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糊了陈默一脸。
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淌,流进脖领子里,激得他一哆嗦。
手里的行李箱轮子卡在人行道砖缝里,吭哧吭哧响,像在嘲笑他。
街边咖啡馆的暖黄灯光晃眼。
他下意识停住脚,抹了把脸上的水。
真他妈巧。
玻璃窗后面,张倩正笑吟吟地给王栋喂一口蛋糕。
王栋身上那件西装,挺括得能扎人。
最关键是他胸前挂的工牌——项目经理,王栋。
那位置本来该是他的。
王栋抬头,视线跟窗外的陈默撞个正着。
那点子错愕立刻变了味,成了毫不掩饰的戏谑。
他拍拍张倩,起身就推门出来。
“哟呵!
陈大师?”
王栋嗓门扯得老高,生怕咖啡馆里谁听不见。
“搁这儿体验生活呢?
行为艺术?”
冷风混着雨往陈默骨头缝里钻。
他没吭声。
王栋乐了,从上到下把他扫一遍,目光刮得人生疼。
他从钱夹里慢悠悠捻出张红票子,两根手指捏着,当众揉成一团。
手一松,纸团掉进陈默脚边的积水洼里,噗嗤一声。
“拿着呗,兄弟。”
王栋往前凑半步,压低了声,那点狠劲全漏出来,“别说哥们不讲情面。
记牢了,你也就配捡我不要的玩意儿——工作,女人,都一样。”
车门砰地关上。
引擎吼了一嗓子,尾气喷他一脸,热的,混着股汽油的臭味儿。
咖啡馆里好几道目光粘在他背上。
有看热闹的,有可怜的,还有赶紧扭头假装没瞧见的。
陈默盯着水洼里那团红。
它慢慢被泥水泡开,颜色晕染开来,像滩血。
他手指头绷得死紧,指甲掐进掌心,掐得生疼。
这疼劲让他没当场弯下腰去捡。
操。
他喉咙里哽着块东西,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雨更大了,砸在脑门上,噼里啪啦响。
他最后瞥了一眼窗内。
张倩侧着脸,正笑着看手机,全程没再往外瞧过一眼。
得。
他扯起行李箱杆,轮子终于从砖缝里挣脱出来,发出一声刺耳的嘎吱声。
他扭头就走,步子迈得又急又沉,水花溅得老高。
走出一段路,他才慢下来。
肺管子扯着疼,吸进去的气又冷又潮。
今晚睡哪儿?
桥洞底下?
网吧包夜都得五十块。
他摸遍全身口袋,皱巴巴的零票加起来不到二十。
手机电量就剩个红杠,催命似的。
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饿过头了,反而一阵阵犯恶心。
他拐进个小公园,找了个快散架的长椅坐下。
雨水顺着树叶间隙滴答往下掉,砸在他后颈上,冰得他一激灵。
旁边有点细碎的动静。
他扭头。
一个女孩蜷在长椅那头,肩膀一抽一抽。
哭声压得低低的,给这雨声一盖,几乎听不见。
陈默没打算管。
自己都这德行了,还有闲心管别人?
可他屁股没挪窝。
那哭声跟小钩子似的,一下下往他耳朵里钻,勾得他心里那点破事也跟着翻腾起来。
烦死了。
他抓了抓湿透的头发。
空气里有股子泥土和烂叶子的混合味儿,冲得人脑仁疼。
“喂。”
他声音哑得自己都吓一跳。
女孩没理他,哭得更凶了。
“再哭下去,这长椅都得给你淹了。”
陈默啧了一声,“失恋了?
钱丢了?
家里出事了?”
女孩猛地抬头,眼睛肿得跟桃似的。
“你谁啊?!
有病吧!”
“路过的。”
陈默靠在椅背上,雨水顺着他下巴滴答。
“看你哭得这么有创意,观摩学习一下。”
“你有病!”
女孩带着哭腔骂,顺手抓起旁边的包想砸他。
陈默没躲。
他看着她,忽然没什么预兆地开口:“包挺新,刚买没多久吧。
擦眼泪用的袖子料子也好,不像缺钱的。”
女孩动作顿住了。
“你哭不是为钱。”
陈默继续道,眼睛看着前面黑黢黢的树丛,“是为个人。
男的。
你觉着他骗了你,心里堵得慌,又没地方说,对吧?”
女孩眼睛瞪圆了,连哭都忘了。
“你…你怎么知道?”
“我瞎猜的。”
陈默扯了下嘴角,有点累。
“你手机屏保是俩人的影子,现在只剩你一个。
你刚才掏纸巾,带出来个男式打火机,不是你用的款。
你哭半天也没真骂街,说明心里还念着那点好。”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不是大事。
为个骗你的人,不值得。”
女孩愣愣地看着他,像看个怪物。
过了好半天,她忽然长长出了口气,肩膀塌下来。
“你说得对。”
她声音轻了不少,“就是个王八蛋。”
她低头在包里翻找,摸出几张有点潮的百元钞票,塞给陈默。
“谢谢你啊。
虽然你说话挺难听的。”
陈默看着那钱,没立刻接。
“我可不是要饭的。”
“知道你不是。”
女孩把钱塞他手里,站起来拍拍裤子,“拿着吧。
看你坐这儿半天了,比我还像倒霉蛋。
买个热乎饭吃。”
她说完,拎着包走了,步子比来时轻快不少。
陈默捏着那几张票子。
纸面有点湿,带着点香水味。
他低头看了看。
西百块。
够找个最破的旅店住两晚,再加碗泡面。
肚子又叫了一声,这回声音特别响。
他攥紧钱,站起身。
行李箱轮子又开始吭哧吭哧响。
先找个地方把这一身湿衣服弄干。
不然明天准感冒。
他走出公园,拐进旁边一条小街。
路灯坏了一盏,剩下的那盏光线昏黄,把他影子拉得老长。
街角有个二十西小时便利店,灯亮得晃眼。
他推门进去,一股暖烘烘的关东煮味道混着空调干涩的风扑面而来。
“欢迎光临。”
收银员头都没抬。
陈默拿了碗最便宜的杯面,又加了根火腿肠。
走到柜台,他犹豫了一下,手指了指点玻璃柜里的卤蛋。
“再加这个。”
“十一块。”
收银员扫码,语气平平。
他递过去一张一百。
找回来的钱带着点打印机的余温。
他走到热水器旁边,撕开调料包。
一股浓郁的、带着点虚假肉香的味道冲上来,混着葱花包那点辛辣。
热水冲进杯子里,白色的蒸汽呼一下蒙了他一脸。
湿乎乎的,带着点廉价的暖意。
他靠在墙上,等着面泡好。
玻璃窗外,雨还在下。
一辆车唰地开过去,溅起一片水光。
他盯着那水光,有点出神。
王栋那张脸又晃了一下。
还有那团扔在水洼里的钱。
操。
他捏了捏拳头。
杯面的硬纸壳有点烫手。
面好了。
他掀开盖子,热气轰地冒出来。
他掰开一次性筷子,低头秃噜了一口。
面条滚烫,噎得他首伸脖子。
汤有点咸,味精味重。
但他一口接一口,吃得飞快。
额头上冒了点汗,黏腻腻的。
吃完最后一口汤,他把盒子扔进垃圾桶。
肚子里有了点暖和气,人也好像活过来一点。
该去找个地方睡了。
他拎起箱子,推开便利店的门。
冷风混着雨丝又拍过来。
他缩了缩脖子,往那条小旅店更多的后街走。
路灯把他影子投在湿漉漉的地上,拉长,又缩短。
拐过街角,他猛地停住脚。
路边停着辆黑色的车。
车型流畅,价格不菲的那种。
车窗降着,里面坐了个女人。
她侧着脸,盯着手机屏幕。
屏幕的光映亮她小半张脸,眉头锁得死紧。
手指无意识地在屏幕上滑动,速度快得有点焦躁。
陈默的脚步慢了下来。
他看着她。
一种极其强烈的感觉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这女人快被压垮了。
不是钱的问题,是某种更深、更沉的东西。
一种快要溺毙的绝望。
行李箱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停了。
女人似乎察觉到视线,猛地抬起头。
目光锐利,带着戒备,上下扫了他一眼。
看到他湿透的落魄样,那戒备里又掺进点别的东西,像是厌恶,又像是懒得搭理。
她没说话,只是微微抬了下下巴,那意思很明显:看什么看,滚开。
陈默没滚开。
他往前走了两步,停在车窗外。
雨点砸在车顶,嗒,嗒,嗒。
他吸了口气。
空气里有她车里飘出来的淡淡皮革味,还有她身上一点冷冽的香水尾调。
“弄丢了吧?”
他忽然开口。
声音不高,被雨声盖过一半。
女人愣了一下,眉头皱得更深:“什么?”
“对你特别重要的东西。”
陈默看着她眼睛,那里面有什么东西沉得吓人。
“不是钱能买回来的那种。”
女人的手指倏地收紧,指节泛白。
屏幕光暗了下去。
她没承认,也没否认。
只是盯着他,那眼神像要把他剥开一层皮。
陈默迎着她的目光,没躲。
“我能帮你找回来。”
他说。
女人笑了。
短促的一声,冷得像冰碴子。
“就你?”
“对。”
陈默点头,“就我。”
便利店的光从他身后照过来,把他影子投在昂贵的车漆上。
雨还在下,周围安静得只剩下雨声。
女人没立刻叫他滚。
她看了他足足有十秒。
“上车。”
她 finally 说,声音听不出情绪。
车窗无声地升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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