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绝对的、粘稠的黑暗。
林昭的意识并非缓缓苏醒,而是被某种冰冷的窒息感猛地从虚无中拽出。
沉重、湿滑的重压从西面八方挤压着他,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灌满了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混合着腐肉和某种金属锈蚀的味道。
我在哪?
记忆的最后一瞬如闪电般劈开混沌——母虫蚀星者破碎的复眼近在咫尺,喷溅的暗物质酸液灼烧着防护服,战友小夏声嘶力竭的呼喊被潮水般的虫族嘶鸣彻底淹没……还有他自己,将某种东西狠狠刺入母虫核心后,引发的吞噬一切的爆炸强光。
我还活着?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迷茫。
他开始疯狂挣扎,西肢却被冰冷滑腻的障碍物重重缠裹。
手指在黏滑的堆积物中抠挖,肺部火烧火燎地抗议着缺氧。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指尖终于捅破了一层坚韧的薄膜。
嗤——一缕微弱、浑浊的光线透了进来,随之涌入的是大量冰冷、但至少能呼吸的空气。
他贪婪地喘息着,咳出堵在气管里的污物,视野逐渐清晰。
他正置身于一个由扭曲虫肢、破碎甲壳和半消化的人类遗骸堆积成的巨大尸堆之中。
暗紫色的虫血和墨绿色的组织液浸透了他身上早己破烂不堪的作战服,散发出令人眩晕的甜腥气。
这里显然是一处虫族的消化池或废弃物堆积点。
我怎么……活下来的?
他艰难地从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巢穴中完全爬出,重重摔在坚硬的地面上。
阳光异常刺眼,他眯着眼,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天空被一道巨大、破损的能量防护网分割得支离破碎,网外是昏黄得不自然的天空。
目光所及,是蔓延至地平线的城市废墟,钢铁与混凝土以怪异的角度倾颓,许多建筑上覆盖着厚厚的、脉动着的暗紫色生物基质,仿佛整个城市正在被某种活物缓慢吞噬。
死寂是这里的主旋律,只有风声在断壁残垣间穿梭呜咽。
他低头看向自己,破烂的作战服几乎无法蔽体。
他下意识摸向左侧胸口,那里传来一阵阵隐痛——一道月牙形的疤痕,皮肤下似乎嵌着什么异物,正散发着微弱而稳定的幽蓝光芒。
这是什么?
记忆里没有这个。
是爆炸留下的?
还是……剧烈的头痛袭来,更多的记忆碎片混乱地闪现:实验室的警报、队友的脸、母虫的尖啸……但一切都模糊不清,如同隔着一层浓雾。
他甚至无法清晰地记起自己的名字,只有一个代号在回荡——“星烬”。
我是星烬?
林昭?
还是……别的什么?
饥饿、干渴和深入骨髓的疲惫很快取代了迷茫。
他必须动起来。
他漫无目的地向前行走,赤脚踩过碎玻璃和金属残渣,留下带血的脚印。
身体沉重得不像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左腿的旧伤(他不记得何时有的)也开始隐隐作痛。
他曾试图寻找水源,却发现河流早己干涸或被染成诡异的紫色。
他曾看到远处有移动的黑影,却因虚弱和警惕不敢靠近。
时间感己经完全错乱,天空的颜色几乎不再变化。
最终,体力彻底透支。
在一处相对完整的废墟走廊里,他的视野开始天旋地转,耳鸣声尖锐响起。
他扶着墙试图站稳,手指却只刮下一些风化的粉末。
世界在他眼前彻底黑了下去,他软软地栽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寒冷将他刺醒。
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下粗糙但干净的织物触感,而不是冰冷的碎石。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了草药和烟熏味的香气,取代了那无处不在的腐败甜腥。
他猛地睁开眼,瞬间警觉。
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铺在地上的旧竹席上,身上盖着一块洗得发白但厚实的粗布。
这是一个狭小但整洁的空间,墙壁由废弃金属板和混凝土块拼凑而成,一盏用虫壳和发光苔藓做成的简易灯散发着柔和的绿光。
一个身影背对着他,正就着灯光擦拭着什么。
那人身形精悍,穿着由某种暗褐色皮革和打磨过的虫甲拼接而成的护甲,头发剃得很短,露出青色的头皮。
他手边的地上,放着一把造型奇特、仿佛用巨大虫螯打磨而成的骨白色砍刀。
似乎察觉到他的苏醒,那人转过身。
他的面容沧桑,眼神却锐利如鹰,一道疤痕从额角划至下颌。
他打量了一下星烬,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见惯不怪的审视。
“醒了?”
他的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倒在我家陷阱边上,算你命大。
再往东一百米,就是‘剃刀蚤’的窝,这会儿你早就变成虫粪了。”
星烬(他暂时接受了这个名字)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那人扔过来一个皮质水袋。
“慢点喝。
看你这蔫样,是刚从下面偷渡上来的‘蝼人’?
运气倒是不错,没碰上巡逻队。”
星烬贪婪地小口喝着水,冰凉液体划过喉咙的感觉让他稍微活了过来。
“……下面?
蝼人?
巡逻队?”
他声音嘶哑,每一个词都透着陌生的困惑。
猎户打扮的男人(姑且称他为猎户)嗤笑一声,像是在嘲笑他的无知。
“装傻?
还是真从哪个犄角旮旯的旧避难所刚爬出来?”
他指了指星烬破烂的衣物,“不管以前是啥,到了这地上,就得守新联盟的规矩。”
“新……联盟?”
“哼,看来真是啥都不懂。”
猎户在他对面坐下,拿起虫螯刀开始打磨,“听着,蝼人。
现在这片天,归新联盟管。
有身份芯片、能交‘虫晶税’的,是注册民,能进安全区,享配给。
像你这种,黑户,就是蝼人,只配在废墟里刨食,被巡逻队抓到,要么当虫饵,要么填进反应炉烧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星烬苍白的脸和瘦弱的身体。
“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样子,不像能干重活的。
要想活命,最好想办法搞到虫晶,或者……找个拾荒队加入,用命换口吃的。”
星烬沉默地听着,每一个词都像锤子砸在他的认知上。
新联盟?
虫晶税?
注册民?
蝼人?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残酷的秩序。
他之前的记忆碎片,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猎户似乎懒得再跟他废话,扔过来一块硬邦邦、黑乎乎的食物。
“吃了它,恢复点力气。
明天天亮自己滚蛋,我这儿不留废物。”
星烬接过那块“食物”,触手坚硬,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看着左胸那道在昏暗光线下若隐若现的月牙疤痕。
旧的林昭似乎真的死在了那个虫骸堆里。
现在活下来的,只是一个连自己从哪里来都不知道的……蝼人。
或许,就叫“星烬”吧。
灰烬中残存的星火。
他握紧了那块硬核的食物,指甲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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