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焦黑的梁柱上,发出沉闷的响。
沈青竹立在沈府残垣前,青衫下摆沾着泥,腰间玉佩被雨水浸得透凉。
他望着断裂的"沈"字牌匾——十六年前那场大火烧尽三百口人命,也烧断了他最后一缕温情。
"竹七。
"他指尖抚过玉佩刻痕,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信物,此刻在掌心沁出凉意。
十六年了,他从剑圣座下的剑修弟子,熬成江湖人口中"剑仙探",今日终于站回故宅废墟。
三枚透骨钉破雨而来的瞬间,他后颈汗毛倒竖。
咽喉、心口、丹田,三处死穴。
刺客好精准的方位——像极了当年沈家灭门夜,那些从暗处袭来的淬毒短刃。
沈青竹未动半步。
右手按上剑柄,内力顺着经脉奔涌,三尺青锋在鞘中轻震。
透骨钉距他面门三寸时骤然停滞,金属表面泛起细密裂纹,"咔"地碎成齑粉。
"当啷!
"瓦片炸裂声惊起夜鸦。
东墙残瓦后,两道身影狼狈跌落。
沈青竹抬眼,看清对方腰间挂着的城防营腰牌——江州城防营的制式,连皮甲上的铜钉都是三横两竖的刻纹。
"跑!
"左侧刺客喉结滚动,抽出短刀便要突围。
沈青竹足尖点地,身形如鹤掠起,剑气自鞘中泄出三寸。
刀光过处,两把短刀齐根而断,余势撞在残墙上,半堵土墙轰然坍塌。
右侧刺客转身欲逃,脚踝却突然一痛。
银光闪过,一枚判官笔钉入泥里,正穿过他靴底。
"城防营办案。
"清冷女声自暗处传来,穿素色仵作袍的女子撑着油纸伞踏水而来,伞面"江州验"三个朱字被雨冲得发暗。
沈青竹垂眸。
那支判官笔尾端刻着"苏"字,是江州仵作行里独一份的标记——他查过,苏晚晴,医学世家嫡女,十八岁成高级仵作,因是女子被同行排挤,却偏生验尸从无错漏。
陈捕头带着衙役赶到时,正见刺客捂着断刀伤口发抖。
他眼尖瞥见对方皮甲,脸色瞬间煞白,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挥手让手下架人:"内、内部事务!
都散了!
"苏晚晴却己蹲在刺客脚边。
她摘下手套,指尖抚过刺客脖颈——那里有道旧疤,左斜三十度,深至颈椎第三节。
"这道剑伤。
"她抬头看向沈青竹,"和十六年前沈家灭门案死者的伤口角度一样。
"沈青竹心口一紧。
当年他躲在梁上,亲眼见杀手挥剑割断护院咽喉,那抹剑痕确实是左斜三十度。
陈捕头额头冒汗:"苏仵作莫要胡言!
这刺客是疯癫失职,自尽的!
""自尽?
"苏晚晴取出银针探入刺客喉管,抽出来时针尖微黑,"死者喉间有灼痕,死前中过毒。
"她转头看向陈捕头,"若自尽,毒发时早该失力,如何能将透骨钉掷出两丈?
"围观的仵作们交头接耳。
陈捕头脸色涨红,伸手要拽她:"你一个女流......""让开。
"苏晚晴甩开他手,从验尸箱里抽出柳叶刀。
围观人群倒吸冷气——当众剖尸,这在江州还是头一遭。
刀刃划开死者胃囊时,腐臭混着雨水漫开,她却像闻不见似的,用镊子夹出半消化的药渣:"淡青色颗粒,醋液试之。
"她滴了两滴醋在药渣上,淡蓝荧光骤然泛起。
"青蚨子,南疆沼地特产,服后神志昏沉,任人操控。
"苏晚晴站起身,刀上血珠坠进泥里,"这人不是行刺,是被当刀使的。
"仵作群里炸开议论。
陈捕头额角青筋首跳,扑过来要夺刀:"你这是越权!
"沈青竹冷眼旁观,目光落在死者右手。
掌心有道极细划痕,像是握过什么利器。
他蹲下身,指尖拂过断剑残片——锈迹下,半枚"竹"字残角若隐若现。
"沈公子在看什么?
"苏晚晴的声音突然近在耳畔。
她不知何时站到他身侧,伞面倾向他这边,自己半边身子浸在雨里。
沈青竹没答话。
他的目光扫过验尸房墙角——霉斑深处,一道刻痕几乎被尘土掩尽。
他伸手抹去浮土,"竹七"两个歪斜小字赫然入目。
记忆突然翻涌。
十六年前那夜,火舌舔着房梁,母亲将玉佩塞进他手里,血沫沾在他衣襟上:"记住......竹七......别信......"话未说完,她被拖出房门,惨叫声混着木料坍塌声,成了他十六年的噩梦。
此刻,墙角刻痕与玉佩上的"竹七"严丝合缝。
沈青竹指尖发颤,抬头正撞进苏晚晴的视线。
她眼神清明,像能看透他眼底翻涌的暗潮:"沈公子在查沈家旧案?
"陈捕头的呵斥声打断对话。
他拖着刺客往衙门走,回头恶狠狠瞪了苏晚晴一眼:"明日去公堂领罚!
"雨渐小了。
沈青竹望着陈捕头的背影,又看向墙角刻痕。
风卷着焦土味钻进鼻腔,他摸出随身携带的图录——那是十六年来他画下的所有可疑凶器图样。
断剑残片上的"竹"字,与其中一页的刻痕重叠了七分。
苏晚晴收拾验尸箱时,瞥见他手中图录。
"需要帮忙吗?
"她递过一方帕子,"我这有当年沈家案的验尸记录抄本。
"沈青竹接过帕子,触到她指尖的薄茧——是长期握柳叶刀留下的。
他望着她素色袍角的泥点,突然想起江湖传闻:这女子曾为验一具女尸,在义庄守了七日,只为等尸斑显全;被老仵作骂"不知廉耻"时,她举着《洗冤集录》逐条反驳,最后把对方骂得摔了官印。
"多谢。
"他收下图录,"今夜,我会去衙门取刺客的断刀。
"苏晚晴轻笑:"陈捕头未必肯给。
不过......"她晃了晃手中的判官笔,"我可以帮你开验尸房的门。
"雨彻底停了。
沈青竹站在残垣边,望着苏晚晴的背影消失在巷口。
他摸出玉佩,"竹七"二字被体温焐得温热。
墙角的刻痕、断剑的残字、刺客脖颈的旧伤......十六年的迷雾里,终于透出一线光。
是夜,沈青竹借住在城边客栈。
烛火摇曳中,他铺开图录,将断剑残片的锈迹与当年记录逐笔比对。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声,"咚——"的一声闷响里,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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