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州市的七月,热得像口密不透风的蒸笼。
老城区槐安路的法国梧桐遮天蔽日,把阳光切成碎金,落在一栋爬满爬山虎的三层小楼——废弃二十年的槐安路第三小学。
锈成废铁的铁门外,沈辞站在树荫里,指尖捏着枚磨得发亮的铜钱,铜钱微微发烫,像揣了块小烙铁。
“啧,这地方阴气够重的。”
粗嗓门从身后炸开,沈辞回头,瞅见个寸头壮汉,黑背心绷着鼓鼓的肌肉,胳膊上纹着半截狼头,正龇牙咧嘴踢铁门。
壮汉叫赵猛,手里拎着个帆布包,拉链没拉严,露出半截甩棍和一捆黄符纸。
“你谁?”
赵猛眯眼打量沈辞,这人穿件黑连帽衫,帽檐压得低,脸白得像没晒过太阳,“看你这细皮嫩肉的,别是来拍鬼片的群演吧?
道具组没告诉你这地儿真死人了?”
沈辞没应声,目光落在虚掩的铁门缝上。
风从里面灌出来,裹着股霉味混着腥甜气,像烂水果泡在血里。
铜钱烫得更厉害,他甚至能“听”到阵细弱的哭声,缠在骨头缝里似的,嗡嗡响。
“警察托我来的。”
赵猛见他不理人,自己找台阶下,往帆布包里掏东西,“前几天死了个流浪汉,片警老李说这校舍邪乎,半夜老有小孩哭,让我来瞅瞅。
你要是来探险的,劝你赶紧走——那流浪汉死得邪乎,脸白得跟宣纸似的,眼睛瞪得能塞俩核桃。”
沈辞终于抬眼,声音淡得像凉水:“进去看看。”
“哎我说你……”赵猛话没说完,二楼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像有人从楼梯上滚下来。
他瞬间收了笑,抄起甩棍就往门里冲,跑两步又回头,“沈哥(顺嘴改了称呼),你殿后!
我在部队练过,专治各种牛鬼蛇神!”
沈辞跟着进了门厅。
墙上“好好学习”的标语褪得只剩残影,角落堆着烂课桌椅,蛛网挂得像破窗帘。
赵猛用甩棍扒拉了两下,呛得首咳嗽:“我操,这灰够炒盘菜了。”
沈辞的目光落在地上。
灰尘里除了警方勘察的脚印,还有串更小的印记,像光脚踩出来的,从楼梯口一首延伸到门厅,没见返回的痕迹。
“这脚印……”赵猛也看见了,挠挠头,“不像流浪汉的啊,倒像个小屁孩。”
“上去看看。”
沈辞往楼梯走,扶手锈得一碰就掉渣,指尖沾了层红褐色粉末,像干了的血。
二楼走廊更长,墙皮剥落处露出旧画报,米老鼠的笑脸在昏暗里瞅着有点瘆人。
赵猛打着手电筒扫了圈,突然停在三年级(1)班门口:“哭声从这儿来的。”
教室门虚掩着,一股更浓的腥甜气飘出来。
沈辞推开门,光柱里飞着无数灰尘,地上用白粉笔圈着个人形——流浪汉死在这儿。
“嚯,还真有讲究。”
赵猛用手电照墙角的铁皮柜,锁锈得死死的,“这柜子看着挺结实,藏个人不成问题。”
沈辞没理他,走到黑板前。
上面有层没擦净的粉笔字:“明天去春游”,笔画歪歪扭扭,像小孩写的。
“沈哥,你看这!”
赵猛突然喊,蹲在地上用手扒拉,“这纤维,像从小孩衣服上掉的。”
沈辞走过去,果然看见几根白色细毛,沾在人形轮廓的手腕位置。
铜钱烫得他指尖发麻,那哭声更近了,就在铁皮柜里,带着股喘不上气的委屈。
“里面有东西。”
沈辞敲了敲柜门板。
“能是啥?
金银财宝?”
赵猛眼睛一亮,摸出撬棍就想动手,被沈辞按住。
“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楼下传来脚步声,还有女人说话的声音。
赵猛赶紧把撬棍塞回包里,压低声音:“不会是警察吧?
咱私闯民宅……哦不对,私闯凶宅,算不算犯法?”
沈辞没理他,走到走廊探头往下看。
门厅里站着个穿卡其色工装的女人,短发利落地贴在耳后,戴副细框眼镜,正举着平板拍照。
她转身时,赵猛看清她胸前的工作证——“法医 林岚”。
“嚯,还是个女法医!”
赵猛冲沈辞挤眉弄眼,“沈哥,你说这美女天天跟尸体打交道,晚上睡得着吗?”
林岚似是听见了,抬头往二楼扫了眼,目光像手术刀似的刮过两人:“你们是谁?
这里禁止入内。”
“警察让我们来的!”
赵猛抢先开口,指了指沈辞,“他是专家,我是保镖!”
林岚皱眉,踩着楼梯上来,手里平板滑了滑:“流浪汉王浩,全身无外伤,死因初步判断是惊吓过度,腕间有圈青黑色勒痕,沾着儿童服装纤维。
你们俩,报上姓名和来意。”
“赵猛,退伍军人,兼职安保。”
赵猛拍胸脯,“这位是沈辞,懂点……呃,阴阳五行。”
林岚的目光落在沈辞沾着铁锈的手上:“你们上楼了?”
“就刚上来,还没动现场!”
赵猛赶紧表清白,“主要是这柜子太可疑,里面好像有哭声——哭声?”
林岚挑眉,显然不信,举着紫外线灯往铁皮柜照去。
灯光下,柜门上浮现出几个淡淡的手印,很小,像小孩的手按上去的,指纹清晰得吓人。
她的脸色微变,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解剖刀——那是她紧张时的习惯。
“这手印是新的。”
林岚的声音有点发沉,“边缘还没干透。”
赵猛凑过去看,突然“嘶”了声:“这不就是地上那小脚印的主人?
我说沈哥,不会真有小孩困在里面吧?
咱要不撬开看看?
说不定能上个社会新闻头条——《热心市民勇救被困儿童》。”
“闭嘴。”
林岚和沈辞异口同声。
赵猛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我这不活跃下气氛嘛,不然多吓人。”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像个小孩光着脚在跑。
赵猛瞬间绷紧背,抄起甩棍:“谁?!”
他冲出去,走廊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破窗户,发出“呜呜”的响,像小孩在哭。
“邪门了。”
赵猛挠头,“我明明听见了。”
沈辞没动,目光落在铁皮柜锁孔上。
那里有几道新划痕,像是最近被人撬过。
他转身往楼下走:“查这学校停办前的学生名单,尤其是三年级(1)班。”
“哎沈哥,不等警察?”
赵猛跟上,“这女法医看着挺凶,不会抓咱吧?”
“她比你靠谱。”
沈辞头也不回。
林岚看着两人的背影,又看了看铁皮柜上的小手印,紫外线灯的光线下,那些手印像是在慢慢收紧,像有个看不见的小孩正扒着柜门往外推。
她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张队,我需要槐安路三小2005届的学生档案,尤其是三年级(1)班……对,立刻。”
挂了电话,林岚回头看向教室,铁皮柜安静地立在角落,像头蛰伏的怪兽。
风从破窗户钻进来,吹动地上的灰尘,在人形轮廓旁打了个旋——那轮廓的手腕位置,几根白色纤维被风吹起,轻飘飘地粘在了铁皮柜门上。
像有人在无声地指路。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