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压城,寒风如利刃,卷着血腥与焦灼的气息在废墟间回旋。
赤焰吞噬了云州姬氏祖宅,荒凉夜色中,烈火映红了天阙九州最北疆的天际。
碎瓦焦梁之下,奔逃的人影衣上残留血痕,脚步掩却惊惶。
姬无瑕单手执着弟弟姬无羁的手,带着他在倒塌的院廊间飞速穿梭,每一步都踏在死亡的边缘。
“阿姐,我们逃不过去了,他们就在后面……”姬无羁哆嗦着低声,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
哪怕极力克制,也掩不住眼底流转的惧色。
她并未回头,只是更用力地握紧弟弟的手,指节泛白。
“无羁,闭嘴。”
她眼中冷静如霜,嗓音低沉坚定,“别让他们听见,跟我走。”
焦土之上钢铁交击,远处隐约传来宗门护卫与黑衣人短兵相接的怒喝。
火光照见了姬无瑕凌乱却坚毅的面容,映得那双眼中燃烧着近乎偏执的决绝。
一根飞箭激射而来,从两人头顶擦过,破空之声令人毛骨悚然。
姬无瑕敏锐避开,袖口一扬,灵息微震,将姬无羁像掷羽般托入残墙阴影。
她回身从废墟中抽出一根断矛,反手贴在自己背上。
浓烟呛得眼眶刺痛,鼻间尽是灼热与血腥。
姬无瑕悄然伏低身形,借倒塌殿宇的阴影,勉力靠近旧日书斋的侧门。
火光下,幼弟蜷缩墙后,脸上泪痕犹在,眼神却随她动作聚起几分坚韧。
短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脚踝深陷碎瓦之中,有人恶声咒骂:“快搜!
老家主的人一个不能放走!”
姬无瑕屏息,心中冷静如湍流下的坚冰。
她知道围攻的不是外族,而是同族的祁长老一系,伏击悄然,分寸拿捏至极,分明早布杀局。
若不是她方才偶然觉察,一家老幼早成刀下亡魂。
一抹火光滑入破旧窗棂,一个身藏夜色的黑衣人搜至尺旁。
姬无瑕抽矛而起,悄无声息在对方未及反应时袭至,长矛一捅,穿胸而过。
黑衣人张口欲喊,被她捂住口鼻,勉力按入泥土之间。
血腥在指缝间蔓延,姬无瑕额上汗湿,却未有一丝犹疑。
幼弟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意吓得脸色雪白,努力咬唇没让自己哭出声。
“捂嘴,别出声。”
她低语,手中动作敏捷,从黑衣人怀中掏出两粒疾行符。
微光一闪,她卷着幼弟从侧门疾奔而出。
沿着早年她打小熟记的密道,七转八折,终于冲出祖宅围墙,却倒在一片芦苇丛中。
火焰倒映水面,夜空黯哑无声,不远处哀嚎、兵刃、瓦解三者杂糅成一曲死歌。
“阿姐……奶娘,还有祖母……他们、他们都……”姬无羁泣声低微,浑身发颤。
姬无瑕死死按住弟弟后背,声音沉静得近乎刻板:“记住,从现在起,我们只能依靠彼此。
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言罢,她冷静回望故宅。
屋宇在烈火中倒塌,她的双眸中,只有一抹银亮凝成的执拗。
夜更深。
两人沿着密河小径逆流而上,姬无瑕念咒引水障风,残月将她的倒影拉得极长极细。
途中她数次停步,将耳贴地听,如野兽般察觉脚步与气息。
每一次,都带着弟弟隐入黑暗,避过数批巡捕追兵。
秋虫低鸣,星光濡湿,故园在背后远去。
前方,是未知的生死与一线生机。
她不知道族灭的真正谋主是谁,却敏锐察觉此事绝非祁长老一系单独构谋。
从南州联姻到云州世族动荡,暗流自数月前便在宗族内部潜伏。
父亲失踪、母亲病亡、家族内讧,那些蛛丝马迹此刻都聚成刀锋。
幼弟颤抖着擦干眼泪,倔强仰头:“阿姐,我们还要去哪?”
“先去城外老井,藏两日,等风头过了再说。”
姬无瑕拉着弟弟,加快了脚步。
她心知,凡是能活着走出祖宅者,皆是今夜风暴之中的鱼腩。
脚尖所及之地,皆须步步为营。
天色渐灰,黎明前的寒意令两人倍感萧瑟。
绕过一片枯林,前方便是化外的荒野。
云州夜色凄冷,野狐悲号,河岸上枯藤缠绕,无论走到哪里,危险都潜伏在每一块阴影之下。
姬无瑕搀着姬无羁,在乱草堆中寻到那口废弃的古井。
井口早己荒废,周围杂草比人还高。
姬无瑕让弟弟钻井旁的一块断碑下藏好,自己则守在一侧,警惕地望着冗长夜色。
她用腰间灵石悄然布下聚灵小阵,既可障气遮形,亦可引天地微灵,为二人疗伤。
弟弟蜷在碑下,终于忍不住压抑哭泣。
姬无瑕却只是静静抱着他,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仇恨如火,将姬无瑕所有的胆怯烧成了灰烬,只余冷硬的意志和一腔怒火。
风声渐止,天色微明,朔风间传来零星的马蹄声。
姬无瑕警觉立起,眸色锐利如刀。
她屏住呼吸,拭去眼角的泪痕,露出一副沉着坚定的面孔。
两个黑衣人自林影中现身,步步逼近古井。
姬无瑕心胆一沉,却悄然从袖里滑出一枚飞针。
她细细数息,待二人逼近,骤然出手。
飞针破风穿胸,来者方一声闷哼,便己倒地不起。
另一人则扑身利刃在手,见女子竟如此果决,眼中浮现一缕惊惧。
姬无瑕纵身跃起,断矛如风,攻向来敌。
两道身影于枯井荒野间激烈交缠,寒光掠过。
对手修为在锻体初阶,本无难胜,却经验老辣,数招之后便欲引姬无瑕入圈。
姬无瑕眼中精芒一闪,脚步如游蛇,忽而侧移,反扑于敌后,一矛封喉。
烈烈寒风中,血珠沿矛滴落。
姬无瑕摘下黑衣人的乾坤袋与信符,随手收进怀中,不敢多作逗留,再次拥着发怔的弟弟缩于破井之后。
她低声道:“别怕,不会再有事了。”
月上中天。
云州城被烈焰与杀戮洗刷,其后的安静,更添一分死寂。
姬无瑕打开敌人身上的乾坤袋,里面只有少许伤药和一套门内腰牌。
她将腰牌上的云芝图组合与家族书信暗号一一比对,目光逐渐沉冷。
正如她判断,杀弟屠宗者的背后,牵扯远比想象中深。
这只是乱世开端,而她与弟弟,只是一个失去了庇护的孤儿。
寂夜无风,远处破晓微熹隐现时,姬无瑕缓缓起身,将手中染血的断矛插入井口泥泞中。
她低头凝望同样蜷缩着不敢哭泣的弟弟,轻声道:“无羁,哭够了么?”
姬无羁擦干泪,倔强用力点头。
“记住今日,今日之后,我们再没有退路。”
“是,阿姐。”
“往前走,才有希望。”
姬无瑕用最后一丝温情拍了拍弟弟的后背。
她抽出腰间那枚泛旧的青铜令牌,指尖微微发颤。
那是父亲临别时留下的唯一遗物,上面铭刻着“天阙宗”微不可察的小印。
幼时她曾猜测过它的真正来历,今日事变之后,令牌的意义愈发扑朔迷离。
她暗下决心,若要查清宗族倾覆之谜,若要雪洗家族血仇,便须闯入天阙宗门那重重权阀门墙……即便荆棘万顷,亦不得后退半步。
“阿姐,那我们以后怎么办?”
姬无羁低声问。
“你随我一起修行,到命定之地为父母家族雪耻。”
远处,灰白晨曦跃破林梢。
姬无瑕看着新生的光线,眼底冷芒与温柔交汇。
她知,前方道路再难,也只能咬牙独行。
荒野尽处,一行两人于薄雾中缓缓行进。
不曾回首那夜的赤焰废墟,也未诉说家园离散的悲苦。
只有风声,还有心底决意未曾动摇分毫。
他们渐渐消失在破晓的薄雾里,每一步都铭刻着流亡、血色与成长的烙印。
在这一刻,姬无瑕己然成为命运洪流之上最醒目的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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