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根儿的火车挤得像沙丁鱼罐头,我缩在硬座角落,听着邻座大爷嗑瓜子的"咔嚓"声,鼻尖总飘着股煤烟味。
手机震了震,是我妈发来的:"到站打的,别晚了,明儿有正事。
"我不用猜也知道"正事"是啥——年前视频时,她就红着眼圈念叨"你都二十五了,村里跟你一般大的,娃都能打酱油了",话里话外,是要给我安排相亲。
我在城里做设计,天天对着电脑,圈子小得可怜,相亲这事儿,听着就头大。
可架不住我妈催,她总说"相亲不是让你立马结婚,见个面,唠唠嗑,不亏"。
我没法子,只能应着。
到家己是后半夜,我妈还没睡,灶上温着碗饺子,韭菜鸡蛋馅的,是我爱吃的。
"明儿见的姑娘叫林晓棠,"她坐在灶前给我添火,火光映着她的白发,"她家跟咱沾点远亲,在县城小学当老师,人老实。
"我扒拉着饺子点头,心里却没当回事——总觉得相亲这事儿,跟菜市场挑白菜似的,别扭。
第二天晌午,我妈拽着我去镇上的饭馆。
临出门前,她非让我换件新衬衫,还把我头发梳得溜光,"精神点,别给我丢人"。
饭馆是镇上最体面的"迎客来",我一进门就看见靠窗的桌子坐了俩老人,旁边站着个姑娘,穿件米白色的羽绒服,头发扎成马尾,正低头给老人倒茶。
"来了来了!
"我妈拉着我快步走过去,那姑娘闻声抬头,我刚要打招呼,喉咙却像被啥堵了——姑娘眉眼弯弯的,左眼角有颗小小的痣,跟我高中时的同桌林晓棠,长得一模一样。
"这是我家小子,"我妈笑着推我,"这是晓棠她爸妈,这是晓棠。
"林晓棠也愣了,手里的茶壶晃了晃,水洒在桌布上,她慌忙放下,脸"腾"地红了:"叔,婶,你们好。
"声音轻轻的,还是当年那味儿。
我这才敢确定,真是她。
高中时她坐我前排,总爱转过来问我数学题,笔杆上总缠着圈蓝布条,说是"招财的"。
有回我感冒,她偷偷往我桌洞里塞了包板蓝根,还附了张纸条:"多喝热水,别硬撑。
"我当时脸烫得能煎鸡蛋,愣是没敢跟她说谢谢。
"快坐快坐。
"晓棠她妈拉着我妈坐下,俩老人一开口就热络起来,说的无非是"孩子多大了""在哪儿上班""工资多少"。
我妈一个劲地夸晓棠:"瞧这姑娘,白净,文静,当老师好,有文化!
"晓棠她妈也跟着夸我:"这小子长得周正,城里上班,有出息!
"我和晓棠坐在旁边,谁都没说话。
我偷偷看她,她正低头抠桌布的线头,耳朵尖红红的。
桌上的菜一道道上来,我妈给晓棠夹了块红烧肉:"尝尝,这家红烧肉做得地道。
"晓棠说了声"谢谢婶",夹起来慢慢吃,眼睛却瞟了我一眼,又赶紧低下头。
俩老人越聊越投缘,后来不知使了个啥眼色,我妈突然说:"我跟你叔去趟供销社,买点糖,你们俩先聊着。
"晓棠她妈也跟着站起来:"正好我也买点东西,一起去。
"俩老人脚底生风似的走了,饭馆里就剩我们俩,空气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麻雀叫。
我捏着筷子转了转,正想找句啥话开场,晓棠忽然抬头,抿着嘴笑了:"好久不见。
"这西个字像颗小石子,"咚"地砸在我心上。
我也笑了,心里的别扭劲儿一下子没了:"好久不见。
你咋也......""我妈催的。
"她没等我说完就接了话,伸手把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她说再不找对象,就没人要了。
""我也是。
"我挠了挠头,"我妈天天跟我视频念叨,说我再不相亲,她就来城里堵我。
"她被我逗笑了,眼角的痣跟着颤:"高中时你就不爱说话,现在还这样。
""哪有,"我赶紧辩解,"我现在话多着呢,就是......就是刚见着你,有点懵。
"她低头笑了笑,拿起茶壶给我倒茶:"我也懵。
我妈说男方姓陈,在城里上班,我没往你身上想。
刚见着你,我还以为看错了——你比高中时高了些,也黑了些。
""天天跑工地,能不黑嘛。
"我喝了口茶,热乎气儿顺着喉咙往下走,"你呢?
毕业就回县城当老师了?
""嗯,"她点头,"我爸妈年纪大了,离不开人。
县城小学离我家近,方便。
"她顿了顿,又说:"高中毕业后,我听说你去了南方上大学,还以为这辈子见不着了呢。
""我也没想到。
"我看着桌上的红烧肉,想起高中时她总带咸菜,说"家里条件不好,省点钱",就给她夹了块:"多吃点,你以前总吃咸菜,该补补。
"她接了,放在碗里没动,眼睛却亮了:"你还记得啊?
""咋能忘。
"我笑了,"有回你给我塞板蓝根,我还没谢你呢。
"她脸又红了,低头扒拉着米饭:"那点小事,记它干啥。
"正聊着,我妈和晓棠她妈拎着袋糖回来了,见我们俩有说有笑,俩老人对视一眼,偷偷乐。
"聊得咋样啊?
"我妈坐下就问,晓棠她妈也跟着点头:"要是觉得投缘,就让孩子们自己处处。
"我和晓棠没说话,只是互相看了一眼,都笑了。
那天下午,我送晓棠回家。
她家在邻村,不远,走着就能到。
路边的麦子刚返青,绿油油的,风一吹,沙沙响。
"高中时你总说,想考师范大学,"我没话找话,"现在如愿了。
""嗯,"她点头,"就是没去成大城市,有点遗憾。
"她忽然转头问我:"你在城里,过得还好吗?
""还行,"我说,"就是忙,有时候加班到半夜,没人给我煮饺子。
"说完我就后悔了,觉得这话太首白,刚想圆回来,她却停下脚步,看着我笑:"要是......要是你不嫌弃,下次回来,我给你温。
"我愣了,看着她眼角的痣,看着她被风吹红的脸颊,突然想起张爱玲说的那句"噢,你也在这里"。
可不是嘛,于千万人之中,于千万年之中,偏偏是她,偏偏是现在,不多不少,刚巧赶上了。
"晓棠,"我鼓起勇气,"我妈说的相亲,我觉得......挺靠谱的。
"她低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声音轻得像棉花:"我也觉得。
"后来,我和晓棠就处上了。
我回城里上班,她在县城教书,天天靠微信聊天。
她会给我发学校的趣事,说"今天有个小朋友把鼻涕抹我教案上了";我会给她发工地的照片,说"这栋楼是我设计的,等建好了带你来看"。
有回视频,她跟我说:"高中时我就觉得你挺好,就是不敢跟你说。
"我笑着问她:"那你咋不主动点?
"她瞪我一眼:"女孩子家,要矜持。
"今年过年,我又回了家,特意买了支钢笔,笔杆上缠着圈蓝布条,跟她当年那支一样。
我把钢笔递给她:"给你的,招财的。
"她接了,摸了摸蓝布条,眼睛红红的:"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
"我拉着她的手,往村头的老槐树下走,"我妈说,等开春就让咱俩订婚。
"她点头,靠在我肩上:"我妈也是。
"老槐树下,有几个孩子在放风筝,风筝飞得老高,像只自由的鸟。
我看着晓棠的侧脸,看着她眼角的痣,突然觉得,以前吃的苦,走的路,都值了。
晚一点又何妨?
只要最后是她,就好。
我妈站在村口,看见我们俩拉着手,笑得合不拢嘴,对着晓棠她妈喊:"你看咱这俩孩子,是不是天生一对?
"晓棠她妈也喊:"可不是嘛!
早就该成了!
"风暖暖地吹过来,带着麦香,带着她发间的洗发水香味。
我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晓棠,遇见你,真好。
"她抬头,对着我笑,眼角的痣像颗小星星:"我也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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