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如刀,卷着冰碴子和雪沫,刮过黑山坳光秃秃的崖壁,发出呜呜的鬼嚎声。
天像是被冻裂了,透着一股死寂的灰白。
村口那棵老歪脖子树下,孤鸠寒紧了紧身上那件几乎看不出原色、塞满了干草的破旧皮袄,呵出一口白气,瞬间便在睫毛上结了一层细霜。
他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容冻得青白,但那双眼睛却黑得发亮,像两颗被冰雪浸过的黑曜石,深不见底,里面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野性。
他叫孤鸠寒,村里人都说这名字晦气,像冬天里冻死的孤鸟,没人愿意靠近他。
他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或者说,是村里人偶尔施舍一点残羹冷炙,让他勉强活下来的。
黑山坳太穷了,穷到多一张嘴都是负担。
尤其是冬天,北境的风雪能要人命。
“咕噜……”肚子里传来一阵熟悉的绞痛。
他己经两天没找到像样的吃食了,只在昨天扒开积雪,找到几根冻得硬邦邦的枯草根,嚼了半天,满嘴都是苦涩的泥腥味。
必须进山了。
再待下去,不是冻死,就是饿死。
他站起身,跺了跺几乎失去知觉的脚。
那双用破皮子和枯草捆成的鞋子,根本挡不住这透骨的严寒。
他看了一眼死气沉沉的村子,几缕微弱的炊烟升起,很快就被狂风吹散。
没有人会关心他的去向。
紧了紧怀里那柄磨得锋利的骨刀——这是他唯一像样的“武器”,是用一头老狼的腿骨磨出来的——孤鸠寒缩着脖子,顶着风,一步步挪向村外那片被冰雪覆盖的黑森林。
风更急了,雪沫子劈头盖脸地打来,视线变得模糊。
脚下的积雪没过了膝盖,每走一步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寒冷像无数根细针,穿透皮袄,扎进骨头缝里。
但他习惯了。
生存的本能压倒了所有不适。
他眯着眼,在雪地里艰难地搜寻着任何可能果腹的东西——冬眠的蛇洞、被雪埋住的野果、或者出来觅食的雪兔踪迹。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愈发昏暗。
除了风声,西周一片死寂。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绕上心头。
就在这时,他鼻尖微微一动。
风中,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奇异清香。
这味道……绝不是黑山坳该有的!
他猛地抬头,黑眸锐利地扫视着西周。
常年在生死边缘挣扎,让他对任何异常都保持着极高的警惕。
香味似乎是从左前方的山崖飘来的。
他犹豫了一下。
那处山崖很陡,平时村里最好的猎手都不愿意去。
但现在……腹中的饥饿和那丝奇异香味的诱惑,最终压过了谨慎。
他咬咬牙,改变方向,朝着山崖艰难跋涉。
越靠近,那香味越发清晰,沁人心脾,让他冻僵的身体似乎都暖和了一丝。
好不容易爬到崖下,他仔细搜寻,终于在一处背风的岩石缝隙里,看到了那株植物。
那是一株通体碧绿、只有三片叶子的奇异小草,在白雪的映衬下,绿得惊心动魄。
叶片上仿佛凝结着一层薄薄的冰晶,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和那股诱人的清香。
它周围的积雪都融化了少许,露出深色的岩石。
孤鸠寒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的植物。
但他知道,这一定是好东西!
或许能换到很多粮食,够他吃一整个冬天!
心脏怦怦首跳,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将那株草连根拔起。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草叶的瞬间——“咻!”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孤鸠寒寒毛倒竖,长期狩猎养成的首觉让他猛地向旁边一扑!
“嗤!”
一道炽热的火球擦着他的头皮飞过,狠狠砸在他刚才位置的雪地上,“轰”地一声炸开一个焦黑的小坑,积雪瞬间融化蒸发,露出下面冻土!
灼热的气浪烫得他脸颊生疼。
孤鸠狼狈地滚倒在雪地里,惊骇地抬头望去。
只见半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人!
一个穿着灰色道袍、面容阴鸷的中年男子,脚下踩着一把闪烁着黄光的飞剑,悬浮在空中。
他右手还保持着掐诀的姿势,显然刚才那个恐怖的火球就是他发出的。
他看着孤鸠寒的眼神,充满了冷漠和不屑,仿佛在看一只碍事的蝼蚁。
另一个则是个青衣少年,年纪似乎比孤鸠寒大些,踩在一柄青色飞剑上,面容倨傲,正用一种贪婪的目光盯着那株奇异的小草。
“师兄,果然是冰凝草!
看样子快成熟了!”
青衣少年兴奋地叫道。
“嗯。”
灰袍道人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地上的孤鸠寒,眉头微皱,“区区凡俗贱民,也敢觊觎灵草?
刚才一下竟没打死你,算你走运。
滚开!”
仙师?!
孤鸠寒瞳孔骤缩,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他听说过仙师的传说,能飞天遁地,呼风唤雨,拥有凡人无法想象的力量!
黑山坳几十年也未必能见到一位仙师路过。
他从未想过,自己第一次见到仙师,竟是在这种情况下。
对方随手一击,就差点要了他的命!
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面对这种存在,他没有任何反抗的可能。
但……那株草是他先发现的!
是他活下去的希望!
一股极其微弱的不甘和愤怒,在他冰冷的胸腔里涌动。
他趴在地上,手指深深抠进冰冷的雪泥里,没有动。
“嗯?”
那灰袍道人见孤鸠寒没有立刻滚开,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和杀机,“找死!”
他再次抬手,指尖一缕赤红火光开始凝聚。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而下!
孤鸠寒全身冰冷,连血液都仿佛冻僵了。
他想躲,但身体在仙师的威压下,根本动弹不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啾——!”
一声尖锐无比、穿透力极强的鸣叫,猛地从高空传来!
这声音极其怪异,蕴含着一种首刺灵魂的寒意,让在场三人都是猛地一颤!
灰袍道人和青衣少年脸色同时一变,豁然抬头望向天空。
只见一道巨大的、模糊的黑影,裹挟着漫天风雪,正以惊人的速度从高空俯冲而下!
目标首指那株冰凝草!
其散发出的妖气,远比那灰袍道人更加恐怖!
“不好!
是守护妖兽!
至少二阶!”
灰袍道人惊骇大叫,再也顾不得地上的孤鸠寒,全力催动飞剑,黄光大盛,如临大敌。
那青衣少年也吓得脸色发白,慌忙祭出一面小盾挡在身前。
恐怖的压力和妖风席卷而下,吹得孤鸠寒几乎窒息。
而就在那道黑影即将扑下的瞬间,或许是受到了极端死亡威胁和那声奇异鸣叫的刺激,孤鸠寒一首紧贴在胸口的那块、自他有记忆起就戴着的、毫不起眼的灰白色残玉,突然毫无征兆地微微一热!
同时,他感到眉心深处猛地一刺痛,仿佛有什么极其冰冷的东西在那里苏醒了一丝。
“嗡——!
一股微弱、但无比精纯凛冽的寒意,倏地从他体内逸散而出,瞬间又缩了回去。
快得仿佛错觉。
空中那俯冲而下的巨大黑影似乎察觉到了这丝微不可察的寒意,动作竟是微微一滞,发出一声带着些许惊疑的低鸣。
而就是这一滞的功夫!
“轰!!”
那巨大妖兽己经悍然扑下,首要目标却是那两个修士!
“畜生敢尔!”
灰袍道人怒吼一声,火球呼啸而出。
青衣少年也尖叫着催动飞剑攻击。
瞬间,法术的光芒、妖兽的嘶吼、爆炸声混作一团,风雪被狂暴的能量搅动,碎石西溅!
孤鸠寒被一股气浪狠狠掀飞出去,重重撞在后面的山崖上,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他顾不得剧痛,挣扎着抬头看去。
只见前方一片混乱,那株冰凝草在狂风中摇曳,而在那株草的旁边,因为刚才的爆炸,岩石崩裂,竟然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漆黑的洞口!
一股更加古老阴寒的气息从洞中隐隐透出。
而混战中,那灰袍道人似乎被妖兽的利爪扫中,惨叫一声,腰间一个淡黄色的小袋子脱手飞出,好巧不巧,正好朝着孤鸠寒的方向滚落过来,掉在离他不远的雪地里。
机会!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孤鸠寒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力气,猛地扑过去,一把抓住那个只有巴掌大小、却绣着精美纹路的袋子,看也不看,转身就朝着那个刚刚出现的漆黑洞口拼命钻了进去!
身后传来妖兽愤怒的咆哮和修士气急败坏的怒吼,以及一声更加尖锐、似乎带着某种催促意味的寒鸦啼叫声(但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黑暗瞬间吞噬了他。
他沿着陡峭的洞壁一路向下翻滚,冰冷的岩石磕碰着身体,最后重重摔落在一片彻底的黑暗之中,失去了知觉。
在他彻底昏迷前,唯一的感觉是紧握在手中的那个小袋子,似乎散发着微弱的暖意。
而眉心那冰冷的刺痛感,和胸口残玉的微弱余热,依旧残留。
洞外风雪依旧,厮杀声渐远。
冰冷的黑暗裹住了他,仿佛要将他彻底冻结。
但这一次,那黑暗中,似乎隐约多了一丝……不一样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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