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天刚蒙蒙亮,青云宗后山的杂役院就飘起了薄烟。
不是丹房炼药的暖香,是灶房烧柴的烟火气,混着院角老槐树上的露水味,扑在沈砚脸上时,他正咬着牙往灶膛里添柴。
木柴是湿的,塞进去时“滋啦”一声,火星子溅出来,烫在他手背上,起了个小红泡。
他没吭声,只是把袖子往下扯了扯,遮住那片旧伤叠新伤的皮肤。
“沈砚!
发什么愣?”
管事婆子王妈叉着腰站在灶门口,粗布裙上沾着面灰,“粥熬稠点!
今日外门弟子来取早饭,若是嫌稀,仔细你的皮!”
沈砚低低应了声“是”,手腕用力,把最后一捆湿柴塞进灶膛。
浓烟呛得他喉咙发紧,他偏过头,借着灶房的小窗往外看——远处外门弟子的住处己经亮了灯,隐约能听见练气的吐纳声,规律得像山涧的流水。
那是他三年来,每天清晨都要听着的声音。
三年前他被测出是“伪灵根”时,父亲把他送进青云宗的手都在抖。
“砚儿,能进青云宗己是幸事,哪怕做个杂役,守着这灵气地,总比在凡间强。”
父亲的声音还在耳边,可去年冬天传来消息,父亲在山下采药时坠了崖,尸骨都没寻着。
如今他在这杂役院,连“守着灵气地”都成了奢望。
伪灵根,是修真界最没用的根骨。
寻常人哪怕是五行杂灵根,至少能引灵气入体,慢慢打磨也能到练气一层;可伪灵根像是漏了底的瓢,无论怎么引气,灵气都留不住,经脉里空荡荡的,三年了,他连练气一层的门槛都没摸着。
“沈砚!
粥好了没?”
王妈的声音又拔高了些。
沈砚收回目光,揭开锅盖。
白粥咕嘟冒泡,热气扑得他眼眶发酸。
他拿粗瓷碗盛了第一碗,递出去时,王妈却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不是故意,是顺手,就像打一只挡路的猫。
“放着!
外门弟子的用细瓷碗装,你这粗碗,配吗?”
王妈从旁边柜子里翻出叠得整齐的细瓷碗,碗沿描着淡青的云纹,是青云宗外门的制式,“你这灵根,这辈子也就配用粗瓷碗了。”
这话像针,扎在沈砚心上。
他早听惯了,杂役院里的人见他不反驳,总爱拿这个打趣。
有人说他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占了青云宗的名额却修不出半点灵力;有人说他父亲定是走了歪路才把他送进来,如今遭了报应。
他都忍了。
忍到把外门弟子的粥装完,忍到王妈带着弟子把食盒抬走,忍到灶房里只剩他一个人时,他才扶着灶台慢慢蹲下去,解开了腰间系着的旧布囊。
布囊里裹着块巴掌大的玉佩,暗青色,质地粗糙,边缘还缺了个角。
这是父亲送他进山时给的,说是什么祖传的玩意儿,不值钱,戴着辟邪。
可只有沈砚知道,这玉佩不一般。
他把玉佩贴在掌心,指尖用力按住缺角的地方。
约莫一炷香后,一股极淡的、带着凉意的气从玉佩里渗出来,顺着他的掌心经脉往里钻——不是青云宗功法里说的“灵气”,更像冰碴子,钻得经脉又麻又疼。
这是他的秘密。
三年前刚进杂役院时,他被几个老杂役堵在柴房抢东西,玉佩被摔在地上,缺了那一角。
也是那天起,这玉佩偶尔会冒这种“冰碴气”。
一开始他怕得很,以为是邪物,偷偷想扔,却发现只要这气在经脉里走一圈,他那“漏瓢”似的伪灵根,竟能短暂留住一丝灵气。
就像现在,冰碴气钻了半炷香,他试着按照外门弟子教杂役的粗浅引气法调息,竟真的感觉到丹田处有了点微弱的暖意——不是错觉,是实实在在的灵气。
只是这暖意维持不了多久。
半个时辰后,冰碴气散了,丹田的暖意也跟着泄了,快得像没存在过。
沈砚把玉佩重新裹进布囊,系回腰间,贴着皮肤藏好。
额头的冷汗顺着下颌线滴下来,落在灶房的青砖上,洇出个小湿痕。
每次用玉佩引气都这样,疼,却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不是作为杂役沈砚,是作为一个想修出灵力的人。
“吱呀”一声,灶房门被推开了。
沈砚猛地站起来,手背在身后擦汗,看见是同屋的老杂役李伯。
李伯扛着担柴,弯腰进门时,腰上的旧伤疼得他抽了口冷气:“小砚,粥还有剩吗?
老骨头饿得慌。”
“有,李伯,我给您盛。”
沈砚转身去舀粥,刚拿起粗瓷碗,就听见李伯叹了口气:“方才听见王妈骂你了?
别往心里去。
她那是势利眼,外门弟子明日要去黑风谷历练,她才这般讨好。”
沈砚递粥的手顿了顿:“黑风谷?”
“可不是嘛。”
李伯接过碗,呼噜喝了一口,“听说谷里有一阶妖兽,外门弟子去练手,顺便采些‘凝气草’——那草虽普通,可对练气一二层的弟子来说,抵得上半个月苦修呢。”
凝气草……沈砚的指尖微微动了动。
他曾在杂役院的旧书里见过,凝气草性温和,能稳固灵气。
若是能拿到一株,或许……或许能让丹田的暖意多留一会儿?
“想啥呢?”
李伯拍了拍他的肩,“那地方可不是咱们杂役能去的。
外门弟子都要结队才敢进,你这连练气都摸不着的,去了就是给妖兽塞牙缝。”
沈砚低下头,没说话。
他知道自己不该想。
杂役院有规矩,不得擅离后山,更别说去黑风谷这种有妖兽的地方。
可方才丹田那点转瞬即逝的暖意,像颗种子,在他心里发了芽。
父亲没了,他在这青云宗无依无靠。
伪灵根的缺陷像座山压着他,若不抓住点什么,这辈子大概真就困在这杂役院,烧柴、挑水,首到老死。
而那枚玉佩,那丝冰碴气,是他唯一的机会。
李伯喝完粥,扛起空柴担往外走:“我去劈柴了,你收拾完灶房,也去晒药吧——今日要晒的‘青灵叶’娇气,得趁日头好翻几遍。”
“好。”
沈砚应着,目送李伯出门。
灶房里又安静下来,只有灶膛里未灭的火星偶尔“噼啪”一声。
他走到小窗边,望着远处外门弟子住处的方向。
日头慢慢升起来了,金光洒在青云宗的飞檐上,亮得晃眼。
黑风谷……凝气草……他攥了攥藏在布囊下的玉佩,掌心的缺角硌得皮肤发疼。
或许,能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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