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厅中水晶吊灯的光芒，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香水味。
陈洛站在自己那方小小的展位前，西周人群的谈笑、酒杯的轻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只有导师卡罗琳那刻薄的声音，一下下扎进他的耳膜。
“陈洛，”卡罗琳抱着手臂，下巴微抬，目光扫过他面前那件名为“浮生梦”的礼服裙，像在打量一件碍眼的垃圾，“你这件作品……理念是好的，这点我承认。”
她顿了顿，刻意拉长尾音。
周围几个挂着评审胸牌、来自诺瓦集团或其他大牌的代表，也跟着微微点头，脸上挂着审视商品的冷漠。
“但是，”卡罗琳的转折像冰锥砸下，“太不接地气了！
设计是什么？
是艺术，更是商品！
是要穿在人身上，走进市场，带来真金白银回报的！”
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那件流光溢彩的裙子上，“你这件，华而不实！
没有市场，没有未来！
懂吗？”
陈洛的喉咙被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死死地盯着“浮生梦”——层叠的琉璃蓝色薄纱如同凝固的海浪，手工刺绣的银色丝线在灯光下流淌着星屑般的微光，裙摆处大胆的不规则解构，是他无数次推翻重来才捕捉到的、梦境边缘的破碎感。
“看看人家明洋！”
卡罗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指向隔壁展位。
那里，李明洋正被一群人簇拥着，春风满面。
他展出的作品“都市霓虹”，线条、色彩组合，甚至那几处关键的拼接灵感，都带着陈洛“浮生梦”初稿里的影子！
只是李明洋把它做得更“安全”，更“讨喜”，用了大量闪亮的亮片和荧光色块，迎合着当下最肤浅的流行。
“明洋就聪明得多！”
卡罗琳的声音像扩音喇叭，“懂得市场，懂得包装，懂得表达！
这才是能在时尚圈活下去的设计师！
陈洛啊，别灰心，你天赋还是有的，就是……”她走过来，假惺惺地拍了拍陈洛僵硬如铁的肩膀，声音压低，却足以让附近的人听清，“太内向了！
这性格，在这个圈子，寸步难行啊！”
说完，她转身，高跟鞋敲打着光洁的地面，走向了李明洋那片喧嚣热闹的领地。
周围的窃窃私语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陈洛淹没。
“听见没？
卡罗琳教授都这么说了……是啊，空有想法有什么用？
不懂交际，不会推销自己，死路一条。”
“李明洋那件‘都市霓虹’虽然有点眼熟……但确实更抓眼球，更符合商业逻辑嘛！”
“那个陈洛？
闷葫芦一个，作品也看得人云里雾里，怪不得……”陈洛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更深地陷入掌心，像个傻子一样站着，承受着西面八方或同情、或鄙夷、或纯粹看热闹的目光，任由那绝望感将他吞噬。
时间缓慢地流动。
展厅里的人声渐渐稀疏，绚烂的灯光一盏盏熄灭，只留下几盏工作灯，映照着满地狼藉——散落的宣传册、喝剩的香槟杯、还有那些被遗弃的学生作品。
陈洛的世界彻底安静了，只剩下他和那件被钉上“失败”标签的“浮生梦”。
他默默地开始收拾残局，动作机械而麻木，把那些承载了他所有希望的设计稿、面料小样、工具，一件件塞回那个磨损了边角的旧工具箱里。
就在他弯腰，准备拾起最后一块用来垫展台的黑色绒布时，眼角余光瞥见了展位最深处、靠近冰冷墙壁的角落。
那里，静静躺着一块被遗忘的废弃布料。
它显然是被当作垃圾随手丢弃的，蜷缩在阴影里，像一团被揉皱的抹布。
深靛蓝色的牛仔布，厚重的工装料子，上面布满了大片大片难以名状的黑色油污，边缘磨损得厉害，露出粗糙的线头。
它和这个光鲜亮丽的展厅格格不入，散发着一种被抛弃的、腐朽的气息。
陈洛的手指顿了顿。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驱使他没有移开目光。
也许是那纯粹的、被世界遗弃的孤独感，击中了他此刻同样被遗弃的灵魂。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粗糙的布料表面。
就在那一刹那！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电流，猛地从指尖窜入脑海！
剧烈的眩晕感瞬间袭来，眼前的一切景象都开始扭曲、旋转。
剧烈的头痛就像是有钢针在颅内搅动，视野边缘闪烁着不稳定的光斑。
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突如其来的不适。
当他带着一丝惊悸和茫然，再次看向手中那块脏污的废布时——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又瞬间被染上了奇异的色彩。
那块原本死气沉沉、污秽不堪的深靛蓝牛仔布，在他的视野中央，正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光！
那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光线反射，更像是一种从布料内部渗透出来的微弱辉光。
光芒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涟漪状，在那些凝固的油污和磨损的纤维间缓缓流淌。
陈洛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他屏住呼吸，瞳孔因极度的震惊而收缩。
他下意识地用力地攥紧了那块废布。
粗糙的纤维摩擦着皮肤，冰冷的触感异常真实。
可就在这冰冷粗糙的触感之下，在那片奇异光芒之中，一些模糊而破碎的画面，猛地撞进了他的脑海！
震耳欲聋的轰鸣！
那是巨大工业缝纫机疯狂运转的噪音，单调、冰冷、永无止境。
刺耳的裂帛声！
锋利的裁剪刀刃粗暴地划过布面，没有丝毫怜悯，只有高效而冷酷的分割。
一种被遗弃的悲伤，瞬间淹没了他。
这感觉如此真实且强烈，瞬间压过了那剧烈的头痛和眩晕！
陈洛猛地松开手，那块散发着微光的废布掉落在地，发出沉闷的轻响。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展台金属架上，发出“哐当”一声，在空旷死寂的展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额头上沁出一层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下。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视线却被那块重新归于“平凡”的废布牢牢吸引。
刚才那是什么？
是幻觉？
是压力过大导致的神经错乱？
陈洛靠着冰冷的金属架，缓缓滑坐到地上。
他颤抖着，再一次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重新触碰到了那块肮脏的布料的边缘。
这一次，没有剧烈的眩晕和头痛。
只有那微弱却无比真实的、如同生命脉动般的奇异光芒，再次在他眼前亮起。
还有那来自布料灵魂深处的悲鸣与渴望，顺着指尖，清晰地传递到了他的心脏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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