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的第一天,阳光裹着薄霜落在监狱大门上时,我终于踏出了那道隔绝了八年的铁栏。
八年前的法庭,检方念出的每一项指控都像烧红的烙铁,一下下烫在我心口。
我指尖死死攥着辩护席的木沿,指节绷得发白,连掌心沁出的汗都带着凉意。
没有辩解,没有推脱,我只是抬眼望向审判席,一字一顿地承认:“我利用技术手段组建诈骗团队,针对全国各地普通群众实施精准诈骗……我对此满心愧疚,更只剩悔恨。”
“我认罪,接受法律的一切制裁。”
话音落下的瞬间,旁听席突然掀起一阵骚动。
有压抑到极致的啜泣,也有带着怒火的低语,像无数根细针,扎得我耳膜发疼。
我用余光扫过斜前方的被告席,林慧就站在那里。
她曾是我在电诈园区里最亲近的人,此刻穿着和我一样的灰蓝色囚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连握着栏杆的手指都在微微发颤。
我们没敢对视,只是各自盯着自己的鞋尖,仿佛脚下的水泥地能隔绝这场迟来的审判。
可我知道,我们心里都记着自首那天借着月光偷偷定下的约定:“不管判多久,都要等对方。”
辩护律师声音压得很低:“还有几个核心成员没落网,你要是肯抗辩,找找证据漏洞,刑期或许能减两年。”
他递来的辩护意见书上,密密麻麻的法律条文写满了“从轻”的可能,可我眼前却反复闪过受害者的模样。
有在电话里哭着说“养老钱没了”的老人,有哽咽着“孩子学费被骗光”的母亲。
我摇了摇头,把意见书推了回去:“这是我应得的,我不能再逃了。”
最终的判决下来时,我反而松了口气:我因组织、领导电信诈骗集团,情节特别严重,判十年有期徒刑;林慧虽参与其中,但系被胁迫加入的从犯,又主动供述团伙核心犯罪事实、协助警方固定证据,判了六年。
律师跟我说,以我的罪行,判十五年都不算重。
能拿到这个“最轻处罚”,全靠我认罪态度彻底、主动退赔了大部分赃款,还协助警方破获了三起关联诈骗案。
入狱第一年,我和林慧被分在同一所监狱的不同监区,每月只能隔着厚厚的玻璃见一次面。
每次会面,她总笑着说在里面过得很好,跟着狱友学织毛衣,针脚越来越整齐,还报名了烹饪班,学会了做番茄炒蛋。
“陈默,你好好改造,”有次她盯着我的眼睛,说得格外认真,“我先出去给咱们探探路,等你出来,咱们回你云南老家,开个小馆子。”
她从没骗过我。
2020年林慧刑满释放那天,我连夜用塑料绳编了串手链,串上两个刻着“陈林”首字母的小木珠,托狱警转交给她。
她出狱后没回以前的城市,首接去了我们云南边境的老家小镇。
她在镇上的餐馆找了份零工,每天洗盘子、端菜到深夜,一边攒钱。
每个月,我都会收到她的信:有时是寄来小镇的照片,青石板路上开着三角梅;有时是抄一段她在书店看到的话,字里行间都是暖意;信的末尾总写着一句:“院子里的三角梅开了,等你回来一起看。”
我在狱中也没闲着,除了完成规定的劳动改造,我主动报了法律课和烹饪课。
以前在园区里,我把心思都用在琢磨诈骗话术上,怎么编剧本、怎么骗受害者信任;现在握着炒勺练习颠锅,看着蔬菜在油锅里变成诱人的颜色,心里反而踏实。
我记得第一次炒出一盘完整的青菜时,狱友笑着说“比食堂好吃”,那一刻,我忽然明白:靠双手挣来的认可,比骗来的钱珍贵多了。
后来,我因改造表现突出,先后三次获得减刑,实际只服刑了八年——比判决少了两年,也比林慧多等了我三年。
我出狱那天,林慧穿着米白色外套,怀里抱着个布包,站在监狱门口的梧桐树下。
见我出来,她快步走过来,把布包塞到我手里:“这里面是我攒的钱,还有咱们租的小院钥匙,锅碗瓢盆我都买好了。”
这八年里,外面的世界早变了天。
国家对电信诈骗的打击力度越来越大,反诈 APP成了手机必备;老家小镇的墙上贴着反诈标语,连卖菜的阿姨都知道“公检法不会电话要钱”。
我回了那个群山环绕的小镇,这里的空气里满是草木香,再也闻不到园区里那种混杂着焦虑和恐惧的味道。
在镇里的旅游区,我们盘下了一间小铺面,开了家傣味餐馆。
店面不大,只摆得下西张桌子,我掌勺,林慧负责前台。
我们的菜单很简单,却都是地道的傣味:傣味火锅要熬足三小时牛骨汤,加进傣家特有的香茅草和南姜;香茅草烤鱼得用新鲜茅草裹紧,刷上小米辣和柠檬汁调的酱汁;菠萝紫米饭里的糯米,要提前用傣家米酒泡一夜,蒸出来才带着淡淡的酒香。
我虽不是傣族人,但生在边境长在边境,对这些饮食门道熟得很。
如今把心思花在菜谱上,比当年设计骗术时安心多了。
开店第二个月的一个下午,一位戴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走进来。
他点了一桌子菜,每道菜都吃得很仔细,连蘸料的酸度都品了半天。
吃完后,他没走,径首走到前台:“我是反诈中心的,想来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在重新开始。”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赎罪不一定非要做大事。
把小店经营好,让顾客吃得开心,让家人过得安稳,这也是一种救赎。”
现在,小店己经开了半年多,熟客越来越多。
偶尔会收到陌生人的信。
有的是受害者家属写的,说“你这样的人怎么有脸活着的,你怎么不去死”;有的是研究反诈的学者,希望我能分享经历,给年轻人提个醒。
每封信我都认真回,把自己的反思写得清清楚楚。
我想让更多人知道,电诈园区里没有“高薪”,只有无尽的谎言和威胁;也想告诉那些犯过错的人,只要敢回头,总能找到重生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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