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最后残存的，是冰冷的液体顺着针管蛮横地闯入血管，带着一股摧毁一切的死寂，迅速蚕食着她仅剩的力气。
林晚想挣扎，眼皮却重若千斤，只能模糊看见白薇站在床边，那张她信任了十几年、此刻却写满陌生快意的脸。
“别怪我，林晚。”
白薇的声音轻柔得像毒蛇吐信，“你占了林家大小姐身份这么多年，该还给我了。
你的保送名额，你的人生……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了。”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可笑的一场偷换人生！
恨意滔天，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只能在心里无声嘶吼，感受着生命不可逆转地流逝。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瞬，一段混乱嘈杂的画面猛地撞进脑海——瓢泼大雨中，警灯闪烁，那个总是沉默跟在身后、阴郁得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少年，江烬，浑身湿透地被警察粗暴地反扭着手臂押上警车。
他猛地回头，视线穿透雨幕，死死锁住她宿舍的窗口，那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绝望与……某种孤注一掷的守护。
画面再转，是一张模糊的旧报纸。
高三学生江烬疑似因嫉妒对同学行凶，致人重伤，被判入狱七年。
而报纸日期，就在她“意外”身亡的三天后。
最后定格的一幕，是十年后，墓园冷雨。
一个身形瘦削、早生华发的男人，沉默地站在她的墓碑前，指尖颤抖地抚过碑上冰冷的照片，那双死寂的眼睛里，是一片干涸的、再无希望的废墟。
他为她顶了罪。
为她这个从未给过他半分好脸色、甚至暗自嫌弃他阴郁孤僻的、所谓的“林家大小姐”，赔上了整个人生。
而她，竟一无所知地“死”了十年。
巨大的悲痛与悔恨如同巨锤，将她最后一点意识砸得粉碎！
……“林晚！
林晚！
发什么呆呢！
老师叫你！”
尖锐的女声刺破耳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意。
林晚猛地一个激灵，涣散的瞳孔骤然聚焦。
刺眼的阳光透过教室老旧的玻璃窗，在空气中切割出明晃晃的光柱，粉尘在其中飞舞。
老旧吊扇在头顶吱呀呀地转着，吹不散初夏午后的闷热。
周围是穿着蓝白校服、青春洋溢却略带稚嫩的脸庞，讲台上数学老师扶着眼镜，不满地看过来。
同桌白薇——十七岁的白薇，正用圆珠笔轻轻戳着她的胳膊，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担忧，眼底却藏着一丝看好戏的戏谑。
她面前摊开的数学课本一角，还留着上一秒打瞌睡时不小心划上的蓝色墨痕。
一切都真实得可怕。
她……重生了？
回到了高三刚开学不久的时候？
“林晚，这道题的辅助线应该怎么填？”
数学老师敲着黑板，重复了一遍问题。
全班的目光齐刷刷投过来，带着各种意味。
白薇在一旁小声“提醒”：“选C，选C就行……”前世的她，就是信了这话，出了大丑，成了全班哄笑的对象。
林晚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情绪，猛地站起身。
动作太急，胳膊肘不小心撞到了桌角垒高的课本和卷子，“哗啦”一声，散落一地。
她下意识就要弯腰去捡。
却有一只修长、略显苍白的手，先她一步，默不作声地，一本一本，将那些散落的书本和试卷仔细拾起。
他的动作很轻，甚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局促，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林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
她僵硬地，一点点转过头。
后桌那个总是低着头、被所有人视而不见的角落，那个阴郁孤僻的少年江烬，此刻正半蹲着，专注地捡着她的东西。
细碎的黑发垂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能看见紧抿的、缺乏血色的薄唇，和一段冷白瘦削的下颌。
全校的人都避他如蛇蝎，传言他性格扭曲，家境不堪，甚至……身上不干净。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她死后，为她赔上了一生。
酸楚和剧烈的悔恨瞬间冲垮了理智。
在那只苍白的手将整理好的书本轻轻放回她桌角，即将像往常一样迅速缩回，重新隐没于阴影的那一刻——林晚猛地伸出手，一把用力地、紧紧地握住了那只冰冷而微颤的手！
全班霎时间陷入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同学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白薇脸上的假笑彻底僵住，错愕地张大了嘴。
讲台上的老师也皱紧了眉头。
江烬整个人剧烈地一颤，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烫到，下意识就要抽回手。
那只手冷得像冰，瘦得硌人，在她的掌心下剧烈颤抖着，泄露出手主人惊涛骇浪般的无措与恐慌。
林晚却握得死紧，不容他逃离。
她转过身，目光掠过一张张震惊或鄙夷的脸，最后定格在那双终于抬起的、漆黑的、带着全然茫然与惊骇的眼眸里。
少年时期的江烬，眉眼深邃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霾，此刻那眸子里翻涌着太多情绪，像是濒死小兽最后的警惕与困惑。
她望进那双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掷地有声地问：“江烬，要不要跟我一起，”她顿了顿，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颤，却异常坚定，“考清华？”
空气彻底凝固了。
几秒后，不知是谁先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像是点燃了导火索，窃窃私语和压抑的嗤笑声浪潮般涌起。
“她说什么？
清华？
和江烬？”
“疯了吧……她自己成绩都不怎么样，还想带那个怪胎？”
“是不是睡觉睡傻了……”江烬的脸色瞬间煞白，唇抿成一条僵首的线，眼底那点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光亮迅速黯淡下去，变回一潭死寂的墨色。
他用力想要抽回手，耻辱和难堪几乎要将他淹没。
就在他彻底放弃，准备将自己重新锁回深渊的前一秒。
他听见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锋利的锥子，刺破所有嘈杂，精准地落在他耳畔。
“他们不信，我信。”
“江烬，你很好，比他们所有人，都好。”
那一刻，江烬猛地抬头，黑沉沉的眸子第一次毫无遮挡地看向她，里面是全然的震惊和……一丝摇摇欲坠的、不敢置信的微光。
林晚甚至能感觉到，掌心里，那只冰冷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她却只是紧紧地握住，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地，绽放出一个带着泪光的、却无比灿烂的笑容。
这一次，换我来守护你。
江烬，这一世，我们一起，闪闪发光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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