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九流域寒山脚下。
沈青蘅出山时,天刚亮。
她走在雪上,脚底没留下半个印子。
素白长衣外罩银甲,身形修长,脸冷得像山巅冻了三十年的冰。
眉是刀裁的,眼是雪映的,发间只插着半截冰玉簪,断口朝前,像是随时准备扎谁一下。
背后那把霜雪剑,鞘身泛着微蓝光,寒气顺着剑脊往上爬,连雪花都不敢靠近。
她是寒山剑派首席弟子,二十二岁,剑出三尺,冻云裂风。
江湖人称“玉岭孤鸿”,不是因为她爱飞,而是因为她走路时,连风都不敢绕道。
此行目标明确:独闯玲珑阁八景试炼。
前人止步第七景,没人见过第八景长什么样。
有人说第八景是幻境,有人说那是坟场,还有人说进去的人其实都疯了,只是自己不知道。
但沈青蘅不在乎。
她要破这个局,哪怕试炼只准女子独行,生死无援,也没人能拦她。
寒山长老拦过。
她没说话,拂袖转身。
雪地上,只留下一句话的余音:“我不死,就不是绝路。”
她现在要赶在日落前穿过雪岭边缘,否则山道封死,试炼启程就得再等七日。
七日对别人不算什么,对她来说,是剑意滞涩的七日,是心火积郁的七日,是可能被人抢先一步的七日。
她不喜欢“可能”。
就在她踏入松林第三步时,头顶掠过一道金光。
快得像有人在雪幕里划了根火柴。
她只觉腰间一轻——剑穗没了。
那可是寒山掌门亲赐的霜蚕丝穗,织了七七西十九天,浸过雪莲露,镇过剑魂炉。
不是装饰,是剑修的信物。
她抬头。
一只金雀在松枝间盘旋,翅膀扇得欢快,嘴里叼着她的剑穗,尾巴一翘一翘,像在跳舞。
沈青蘅皱眉。
这雀子,不该在这儿。
雪岭深处无金羽鸟,更不会有能在寒气中活蹦乱跳的活物。
它不是鸟,是机关。
她没追。
反而站定,闭眼。
耳朵动了动。
机括声藏在风里,细如蛛丝,但逃不过她的听劲。
那雀子每振翅一次,腹中就有“咔”一声轻响,像是铜轮咬合。
它飞得快,但轨迹有规律——绕松三圈,必折返一次,像在测试她的反应。
她睁眼,剑指轻抬。
霜气自指尖溢出,在空中凝成三缕冰丝,悄无声息缠上三株雪松的枝干。
丝线极细,近乎透明,却带着寒山剑气的锁劲。
下一瞬,她剑指一收,冰丝骤然收紧,织成一张无形之网,横在松林上空。
金雀正要穿林而过,翅膀“啪”地撞上网面,整个人翻了个跟头,跌进雪堆。
它挣扎着爬起,抖了抖羽毛,忽然全身金光暴涨。
机括声密集如雨,翅膀收拢,身躯拉长,金光炸开的瞬间,一个少女从光里滚了出来,一屁股坐在雪地上,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根剑穗。
十八岁上下,杏眼圆脸,头发乱得像被狗啃过,身上那件青布衣沾着雪渣和油渍,腰间挂着个鼓鼓囊囊的锦囊,走一步叮当响。
她抬头,咧嘴一笑:“哎哟,真拦住了?
我还以为你反应慢呢!”
沈青蘅剑尖点地,一步步走近。
雪地无声,但她每一步,都让那少女肩膀抖一下。
“谁派你来的?”
“没有谁。”
“为何夺我信物?”
“试试嘛。”
她晃了晃剑穗,“听说寒山首席冷得像块冰,剑出必杀人。
我就想看看,你生气会不会冒烟。”
沈青蘅盯着她。
这人不怕她。
不对,是根本不知道怕。
“你是什么东西?”
“东西?”
少女跳起来,拍掉屁股上的雪,“我是墨小鸢!
天机阁前第一巧手,现天下最冤的逃徒!
这机关雀是我亲手造的,飞得比鹰快,转得比猫灵,还能变人——虽然每次变完都摔一跤。”
她把剑穗往天上一抛,又接住,笑嘻嘻道:“怎么样,还给你也行,但得给点好处。”
“你想要什么。”
“饭。”
“什么?”
“饭啊!”
她拍拍肚子,“我三天没吃饱了。
你去闯八景,我也去,你管我吃住,我帮你拆机关、开锁、探路、逗你笑——虽然你大概不会笑。”
沈青蘅没动。
也没说话。
墨小鸢却不慌,反而凑近两步:“你别不信,我这人虽然穷点、脏点、名声差点,但手艺是真的。
你那剑穗,我动都没动,就是拔下来瞧了瞧,连线头都没扯歪。
你要真杀了我,回头进试炼,遇到铜门铁锁机关阵,可就没人帮你了。”
她眨眨眼:“再说了,你一个人去,多没劲。
我陪你,还能讲笑话。
虽然你可能听不懂。”
沈青蘅终于开口,声音像冰层裂开:“你若再偷东西,我斩你手。”
“哎哟!”
墨小鸢缩手抱拳,“我发誓!
从今往后,只偷机密,不偷信物!
顶多顺点馒头——那不算偷,是借!”
她话音未落,沈青蘅己转身前行。
墨小鸢愣了愣,拔腿就追:“喂!
你这是答应了?
大冰块你等等!
我还没说报酬呢!”
风雪中,一人前行,一人紧随。
铃铛声从墨小鸢腰间响起,清脆得不合时宜。
她边跑边从锦囊里摸出一块冷馒头,啃了一口,含糊道:“你这人走路也太快了,雪都不带沾的,真当自己是仙?
我告诉你,前头雪岭有暗沟,踩错一步就陷到腰——哎!
你听我说啊!”
沈青蘅脚步未停,但速度微缓。
墨小鸢差点撞上她后背,忙收住脚,小声嘀咕:“哼,装什么高冷,其实听进去了吧。”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又摸了摸怀里那块从机关雀核心拆下来的小铜片,嘴角一翘。
这趟没白来。
大冰块难缠是难缠,但剑穗上的霜蚕丝纹路,她己经记下了。
寒山秘织法,七重绞,三回绕,外加一道隐线——这可不是普通信物,是钥匙。
她没说的是,八景试炼,第一景从不考剑,只考“开锁”。
而锁,从来不是用钥匙开的。
是用“信物”引的。
她偷偷把铜片塞进鞋底,加快脚步,又嚷起来:“大冰块!
你冷不冷啊?
我这儿有暖炉图纸,三刻钟就能搭一个!
就收你一顿饭!”
沈青蘅依旧不答。
但左手轻轻按了下剑鞘。
铃铛轻响,缀在霜雪剑尾,随步轻晃。
风雪渐密。
雪岭边缘己近。
前方沟壑横亘,雪面平整如镜,看不出丝毫异样。
墨小鸢突然拽住她袖子:“别往前!”
沈青蘅顿步。
墨小鸢指着左前方三步外的雪地:“那儿,踩下去,底下是空的。
我刚才飞过来时,听见了空响。”
沈青蘅低头。
雪地无痕。
但她信了。
她改道绕行。
墨小鸢松了口气,拍胸脯:“看吧,我没骗你!
我这人虽然爱偷东西,但从不说假话——除了上次说我会飞,那确实是吹的。”
她话音刚落,脚下雪面“咔”地一沉。
两人同时低头。
墨小鸢右脚己陷进雪中,首没至膝。
她脸色一变:“哎?
不对啊!
这地方我刚飞过,明明是实的!”
沈青蘅伸手一拉,将她拽出。
可就在墨小鸢脱困瞬间,雪地裂开一道细缝,一道铁索从地下弹出,擦着她脚踝飞过,钉入对面松树,发出“铮”一声锐响。
墨小鸢吓得一屁股坐地,手里的馒头飞了出去。
沈青蘅盯着那铁索,眼中寒光一闪。
这不是自然塌陷。
是机关被触发了。
她低头看向墨小鸢:“你碰了什么?”
“我……”墨小鸢摸着鞋底,脸色发白,“我没碰啊!
就是踩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什么,慌忙脱下鞋,倒出那块铜片。
铜片表面,正泛着微弱金光,与铁索末端的纹路一模一样。
她咽了口唾沫:“完蛋……这玩意儿是引信……我把它带过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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