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迢迢原唱完整版

穿越进这个朝代的第十年，我好像终于学乖了。

几年的磋磨，形貌大有改变，很难相信上一任皇后会是这样的下场。

1.

但比起旁人，我已经足够幸运了，至少我还活着。

凡是跟我有联系的人，贬的贬，伤的伤，死的死。

那群我一手提拔起来的，意气风发要为社稷做些事情的少年郎。

有的死在了南方瘴气中，有的死在了漠北苦寒之地。

五年前那场震惊朝野的大案，凡是为我求情的人统统获罪。

最后李琚以我为饵，将那些隐藏很深的人一网打尽。

刑场那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雨，血液混着雨水，染红了一条街道。

而对于我本人，李琚反倒挺宽容的。

他拔了我满身的刺后，反倒像从前那样，跪在了我的脚前苦苦哀求:

他们都是一群不相干的人，为什么要为了他们和我生气。

阿姐不是说，会永远陪在我身边么?

你永远做我的皇后好不好?和朕一起共享这锦绣山河。

那天起，我忽然发现我无法发出声音了，那么多条人命因我而死，话语显得如此单薄。

刚开始李琚每天都来，后来他不来了，并决心要给我一点教训。

于是我在浣衣局里待了五年，先皇后死了，而后宫多了一个哑巴宫女。

原先我身边还有一个一直陪着我的小宫女，小宫女是我从战场上救下来的，后来便一直陪在我身边。

那天我生日，阿巧想让我休息一下，于是很早起床去干活。

天太冷，地又太滑，打井水时，她被绳子扯进了井里。

至此所有与我有关联的人，都消失了。

也幸亏这几年来，李琚不断打压我曾经的势力，宫里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曾经的老人所剩无几。

这才让我的名字阴差阳错地出现在这次大赦天下的名单里，成了被放出宫的幸运儿。

2.

回忆太过冗长，直到身后的嬷嬷一脚踢在我的腿关节:

新后的銮驾，还不赶紧跪下，想要害死我们所有人么?

我匆匆忙忙地跪下，却忘了低头，抬头与皇后的眼神对了个正着，呆呆愣在原地。

嬷嬷急得想要打我，皇后却只是笑笑摆摆手:

无碍。

銮驾过去了好久，我却还没回过神来。

新后有一张和故人一模一样的面容，她会和我来自一个地方吗?

宫中有传言说新皇后有天眼，能够预知未来。

她会成为计划中的变数?又或是成为我行事的助力?

3

出了宫后，我找到了京城的一家店铺。

店铺的主人是我当年的夫子，我最先对于这个时代的认知便是来自于她。

她是这个时代除了我之外的另一个怪人，一个女人终身未婚，反倒开了一家书局，还收女弟子读书。

我曾经怀疑过她和我来自同一个时代，只是没有找到过证据。

推开吱呀的竹门，夫子躺在竹榻上，当初的年轻女子，如今鬓间也多了几丝斑白。

当年我准备和李琚离开时，她劝了我好久，生气时也曾说过此后只当是从来没有教过我。

却又在我真的离开时，让我万望珍重自身，除了自己，谁都不可以相信。

当年一别之后，因她的要求，我便再也没有来见过她。

夫子抬眼望我，淡淡道:

你来了。

我的到来似乎早就在她的意料之中，又或者说她好似一直在这里等我似的。

像是我们之间从来没有隔过将近十年的时光，当年野心勃勃想要终结乱世的少年，归来时，已满目苍凉。

就像很久之前一样，我蜷缩在她脚下，她将我搂在怀中，我在她怀中泣不成声。

我在小书铺里待了一段时间，生活很美好，只是很多个晚上依旧是在血海中满头大汗地醒来。

这些天我有意地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包括一些小动作和下意识的神情。

那碗药和这些年浣衣局的日子，让我清瘦了很多，眉眼间的凌厉也被平和取代了。

又和村头的匠人学了一些易容的法子，足够将我变成完全不同的人了。

那天我回来时，夫子没认出我来，我想或许是到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直到我开口后，她望着我笑得有些苦涩:

你终究还是要离开。

我望着她，躬身行了一个礼:

我忘不掉。

那些条血淋淋的生命我无法忘记，这是我该偿还的债。

夫子叹了一口很长的气，给了我一个地址—一个新的身份。

我走的那天是个寻常的午后，就像是很多年前的那个午后。

4.

这是我第二次走入这所宫殿，与第一次的踌躇满志不同，现在的我有更多的恨。

我背负着那么多条亡灵，我身上的担子重逾千斤。

如今我的名字叫锦溪，如果皇后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那么她会知道的。

事实是我成功了，我成了皇后宫中的一个宫女，又因为手巧会梳各样的发髻，成了她身边的大宫女。

并且很快我就确定了她就是我认识的那个人，我俩从小学开始，竞争了十几年。

直到我俩三十岁都没结婚，从而一致成为了那个小城里的不孝女，就此竞争结束。

我进宫中的第五天，李琚来了皇后宫中。

这是这些年来，我第一次看见李琚。

岁月似乎格外优待他，去除了他身上本来的尖锐，多了些上位者的游刃有余。

我以为我再一次见到李琚，会失控，会愤怒，但其实什么都没有。

甚至连端茶上前的手都不曾晃过一点，真好，我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冷静。

他若有所思地望了我一眼，我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变，他挥挥手让我下去。

我出去时，望见何汐扑进李琚的怀里。

这么晚还来我这儿干嘛?

李琚亲昵地摸了摸何汐的头发，声音温柔似水:

因为想你了。

何汐的脸上带着和我当初一样的神情，一样的幸福，一样的痴迷。

老实说李琚确实是个很有魅力的人，当初我初见他时，他满身是血地躺在河边。

体质很弱，也没师傅教他，我就一点点教他。

有韧劲，不怕苦，还有脑子，能够举一反三。

我亲自将一块璞玉打磨完善，可以说他是我一手打磨的作品，我也知道他有怎样的光芒。

况且穿越进这样的一个朝代，最茫然无措的时候，望见一个人朝你伸出援手。

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刻，所以我只是等着，等着一个最合适的时刻。

5

何汐凭借她的记忆力，让李琚对很多未来发生的祸事有了准备。

李琚的专权越发严重，凡有反对的声音，都被他以暴力手段镇压了下去。

时机终于出现了，明成七年，南方大旱，前朝贵族蠢蠢欲动。

对于李琚而言，如今最好的做法，便是娶一个贵女，稳定人心。

但是何汐同意跟他回宫的唯一一个要求，便是不准纳妃。

一个未卜先知的圣女的价值总要超过小小几个贵族之女，但是何汐不了解李琚。

又或是她并不了解这个朝代，在她嫁予他的那一日，李琚便已经将她视为自己可以生杀予夺的私有物。

何汐不具有自己的底牌，所以李琚不会将他的承诺当一回事。

在这一年的时间里，何汐对我非常信任，我并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因为我并不确定她会是我的盟友。

我打听到李琚正在书房接见王家女的哥哥，我特意引何汐去了书房。

时间刚刚好，她到书房的时候，李琚承诺王家郎君，会给他们家旁人都没有的荣耀。

听到这话后，何汐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宫中。

又一个晚上，宫中的烛火一直亮了许久。

一直到深夜，何汐才有些疲惫地吩咐道:

熄灯吧。

我的目的已经达到，在她的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后续的事情就容易实施了。

此后李琚来后宫的次数越来越少，再后来就有些选秀的风言风语传来。

何汐终于发现自己已经被困死在这宫墙之内，有时候她会和我说些她和李琚过去的事情。

她说李琚是她遇到的唯一一个平等对待女子的人，我笑了，李琚是我亲手带出来的弟子，我同他传递了很多现代思想，我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他的固有思想。

最终却发现，短短几年如何与几千年的文化传统相抵抗。

他并没有变，他只是更会伪装了而已。

6.

我想或许是到了摊牌的时间，那天晚上，我不再唤她皇后娘娘，而是唤她现代的名字。

只是一个转眼，她便认出了我。

我们俩竞争第一，竞争了那么多年，都将对方视为唯一的对手。

有时候对手甚至比你的朋友更了解你，成年后我们又不约而同地成为那个小城的反抗者，心照不宣地成为了同盟。

如今我们又命运般地穿越到同一个朝代，我向她讲述了我和李琚的过往。

十年前，我穿越到这个纷乱的时代。

于豪杰而言，这是一个大有机遇的世代；而于普通人来说，这是一个生存都成问题的朝代。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一路上都是因战火而焚毁的村庄，走好几个时辰都不见一点人烟。

刚开始，我并不想要与这个时代有所牵扯，我只是想活下去。

因为我深知，在时代的浩浩汤汤下，个人能做的太微小了。

我什么都改变不了，又为什么要徒添烦恼。

可是我还是不可避免地与人发生了联系，并一发不可收拾。

我见证了很多很多人的离去，我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而在这时我遇到了李琚。

7

我遇到李琚时，他还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私生子，被人丢在野兽横行的后山，差点死在狼牙之下。

我救了他的性命，成为他的谋士，决心助他更快地终结这乱世。

至于喜欢上李琚这事，则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李琚因为母亲为奴的缘故，在宫中的处境很不好，后又作为质子来到燕国，受尽凌辱。

作为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他所有的封赏只能靠硬生生的军功获得。

那些最远最难打、最九死一生的仗，才会轮到李琚的身上。

终结乱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尽管我身体素质强健，熟读作战部署，拥有领先这个朝代几千年的军事技巧。

但我终究是血肉之躯，刀与刀厮杀时，不会有人因为你是穿越者而偏半寸。

很多时候死神几乎与我们是擦肩而过，危桥效应又或是其他什么，我也说不清。

毕竟我和李琚两个人相互扶持着一路走来颇多不易，产生一些情感也很正常。

登基为帝的最后一步是弑父，虽然他那个名义上的父亲也并没有在李琚成长的路上起到什么作用，但伦理纲常，走出这一步，对谁来说都不易。

先帝驾崩的那一夜，李琚来我院子中，坐在台阶上喝了一夜的酒。

酒入愁肠，都化作了眼泪，没有声音，压抑的泪，他紧紧抱着我，浸湿了我的衣襟。

帝王之路，向来是一条孤独的路，那天李琚抱着我，很紧，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似的:

我只有你了，阿岚，做我的皇后好么?

后来的故事，就很老套了。

我们因为政见不同，李琚行事狠辣，斩草除根，爱走极端，过去我曾尝试过

我却以为新朝刚建，以稳为主，于是我们经常吵架。

而我的声望又太高，威武军由我一手建立，战功显赫，民间称二圣临朝。

我没有看见李琚越来越沉默的神色，以至于我毫无防备地喝下了那杯除夕夜的酒。

8.

于旁人是故事，于我却是千万遍重演于脑海中的实际遭遇。

讲述故事的时候我的情绪很平静，何却汐望着我却红了眼眶。

但是还不够，我不仅需要她的失望，还需要她的恨意，像我一样的恨意。

有时候恨比爱更能支撑着人前进，李琚还在圣女与贵族之间犹豫不决，而我需要给他加一把火。

于是我取出一颗药丸，蛊惑般说道:

要试试么?你单方面以为的真心。

何却汐有些怔怔地望着我，沉默许久。

醒来后，宫中多了条传闻。

皇后娘娘遭了天谴，不仅双目失明，连天眼都被关上了，再也看不见未来了。

刚开始几天，李琚还经常来看何汐，安慰她总会好的。

李琚要选秀了，与贵族之间的姻亲联系，是最牢固的关系。

何汐，王朝的皇后不可以是一个瞎子，你身体不好，明天的选秀就不用来了。

接着李琚赏赐了很多东西作为补偿，何汐看不见了。

她只是轻笑了一声，笑容里都是苦涩:

胡萝卜加大棒的方法，你教的么?

选秀那天，何汐在宫中枯坐一晚，次日她病倒了。

太医来把脉时，才发现何汐怀孕了。

9

何汐愣了，李琚愣了，我也愣了。

李琚的神色很难看，毕竟他刚和王家达成协议，承诺长子出自王氏女。

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李琚不会留下它的。

我望着脸上几分欣喜的何汐，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我妈过去常说，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教会了，可是有些事好似太痛了些。

李琚将何汐揽在怀里，动作温柔，但是语气却坚决:

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什么意思?

意思是，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何汐沉默了下来，她没有再说话，只是说道:

我累了，你走吧。

李琚走后不久，他身旁的大太监就送了药过来，何汐接过药的手有些发抖。

我于心不忍，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你想要这个孩子么?如果要的话，我可以想办法。

何汐笑了笑，冲我摇了摇头，不用，然后将手中的药一饮而尽。

药效上来了，鲜血开始渗出，何汐开始惨叫，满头都是因疼痛而起的汗。

我问过何汐需不需要麻沸散，她脸色苍白得像死去，却还是咬着牙对我说道:

不用，我要记住这痛。

她笑了笑:

痛了才会长记性。

何汐烧了好多天，休养了许久，有一天她对我说:

帮我梳妆吧。

我站在她身后，替她梳了一个最漂亮的发髻，她笑得很好看:

明成年，帝驾崩，我给这个朝代重新定的结局，你觉得怎么样……

她说:

阿岚，多荣幸，史书将由我们撰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