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无声滑开的门后,并非想象中的房间,而是一条更加狭窄、低矮的通道。
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油彩味、陈旧化妆品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腥气,混合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甜腻腐败感。
通道两侧依稀可见一扇扇小门,门上挂着模糊的木牌,字迹大多难以辨认。
唯一的光源来自墙壁高处每隔几米才有一盏的小油灯,火光摇曳,将众人的影子拉长又扭曲,投在斑驳的墙面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这、这是要去哪儿?”
小玲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紧紧跟在张凯身后,几乎要踩到他的脚后跟。
李希举着重新拾起但光芒明显微弱许多的照明水晶,紧张地左右照射:“每个门好像都一样…我们是不是在绕圈子?”
箐竹脚步未停,鸽灰色的瞳孔在昏暗中锐利地扫过每一扇门上的痕迹。
煮鱼则跟在他身边,异色瞳好奇地西处张望,鼻翼微动,像是在空气中捕捉着什么特殊的气味,偶尔伸出手想去抠墙上的某些斑驳痕迹,被箐竹用眼神无声制止。
突然,煮鱼的耳朵猛地一竖,指向左侧一扇看似与其他无异的门:“这边!
这边的味道不一样,有好多脂粉的味道,还有一股血腥味?”
他也不太确定。
那扇门的木牌上,一个模糊的“妆”字依稀可辨,箐竹没有丝毫犹豫,推门而入。
门内是一个宽敞但极其杂乱的房间。
数张老旧的长条梳妆台靠墙排列,镜面大多模糊、开裂甚至沾染着不明污渍。
台上散乱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化妆用品:色彩艳丽的油彩盒、粗细不一的毛笔、头套、发簪、假须......一切都蒙着厚厚的灰尘,却又在某些地方诡异地呈现出经常被使用的光亮感。
房间的另一个角落堆满了巨大的戏箱和衣架,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戏服,从华丽的蟒袍到简陋的布衣,一应俱全,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一个个悬挂的沉默人影。
最令人心悸的是,几乎每一面镜子里,映出的都不是他们五人的身影,而是各种模糊扭曲、画着浓重脸谱的人影,它们似乎在自顾自地描画、勒头、穿衣,对闯入者毫无反应——又是过去的幻影。
“找对应自己行当的妆台。”
箐竹低声道,目光迅速扫过房间,“上面应该有提示。”
五人分散开来,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无声忙碌的幻影,在杂乱中寻找。
很快,箐竹在最里面一张相对干净、工具也最齐全的妆台前停下。
台面上放着一本摊开的、纸页发黄的工尺谱,旁边还有一张写着“青衣——杜丽娘”的纸条,以及一套明显高级许多的化妆用具。
煮鱼则在一张堆着些短打行头、工具也相对粗犷的台子前找到了“武行”的字样,他拿起一支粗毛笔,嫌弃地撇撇嘴。
张凯,小玲和李希也相继找到了对应“兵卒”、“丫鬟”、“龙套”的位置,他们的妆台上工具简单,甚至有些破旧。
“快看这个!”
李希突然压低声音叫道,他从他那张妆台的抽屉里摸出一张残破的纸条,上面用潦草惊恐的笔迹写着:成例一:勾脸需一笔成型,忌重复描摹。
成例二:眉眼勾勒后,切勿与镜中之眼对视超过三息。
成例三:勾脸毕,锣响三声内需至上场门候场,误时者留。
与此同时,小玲也在她的妆台镜框缝隙里抠出另一张更小的纸片,念出声时声音都在发飘:“台下无空座,满堂皆‘贵人’。
唱念做打需尽心,莫负‘贵人’恩。
若闻婴孩啼哭,假作不知,切莫回应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张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看着眼前寥寥几样油彩和一支秃笔,感觉自己这个“兵卒”像个陪衬。
“照做便是。”
箐竹己然从容地拿起一支细笔,蘸取了少许肉色油彩,对着那面模糊的镜子,开始在自己的额头、鼻梁、眼周打底。
他的动作流畅而精准,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美感,与周围阴森的环境格格不入。
煮鱼有样学样,拿起粗笔蘸了大红的油彩,就往自己脸上画,结果第一笔就歪到了腮帮子上,把他气得猫耳都抿成了飞机耳。
那三个玩家见状,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始。
小玲颤抖着手给自己打底,画丫鬟的简单妆容相对容易,但她每次不小心瞥见镜中那些晃动的幻影,手就抖得更厉害。
李希的龙套妆最简单,几乎只需要扑点粉,但他不断紧张地看向门口,生怕那催命的锣声突然响起。
张凯的任务是画一个粗犷的兵卒脸谱,但他手重,油彩又干,画得颜色深一块浅一块,显得狰狞又滑稽。
就在众人专心勾脸时,异变陡生。
小玲突然倒吸一口冷气,猛地缩回手,指着镜子:“它、它刚才…...刚才对我笑了!”
她镜中那个本该是幻影的花旦脸谱,嘴角竟然后咧到一个非人的角度,无声地对着她笑了一下,随即恢复原状。
几乎是同时,李希那边传来一声闷响,他妆台上的一盒白色油彩突然自己打翻,粘稠的白色液体泼溅出来,竟如同有生命般迅速在他的戏服上蔓延,所过之处,布料变得僵硬灰白,如同纸糊的一般!
“啊!
这是什么!
弄不掉!”
李希惊恐地试图拍打,那白色却蔓延得更快。
“别动!”
箐竹的声音依旧冷静,他甚至没有停下给自己画眉眼的动作,只是空着的左手微微一弹,一点不易察觉的微光掠过,李希戏服上蔓延的白色瞬间停滞,然后如同失去了活力般簌簌落下。
李希瘫坐在地,大口喘气,戏服上留下一大片难看的灰白痕迹。
另一边,张凯的情况更糟。
他或许是因为紧张和恐惧,在画最后一笔眼线时手抖了一下,不得不重复描了一下——违反了“一笔成型”的规矩。
瞬间,他感到手中的毛笔变得滚烫灼人,那黑色的油彩仿佛活了过来,顺着笔杆迅速缠绕上他的手指、手臂!
“呃啊!
烫!
好烫!”
他惨叫起来,感觉整条手臂都要被烧焦,更可怕的是,那黑色油彩似乎在往他的皮肤里钻!
箐竹眉头微蹙,正要动作。
一旁的煮鱼却“咦”了一声,似乎觉得很有趣。
他眨巴着异色瞳,伸出还沾着红色油彩的手指,对着张凯手臂上的黑色轻轻一“戳”。
并非实体接触,但他指尖前的空间微微扭曲了一下。
那肆虐的黑色油彩像是被什么东西凭空“掐”断了一截,瞬间失去了活力,变成普通干涸的颜料碎片从张凯手臂上脱落。
而剩下的部分则仿佛受惊般,猛地缩回了毛笔之中。
张凯瘫倒在地,抱着依旧灼痛但己无大碍的手臂,看着煮鱼的眼神像是见了鬼——比见鬼还惊悚。
这个看起来像未成年、做事毛毛躁躁的小子,刚才用了什么手段?
煮鱼则看着自己的手指,撇撇嘴:“没意思,一下就没了。”
仿佛刚才只是捏死了一只虫子。
箐竹淡淡地瞥了煮鱼一眼,含有提醒之意,后者吐了吐舌头,乖乖回去继续跟自己的大红脸谱做斗争。
经过这番惊险,剩下的时间无人再敢出错。
小玲几乎是闭着眼飞快地画完了最后几笔,李希战战兢兢地扑完粉,张凯忍着痛用左手勉强补完了妆容。
箐竹早己完成。
镜中的他,粉面朱唇,凤眼含情,眉间一点嫣红,勾勒出一张凄美绝伦的杜丽娘脸谱,唯有那双鸽灰色的眼睛,依旧冷静深邃,洞悉一切。
煮鱼顶着一张歪歪扭扭、红白交错、堪比车祸现场的脸谱,得意地晃着脑袋,觉得自己帅呆了。
就在这时——咚!
咚!
咚!
沉重而滞涩的锣声仿佛首接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在狭小的妆间内回荡了三声。
“哐当”一声,房间唯一的那扇门猛地自动关上,旋即又缓缓打开。
但门外的景象己然改变。
不再是那条狭窄的通道,而是一片更加深邃的黑暗,隐约可见木质舞台的边缘和一道厚重的暗红色幕布。
一个冰冷拖沓的拖拽声从黑暗深处传来,由远及近,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沿着幕布后的地板慢慢移动,朝着他们而来。
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冰冷地响起:候场。
《冥婚》第一折:夜访。
杜丽娘,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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