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总带着点欺软怕硬的意思。
早上还裹着夏末残留的热意，吹得人额头冒细汗，到了下午却突然转凉，卷着教学楼前梧桐叶的碎影，往走廊里钻。
高二（3）班的人大多还没来得及换薄外套，缩着肩膀挤在公告栏前，叽叽喳喳的声音比窗外的蝉鸣还热闹。
新学期第一次月考的排名，刚贴上去没十分钟。
温阮夹在人群末尾，个子矮，视线被前面几个高个子男生挡得严严实实。
她踮着脚，指尖无意识地攥着手里的数学试卷，卷边被捏得发皱，72分的红色数字像块小石头，硌得她心口发闷。
这是她第二次数学考跌破80分，上次是高一期末，当时班主任还找她谈过话，说“女孩子理科弱很正常，但别掉得太厉害”。
可“正常”两个字，听在温阮耳朵里，总像在说“你就是赶不上别人”。
她往后退了半步，想换个角度找自己的名字，没成想脚后跟撞到了人。
“嘶——”温阮倒吸一口凉气，慌忙转头道歉，“对、对不起！
我没看见……”话音未落，就撞进了一双浅棕色的眼睛里。
是同班的沈知遇。
他比温阮高大半个头，站在阴影里，白校服衬衫的领口别着银色校徽，洗得有些软的布料贴在肩上，却衬得身形格外挺拔。
手里还拿着一叠刚从教务处领的奖状，最上面那张写着“数学竞赛校级一等奖”，字迹烫金，晃得温阮眼睛有点花。
听到道歉，他没皱眉头，反而往后退了半步，给她让开位置，嘴角轻轻向上挑了一下：“没事，你找排名？”
温阮的脸瞬间热了。
她其实认识沈知遇—整个高二，没人不认识他。
理科常年年级第一，篮球打得好，上次运动会带领班级拿了冠军，连隔壁班的女生都常来教室门口“路过”，就为了看他一眼。
而她，只是班里最不起眼的那个，成绩中游，说话声音小，连上课举手都要在心里犹豫半天。
却抑制不住地，无法自拔的追随着他的身影。
她攥着试卷的手更紧了，指节泛白，小声说：“嗯……找我的名字。”
沈知遇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公告栏，密密麻麻的名字从左到右排得整齐，红色的“年级排名”标在最前面。
他扫了两眼，很快指着中间偏下的位置：“在这儿，温阮，年级128名。”
温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自己的名字，旁边的数学成绩一栏，72分的数字格外扎眼。
她的眼眶突然就红了，不是因为名次，是因为不知所措的委屈。
麓江市第一中学是全省都有名的重点中学，温阮所在的班级更是重点班。
她初中考上来的时候明明还觉得不费吹灰之力。
可是不知道从哪节数学课起，温阮好像突然一下就跟不上思路了，她只能茫然的抬头看着台上老师张合的嘴。
为了留在重点班，爸爸妈妈也到处找资源找人脉，花费一节一千块的名师补课，只为吊着温阮数学成绩的一口气。
上学时温阮每天都留到教室最后一个走，把数学公式抄了一遍又一遍，还是错了那么多，不开窍的像根榆木，可她明明真的己经很努力了。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怕被沈知遇看见，赶紧低下头，用试卷挡住脸。
空气安静了几秒。
温阮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的，像要撞开胸腔。
她想赶紧走，却又迈不开脚，怕自己一转身，眼泪就掉下来。
就在这时，一张纸巾递到了她面前。
是张印着淡蓝小雏菊的纸巾，边角整齐，带着点淡淡的薄荷味。
沈知遇的手骨节分明，指腹上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轻轻捏着纸巾的一角，递到她手边：“擦一下吧，一次失利不算什么，下次加油。”
温阮愣住了。
她抬头看他，沈知遇的眼神很软，没有一点“学霸”的距离感，反而像刚才的风，虽然凉，却没让人觉得不舒服。
她犹豫了一下，指尖轻轻碰到纸巾，像被烫到一样，赶紧接过来，攥在手里：“谢、谢谢沈同学。”
“不客气。”
沈知遇笑了笑，把手里的奖状往怀里拢了拢，“我先回教室了，你也早点回去吧，风大。”
说完，他就转身往教室走，白衬衫的衣角被风吹得晃了晃，很快就融入了走廊里的人群。
温阮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张纸巾，薄荷味慢慢散开，混着九月的风，钻进鼻腔里。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数学试卷，又看了看沈知遇消失的方向，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砸在试卷的72分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她赶紧用那张纸巾擦眼泪，小心翼翼的，怕把上面的小雏菊蹭掉。
擦完后，她把纸巾叠成小方块，夹进了数学课本的第32页。
那一页正好是她最不擅长的函数部分，书页上还留着她之前画的乱七八糟的辅助线。
那天下午的数学课，温阮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老师在黑板上写函数图像，她盯着黑板，脑子里却全是沈知遇递纸巾时的样子。
浅棕色的眼睛，微挑的嘴角，还有指腹上的薄茧。
同桌苏晓冉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压低声音问：“发什么呆呢？
老师刚才叫你回答问题，我帮你应了一声。”
温阮猛地回神，脸颊发烫：“啊？
对不起，我刚才……你刚才魂都飞了。”
苏晓冉挑了挑眉。
眼神往教室前排瞟了一眼，沈知遇正坐在那里，脊背挺首，手里拿着笔，不知道在写什么。
苏晓冉凑到温阮耳边，小声调侃：“老实说，刚才在公告栏前，是不是跟沈知遇说话了？
我都看见了，他还递你东西了。”
温阮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朵根。
她赶紧摇头，声音细若蚊蚋：“就、就是不小心撞了一下，他给了我一张纸巾……纸巾？”
苏晓冉眼睛一亮，拍了下她的胳膊，“可以啊温阮！
你没趁机跟他多聊两句？”
“没有……”温阮低下头，手指抠着课本的页脚，“我怕耽误他回教室。”
其实她是怕自己再说错话，怕自己的窘迫被他看见。
苏晓冉叹了口气，没再追问，只是从笔袋里掏出一张小纸条，偷偷塞给温阮：“给你，我早上听数学课代表说的，沈知遇这次数学考了148分，就扣了最后一道大题的步骤分。”
温阮接过纸条，上面用苏晓冉标志性的圆体字写着“沈知遇 数学148”。
她把纸条夹在刚才放纸巾的那一页，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软软的，暖暖的。
放学铃声响的时候，天己经有点暗了。
温阮收拾好书包，跟苏晓冉说了再见，一个人慢慢往校门口走。
路上遇到几个男生在讨论沈知遇的篮球技术，说“下次比赛还得靠他”，她脚步顿了顿，悄悄放慢了速度，听着他们的对话，首到他们走远。
回到家，温阮把书包放在书桌上，从数学课本里拿出那张纸巾和小纸条，小心翼翼地放在台灯下。
她打开抽屉，拿出一个带锁的日记本。
这还是妈妈去年生日送她的，封面是淡粉色的，上面印着一只兔子。
她打开日记本，翻到新的一页，拿起笔，犹豫了很久，终于写下第一行字：“九月十六日，下午，在公告栏前，沈同学给了我一张纸巾，薄荷味的，上面有小雏菊。
他数学考了148分，真厉害。”
写完后，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了弯。
她把纸巾和小纸条夹在日记本里，锁上抽屉，然后拿出数学试卷，摊在书桌上。
虽然还是觉得很难，但这次，她没有像以前那样掉眼泪。
她想起沈知遇说的“下次加油”，想起他递纸巾时的眼神，心里突然有了点勇气。
她拿出铅笔，开始在试卷上改错题，一道一道，慢慢算，就算遇到不会的，也没像以前那样烦躁。
窗外的月亮慢慢升了起来，透过窗户，洒在书桌上。
温阮抬头看了看月亮，又低头看了看试卷，心里悄悄想：下次月考，一定要考得好一点，说不定……说不定还能再跟沈知遇说句话呢？
只是她没发现，在她改完最后一道错题，合上数学课本的时候，那页夹着纸巾的第32页，被风吹得轻轻晃了一下，像在回应她的小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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