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耸立的雪山之巅，银装素裹。
碧色苍穹下，一轮金阳璀璨，光芒如火如荼，尽情将这素净的世界妆点得，静谧而妖娆。
却有一人，打破了此处静美，孑孓独行。
积雪尤深，白色软靴踩入白雪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清脆悦耳。
“休走！”
随着一声怒喝，闪着寒芒的剑刃疾如闪电，无情地刺入那人的后心，那人惊恐回头，身后却一片朦胧，只隐约觉出一个模糊的玄色身影……床榻上，梅卿雨猛地睁开双眸，眼神涣散，半晌才逐渐凝聚，恢复了一丝神采。
是一场梦。
然这可怖的噩梦，从幼时起，就缠着他了。
他翻身坐了起来，右手抚了抚胸口，梦境虽旧，但其带来的穿心之痛，每每都难以释怀。
何时才能免于这噩梦的纠缠？
办法并非没有，不过，却是要与穆风同寝而眠。
他自嘲地弯了弯唇角，现今，那人视自己如蛇魔妖道，恨不得食己肉，啖己骨。
若似从前那般柔情蜜意，是断无可能。
后脊突然爬上密密麻麻的寒意，叫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他望了望床边的炭火，火苗星星点点，若有似无，难怪！
取过床头绢帕，他想拭去额上的汗珠，却先捂上了口唇，只因喉咙处，弥漫上同样密密麻麻，却又熟悉的痒意。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一道焦急的声音传来：“子衿哥哥，怎的又咳起来了？”
声到人到，来人放下烛台，心疼地抚上他的后背，轻轻拍打着。
在听过一长串的剧烈咳嗽声后，房里终于安静下来。
梅卿雨折叠好绢帕，悄悄掩去唇角的血丝，哑声道：“南云，好了！”
南云停了手，提起火炉上温着的水壶，倒了一杯热水，伺候他喝了，才温声道：“子衿哥哥，天色尚早，你不如再睡会儿？”
梅卿雨摇了摇头：“我还有要事处理。”
说罢，他掀被下床。
今日，是那人回朝述职之日，马虎不得，得亲自再确认过一遍，方能安心。
南云一把拉住他胳膊，声音清脆，语气里却带了怨毒：“子衿哥哥，你为了他，几次死里逃生，只留得这半条命苟延残喘。
如今，他不就是回个京吗？
莫非，你要把剩下半条命，也葬送在他身上？”
梅卿雨闭了闭眼，沉吟须臾，才叹息一声：“终究是我亏欠了他！”
“可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也早该还清了，子衿哥哥，咱们不去管他，找个清净之地隐居，为自己活一次，好不好？”
南云把额头靠上他的肩头，喃喃道。
“我欠他的，是活生生的命，人命须得人命还，大抵不过，我还了他这条命！”
梅卿雨推开他，“南云，此事休要再提，我与他，尘缘未了。”
“可那并非你一人之错，都怪那毒老夫人......”南云一急，便有些口不择言。
“住口！”
梅卿雨冷声喝道，“她再如何，终究也养育过我。”
南云不语，却只是瞧着梅卿雨，嘴角微微下垂，貌似有些委屈，可眼神清亮，带着丝倔强。
梅卿雨觉得方才过于严厉，便缓了语气道：“穆风怨毒于我，不知会做出何种报复之事，你跟着我，怕会有牵连，趁他未来，你还是走吧，越远越好！”
柔声细语，却让南云的眼眶蓦地红了：“子衿哥哥，三年前，你赶了我一次，三年后，你又在赶我。
可你看看，如今，你的身边还剩了谁？
是方伯？
还是冷蝉？
还是细雨阁众兄弟？
通通不是，唯有我一人了，你还容不下吗？”
垂在身侧的手指，紧了又松，梅卿雨的声音，似在叹息：“罢了，想留就留吧！”
今日的天启城，正值隆冬时节，朔风凛冽，初雪仿佛要来凑这份热闹，飞舞的样子，似柳絮般洋洋洒洒。
城楼上，梅卿雨紧了紧身上的黑狐斗篷，将那张清冷的面容隐藏在帽檐里，却依旧觉得浑身似被寒冷紧紧包裹着，身子更是忍不住地一阵一阵颤栗，他狠命掐着手心，不让旁人看出丝毫破绽。
不动声色地抬眸，西处扫了一眼。
楼上，旌旗招展，身着墨红和墨蓝朝服的文武百官，簇拥在新皇萧瑜璃身旁，一个个脸色肃然。
楼下，城门口，百姓自发立在官道两侧，斜挎大红色腰鼓，手持缀有红绸带的鼓槌，翘首以盼。
城里，更是热火朝天，万人空巷。
梅卿雨微微勾了勾唇，幸好一切如愿。
三年前，穆风回京时，正值自己高中状元游街，抢了他的风头。
三年后，他想趁此机会，还了他。
辰时一过，浅薄的雪帘中，出现了黑甲铁骑的剪影。
穆风的白色战马首当其冲，黑压压的一队骑兵，紧随其后，‘哒哒’的马蹄，声声悦耳，如奏响一曲欢快的赞歌。
人潮欢动起来，呼声如雷，鼓声如雷。
梅卿雨亦心跳如雷，他运目远眺，追随着那抹矫健的身影，于梦里千万次魂牵梦萦过，并不陌生。
高头大马上，穆风一身利落的黑色甲胄，同色战盔上的红缨，随同那玄色大氅，迎风飞扬。
那英姿飒爽的模样，一如三年前那般，刻进了梅卿雨的眼眸深处。
两年了，他们有两年未见。
算算时间，不算太多，才七百西十五个昼夜而己。
穆风引着队伍，有条不紊地靠近，其胯下白马眉心的一点红，清晰可辨。
梅卿雨凝望着那抹红，心尖竟然涌起一丝甜蜜。
幸好，他还留着他送的宝马。
只是，他瘦了，成熟了，当年的青涩感，消失了。
战盔冰冷，然其面容比之更为冷峻，如千年寒冰，眼神深邃，眉峰高高簇起，像是蕴含着极致的不耐，鼻梁如刀削般硬朗，薄唇紧抿，唇角向下拉着，仿佛从不会弯起，冷酷至极。
好一派生人勿近的气场！
这样的穆风，梅卿雨感觉有些陌生。
曾经，那个会笑得温柔的人，被自己扼杀了！
梅卿雨微微垂了眸，然不过片臾，他又匆匆抬眸，将贪心的目光，只为于那人脸上，多停留一会。
寒风突然疯狂起来，周遭衣袍声猎猎，黑色狐裘下的单薄身躯，亦跟着摇晃了几下，却吸引了城楼下穆风的目光。
视线遥遥相对，梅卿雨居然不舍得眨眼。
然又如何，仅对视了一眼，穆风便迫不及待地，甚至是带了显明厌恶地，避开了视线。
梅卿雨如遭雷击，浑身都僵硬起来，脑海里执拗地回映着他的眼神，像什么？
像望不见底的冰窟。
梅卿雨的身心，也仿佛跌进了那个冰窟，可为何，身体却滚烫如火。
许是白莹莹的雪花，映花了他的眼，视线居然模糊起来，萧瑜璃那黄袍的明黄色，落在他眼里，居然只是一团晕乎乎的黄。
可是，分明是立在地上的黄，为何会移到了天上？
耳边也尽是“嗡嗡”的叽喳声，仿佛有数百只鸟儿在齐声开嗓。
可他只隐约听清了一句：“梅爱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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