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是林舟醒来后最先捕捉到的感官信号,尖锐、冰冷,像一根细针,扎破了他混沌的意识。
他费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单调的白——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被单,连窗外透进来的光,都像是被过滤掉了所有色彩,只剩下苍白的一片。
“醒了?”
一个温和的女声在旁边响起,带着橡胶手套的手指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别急着动,刚醒过来,身体还虚。”
是护士。
林舟转动眼球,看到护士胸前的名牌:李娟。
他想开口说话,喉咙却干得发疼,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李娟很快会意,用棉签蘸了水,轻轻涂抹在他的嘴唇上,湿润的触感让他舒服了不少。
“我……在哪儿?”
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市一院神经科病房。”
李娟收拾着手里的器械,“你之前突发性脑出血,被同事送过来的,检查结果不太好,脑子里有个瘤子,位置有点特殊,需要住院观察,等合适的时机手术。”
“瘤子……”林舟重复着这两个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他才二十八岁,在一家设计公司做项目经理,前几天还在为一个项目的顺利落地和团队庆祝,怎么突然就和“瘤子手术”这样的词扯上了关系?
接下来的几天,林舟就在这片白色里度过。
每天定时的输液,护士来量体温、测血压,医生例行查房时严肃的表情和低声的讨论,构成了他生活的全部。
时间在这里仿佛被拉长了,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缓慢而沉重。
他开始失眠,夜里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听着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滴答”声,像是在为他的生命倒计时。
首到第五天下午,隔壁病房传来了动静。
林舟住的是双人病房,隔壁床一首空着,此刻突然响起了推车的轱辘声和轻声的交谈。
他侧过头,看向用布帘隔开的另一边,布帘没有拉严,留下一道缝隙。
透过缝隙,他看到一个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女孩被护士扶着躺下。
女孩看起来很瘦小,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睛很亮,像盛着一汪清泉。
她似乎对周围的环境很好奇,转动着脑袋打量着病房,目光扫过布帘缝隙时,正好和林舟看过去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林舟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地移开了目光。
那边的女孩却像是没觉得有什么,反而轻轻敲了敲布帘,声音带着点怯生生的清脆:“你好?”
林舟迟疑了一下,应道:“你好。”
“我叫苏晚,晚霞的晚。”
女孩的声音轻快了些,“刚住进来的,你也是……这里的病人吗?”
“嗯,林舟。”
他报上自己的名字,“森林的林,轻舟的舟。
住了几天了。”
“林舟。”
苏晚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品味这两个字的发音,“挺好记的。
医生说我脑子里有点问题,需要住院,可能……也要手术。”
她说到“手术”两个字时,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舟心里一动。
难道是和自己相似的病?
他刚想多问几句,护士推着治疗车走了进来,开始给苏晚做入院检查,两人的交谈就此中断。
布帘被护士拉开了一些,林舟能更清楚地看到苏晚。
她配合着护士的指令,时而抬手,时而侧头,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但紧抿的嘴角还是暴露了她的紧张。
检查结束后,护士离开了,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你……也是因为脑子里的问题住院的吗?”
还是苏晚先开了口,打破了沉默。
“嗯,有个瘤子。”
林舟说得很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医生说位置不太好,得等机会手术。”
“我也是。”
苏晚的声音里带上了同病相怜的意味,“我是经常头疼,一开始以为是熬夜画画累的,首到前天疼得晕过去了,才被家人送来医院,检查结果……和你差不多。”
“画画?”
林舟有些意外。
“嗯,我是个自由插画师。”
提到画画,苏晚的语气明显轻松了些,“平时接些稿子,在家就能工作,就是作息不太规律。”
她说着,扭头看向窗外,“这里的环境……好像还不错?”
林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
病房在三楼,窗外不远处有一棵巨大的榕树,枝繁叶茂,粗壮的树干需要两三人合抱才能围住,浓密的枝叶像一把撑开的巨伞,几乎遮住了小半个天空。
此时正是下午,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风一吹,光影就像活过来一样,在地上轻轻晃动。
“那棵树有些年头了。”
林舟说,“我住进来那天就注意到了。”
“挺好看的。”
苏晚的眼睛里闪烁着光,“绿色总是让人觉得有生气。”
那天下午,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很多。
林舟说起自己以前出差去过的地方,苏晚则讲她画画时遇到的趣事。
林舟发现苏晚虽然看起来文静,但其实很健谈,而且说话时带着点小小的幽默,总能把平淡的事情讲得很有趣。
而苏晚也发现,林舟虽然话不多,但很会倾听,偶尔说出来的话,总能恰到好处地接住她的话题。
夕阳西下的时候,金色的阳光穿过榕树叶,斜斜地照进病房里,在白色的被单上投下长长的光斑。
苏晚指着窗外,兴奋地说:“你看,夕阳把树叶子染成金色了!”
林舟看过去,确实,原本翠绿的榕树叶在夕阳的映照下,边缘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风一吹,满树的金叶子轻轻摇曳,像是有无数细碎的星光在闪烁。
这是他住院以来,第一次觉得,这片白色的病房里,似乎也不是那么单调乏味。
有了苏晚这个“邻居”,日子好像变得快了一些。
第二天早上,林舟是被苏晚的轻笑声吵醒的。
他睁开眼,看到李娟护士正在给苏晚量血压,苏晚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逗得李娟笑出了声。
“早啊。”
苏晚看到林舟醒了,笑着打招呼,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红晕。
“早。”
林舟也回以微笑。
那天的阳光很好,透过窗户洒在病房里,暖洋洋的。
林舟看着苏晚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速写本,正低头画着什么。
他好奇地问:“在画什么?”
苏晚把速写本递过来,上面画着窗外那棵榕树的简笔画,几笔勾勒出树干的粗壮和枝叶的繁茂,旁边还画了一个小小的太阳,旁边写着:住院第一天,天气晴,树很好看。
“画得不错。”
林舟由衷地赞叹。
“随便画画,打发时间。”
苏晚把速写本收回去,又开始低头涂抹,“以后每天画点什么,也算给这段日子留个纪念。”
林舟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心里忽然觉得,或许这段住院的日子,也不全是灰暗的。
至少,他有了一个同病相怜的邻居,还有窗外那棵能带来绿色和光影的榕树,以及每天傍晚都会如约而至的、金色的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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