨叫,那声音戛然而止时,他看见一只覆盖着暗紫色鳞片的大脚,正碾过师兄尚未瞑目的头颅。
“焚渊谷的余孽,都搜出来!”
粗粝的嘶吼带着渊狱独有的沙哑,震得唐墨渊耳膜生疼。
他死死咬住嘴唇,尝到铁锈般的血腥味——这是他十六年来,离死亡最近的一天。
半个时辰前,这群从“葬神渊”裂隙中涌出的渊狱兵,像潮水般冲垮了焚渊谷的护山大阵,青灰色的天空被染成诡异的暗紫色,那些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师长,此刻都成了残缺不全的尸块。
“墨渊,屏住气。”
祖父唐玄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气若游丝。
唐墨渊抬头,看见祖父后背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暗绿色的血液正汩汩涌出,所过之处,青石地板竟冒起了白烟。
这位执掌焚渊谷百年的谷主,此刻铠甲崩碎,须发染血,唯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
“祖父……”唐墨渊的声音打着颤。
“别说话。”
唐玄抬手按住他的头顶,掌心传来灼热的温度,“记住我要说的每一个字。”
他另一只手颤抖着解开腰间的青铜令牌,令牌上刻着盘旋的火龙,正是焚渊谷的镇谷之宝——焚渊令。
令牌接触到唐玄的血液,突然发出暗红色的光,那些暗绿色的血液被令牌吸走,在龙纹凹槽里流转,像一条条活过来的小蛇。
“焚渊谷并非普通宗门,”唐玄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扫过周围横七竖八的尸身,“我们是上古焚渊帝的后裔,世代镇守葬神渊,防止渊狱邪气外泄。
可今日……他们终究还是来了。”
远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渊狱兵的嘶吼越来越近。
唐墨渊看见祖父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吞咽疼痛。
“渊狱本源……就在这令牌里。”
唐玄突然将焚渊令按在唐墨渊的胸口,令牌瞬间没入皮肉,像烙铁般灼烧着他的心脏。
唐墨渊痛得浑身痉挛,却被祖父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这不是诅咒,是力量……用你的血养它,用你的命护它,终有一日,你要……”话音未落,一阵狂风席卷而来。
唐墨渊看见一个身高丈余的渊狱将领出现在眼前,暗紫色的鳞片反射着残阳,獠牙间滴落的涎水腐蚀着地面,手中的骨矛还在往下淌血。
“找到你了,老东西。”
将领的声音像两块石头在摩擦,骨矛指向唐玄,“藏得够深啊,焚渊谷主。”
唐玄猛地将唐墨渊推开,自己却迎向骨矛。
“墨渊,走!”
他嘶吼着,身上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红光,那些散落的同门尸身竟同时亮起微光,无数道红色丝线从尸身中飞出,缠绕在唐玄身上。
“禁术·焚魂?”
渊狱将领瞳孔骤缩,“你疯了!”
“为了焚渊谷……值得。”
唐玄的身体在红光中迅速干瘪,却爆发出远超平时的力量,竟徒手抓住了骨矛。
他回头看向唐墨渊,眼神里有不舍,有决绝,还有一丝唐墨渊看不懂的期待。
“活下去!
记住,葬神渊能葬神,也能……养龙!”
红光骤然爆发,唐墨渊被一股巨力掀飞出去。
他在空中翻滚,看见祖父的身体化作一道红色流星,撞向渊狱将领。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暗紫色的邪气与红色火焰交织成漩涡,将半个焚渊谷都笼罩其中。
“抓住那个小鬼!”
混乱中,唐墨渊听见渊狱将领的怒吼。
他摔在地上,胸口的焚渊令还在灼烧,每一次呼吸都像吞进火炭。
他踉跄着爬起来,朝着谷后最凶险的葬神渊跑去——那是焚渊谷的禁地,传说深不见底,从未有人能活着回来。
身后传来破空声,他本能地扑倒,一支骨箭擦着头皮飞过,射进旁边的古树,树干瞬间枯萎。
唐墨渊回头,看见数名渊狱兵追了上来,手中的骨刃闪着寒光。
他不敢停歇,拼命奔跑。
焚渊谷的碎石路在脚下延伸,两旁的建筑都在燃烧,火光照亮了他沾满血污的脸。
他想起小时候,祖父牵着他的手走过这里,教他辨认药草,教他引动灵力;想起师兄们在演武场切磋,总把最后一块烤肉塞给他;想起药神谷的苏沐月来做客,笑着说他的眼睛像焚渊谷的晨露……这些画面像破碎的琉璃,扎得他眼眶发酸。
“跑啊,接着跑!”
渊狱兵的狞笑声在身后响起,“前面就是葬神渊,看你往哪逃!”
唐墨渊冲到葬神渊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阴风从渊底涌出,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郁的怨气。
他能听见渊底传来隐约的嘶吼,像是无数冤魂在挣扎。
渊狱兵围了上来,领头的正是那个渊狱将领——他竟然没死,只是左臂被炸断,伤口处冒着黑烟。
“小崽子,你祖父用命给你争取的时间,就为了让你跳这葬神渊?”
将领狞笑着,骨矛指向唐墨渊的后背,“也好,省得我动手了。
葬神渊能葬神,你这小鬼,活不过三日!”
唐墨渊转身,看着燃烧的焚渊谷,看着满地的尸身,看着眼前丑陋的渊狱兵。
胸口的焚渊令突然不再灼烧,反而传来一阵奇异的悸动。
他想起祖父最后的眼神,想起那句“活下去”。
“我会活下去的。”
他轻声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渊狱将领愣了一下,随即狂笑:“口气不小!
给我下去吧!”
骨矛带着劲风袭来,唐墨渊没有躲。
他纵身一跃,朝着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跳了下去。
在坠落的瞬间,他看见渊狱将领错愕的脸,看见焚渊谷的火光在视野中越来越小,最后被黑暗彻底吞噬。
风声在耳边呼啸,身体不断下坠。
唐墨渊感觉意识在模糊,胸口的焚渊令却越来越烫,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他想起祖父的话,想起焚渊谷的荣光,想起那些死去的亲人同门。
“我唐墨渊……”他在黑暗中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定要焚了这渊!”
最后一丝意识消散时,他似乎听见渊底传来龙吟般的嘶吼,与胸口焚渊令的悸动遥相呼应。
葬神渊底,黑暗无边。
不知过了多久,唐墨渊在一片刺骨的寒冷中醒来。
他动了动手指,触到的是冰冷滑腻的石壁,还有一些碎裂的骨头。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和腐朽味,比焚渊谷的战场还要刺鼻。
他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处狭窄的石台上,身下铺着厚厚的白骨,不知堆积了多少岁月。
抬头望去,头顶是遥远的光点,像一颗垂死的星辰,那是葬神渊的入口。
“我还活着……”他喃喃自语,摸了摸胸口,焚渊令己经完全没入体内,只留下一个淡淡的龙形印记,散发着微弱的暖意。
就在这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石台下传来。
唐墨渊警惕地看去,只见黑暗中亮起无数双绿色的小眼睛,正缓缓向他靠近。
那些东西形似蛆虫,却有手臂长短,通体漆黑,头部是尖锐的骨刺,爬行时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骨蛆……”唐墨渊倒吸一口凉气。
他在宗门典籍里见过记载,这是葬神渊特有的邪物,以尸体和怨魂为食,毒性剧烈,就算是通玄境修士被咬伤,也会灵力溃散。
骨蛆们显然发现了活物,加快了爬行速度,很快就爬上了石台,将唐墨渊围在中间。
它们张开嘴,露出密密麻麻的细齿,发出“嘶嘶”的威胁声。
唐墨渊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现在灵力紊乱,浑身是伤,连站起来都费力,根本不是这些骨蛆的对手。
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却想起自己的佩剑早就遗失在逃亡路上。
绝望中,一只骨蛆猛地扑了上来。
唐墨渊侧身躲闪,骨蛆的骨刺擦着他的手臂划过,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剧痛传来,伤口处迅速发黑,一股麻痹感顺着血液蔓延。
“要死在这里了吗?”
唐墨渊看着越来越多的骨蛆围上来,祖父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回响——“活下去!”
不!
不能死!
他嘶吼着,抓起身边一块尖锐的白骨,朝着扑来的骨蛆狠狠刺去。
白骨刺穿了骨蛆的身体,墨绿色的汁液喷溅而出,腐蚀着石台。
但更多的骨蛆涌了上来,有的咬住他的腿,有的爬向他的脖颈。
剧痛和麻痹感让他视线模糊,意识开始涣散。
就在这时,胸口的龙形印记突然爆发出灼热的温度,一股难以形容的力量顺着血液流遍全身。
“吼——”唐墨渊感觉喉咙里发出不属于自己的嘶吼,紧接着,一缕暗红色的火焰从他的指尖窜了出来。
火焰刚一出现,周围的骨蛆就像见了克星般疯狂后退,发出惊恐的嘶鸣。
那火焰看似微弱,却散发着一种让黑暗都为之颤抖的气息。
唐墨渊惊讶地看着指尖的火焰,它不像普通火焰那样温暖,反而带着一种冰冷的霸道,仿佛能焚烧世间万物。
一只骨蛆没能逃脱,被火焰触碰到身体,瞬间燃起熊熊烈火。
它发出凄厉的嘶鸣,在火焰中迅速化为灰烬,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这是……”唐墨渊愣住了。
更多的火焰从他体内涌出,缠绕着他的手臂,他的身体。
那些咬在他身上的骨蛆被火焰灼烧,纷纷掉落,在地上化作灰烬。
暗红色的火焰在他周身跳跃,像一群温顺的小蛇,驱散了刺骨的寒冷,也驱散了伤口的麻痹感。
他想起祖父的话,想起那枚没入体内的焚渊令,想起渊狱将领的狞笑。
“焚渊火……”他喃喃道,泪水混合着血污从眼角滑落,“祖父,这就是你给我的力量吗?”
火焰似乎听懂了他的话,跳动得更加欢快。
唐墨渊站起身,虽然身体还有些虚弱,但胸口的灼烧感变成了温暖的悸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力量。
他看着石台下那些瑟瑟发抖的骨蛆,又望向葬神渊深处那片更加浓郁的黑暗。
渊狱兵的狞笑,祖父的牺牲,焚渊谷的火光,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
他握紧拳头,暗红色的火焰在掌心跳跃,映亮了他眼中的决绝。
“渊狱……”他轻声说,声音不大,却带着焚尽一切的决心,“你们毁了我的家,杀了我的亲人,这笔账,我唐墨渊记下了。”
“今日我坠入深渊,他日,必踏着火焰归来。”
“到那时,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话音落下,他转身朝着葬神渊深处走去,暗红色的火焰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光带,像一条浴火重生的龙。
那些曾经让他恐惧的骨蛆,此刻只能在火焰的边缘瑟瑟发抖,不敢靠近分毫。
深不见底的葬神渊里,第一次响起了属于人类的、不屈的脚步声。
而这脚步声,将在未来的某一天,化作焚尽九天十地的烈焰,让整个渊狱都为之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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