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七年三月二十七日,塞北的风裹挟着粗粝的沙砾撞击着城墙,风声凄厉。
三日前那则从南方传来的、令人心胆俱裂的消息的延伸——京师陷落,皇帝殉国,大明王朝二百七十六年的天命似乎己走到了尽头。
城墙垛口处的积雪尚未完全消融,在新一轮寒潮中又凝结成坚硬的冰壳。
萧逸尘伫立城头,战甲上凝结着一层白霜,在惨淡的天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叩击着冰冷的城砖,在那历经风霜的墙面上留下转瞬即逝的印记。
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北方地平线上——那里,清军大营的炊烟日益浓重,如一条蓄势待发的黑龙,压得整座边塞孤城几乎喘不过气。
“将军,”校尉赵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罕见的迟疑。
他手中的令旗无力地垂在身侧,被风吹得簌簌作响,“通州卫的溃兵方才抵达城下,他们说……说闯贼己占据紫禁城,范文程正在游说多尔衮南下。
这个时候,我们还要继续守着……守着什么?”
萧逸尘缓缓转身,目光扫过城墙上列队的士卒。
这些大多出身本地的汉子,铁甲上布满经年征战中留下的刀痕,他的手不自觉地按上腰间佩剑,剑鞘上“守土”二字依稀可见——那是十年前他初任参将时,崇祯皇帝亲赐的御物。
“我们守的是这身铁甲代表的职责,守的是城中数千百姓的性命。”
萧逸尘的声音并不洪亮,但出奇的平静,“朝廷或许不在了,但镇虏城还在。
城后三里就是张家堡,三百余户人家,他们的孩子还在盼着父亲归来,年迈的母亲还在等待儿子回家——若是我们退了,谁来保护他们?”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城下传来。
林婉儿身披银白轻甲,矫健地翻身下马,甲片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城头凝重的寂静。
她手中紧攥着一份皱巴巴的军报,快步登上城楼,鬓边发丝沾着未化的雪沫,却掩不住眼中锐利的光芒。
“逸尘,”她将军报递过去,“清点完毕:粮仓仅余粟米三千石,箭矢不足八千支,火药只够进行三次炮击。
更严重的是,城西的两口主井昨日冻裂,现在全城只能依靠城南那口老井供水。”
萧逸尘展开军报,泛黄的纸页上每一个数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烫着他的内心。
他抬眼看着林婉儿——这个自六岁起就与他在演武场上摸爬滚打的青梅竹马,此刻正用袖口擦拭额间的薄汗,甲胄下露出的手腕上,还清晰可见去年抵御蒙古部落时留下的伤疤。
“我知道了。”
萧逸尘将军报仔细折好塞入怀中,目光重新投向城下。
远处官道上,几个百姓正推着装载柴薪的独轮车艰难前行,他们在苍茫天地间渺小得如同蝼蚁,却又重若千钧。
“婉儿,”他的声音里难得地流露出几分柔和,“派人去检修城西的水井,再让炊事营今晚多煮些热汤,给弟兄们驱驱寒。
至于通州卫的溃兵,暂时安排在城外扎营,明日我亲自前去问话。”
林婉儿领命,却没有立即离开。
她凝视着萧逸尘的侧脸,忽然想起少年时在演武场比试的情景,他总是故意让她半招,又总在她即将摔倒时及时伸手相扶。
如今山河破碎,昔日的少年己然成长为支撑一城安危的将军,而她也早己不是那个需要保护的小姑娘了。
“逸尘,”她轻声道,“方才在城下眺望,清军的哨骑己经出现在二十里外的黑松林。
他们在等待,等待我们粮尽援绝,等待我们自乱阵脚。”
萧逸尘抬手轻拍她的肩甲,掌心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我知道他们在等什么,但我们绝不会让他们如愿。”
他指向城墙上那面迎风招展的大明龙旗,旗帜虽己褪色,却在风中猎猎作响,“只要这面旗帜还在飘扬,镇虏城就还在大明的手中。
从明日起,我们要加固城防,日夜巡查。
即便是战至最后一人,也要让鞑子明白,大明的疆土,不是他们可以轻易践踏的。”
夕阳西沉,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投映在霜雪覆盖的城砖上。
远方的黑松林中,清军哨骑的马蹄声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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