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野火直播

五岁那年，我不想做家务，她当着全村人的面哭。

真是生了个讨债的冤家，我不如去死

考试前，她撕了我的准考证。

先给你弟补课，不然我就去死。

后来我越跑越远，逐渐和她断了联系。

她几经辗转，让朋友联系到我。

你弟被告了，对方要五十万赔偿金，你不出钱我就去死。

我看了一眼她的癌症报告，笑了笑。

那你去吧。

1

我弟陈家宝比我小十个月。

在我还没满月的时候，我妈就又怀了。

有经验的接生婆说:

大丫头已经把屋子打扫好了，小福星来得时候才舒舒服服

这一句话，定了我从小到大的日子。

小时候，我是陈家宝的玩具。

他打弹弓瞄不准树上的鸟，就让我站着当靶子。

他练了一个月，我落下满身都是一团一团的青紫，不碰都疼。

我爸带他去城里玩了一次电动的摇摇马，回来就骑到我背上，还让我照着节奏边唱边晃。

我没听过那歌，唱不对他就踢我肚子。

等大点了，我就得在早上四五点起来掏猪粪，拌猪食。

从头到尾收拾一遍，腰都疼得直不起来。

那股臭味像是腌进每个毛孔，洗也洗不净。

我有点不愿意，为什么陈家宝不用干这些?

明明他也是这个家里的一员，谁都夸他长得壮。

我妈一屁股坐在地上，扯着脖子干嚎。

我真是拼死拼活给自己生了个冤家啊，家里这么多活全压在我一个人身上，你是想逼死我吗?

好，那我这就去死

沉重的罪名压下来，我只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大的恶人，做了最丧良心的事。

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我妈见了放声大哭，骂我白眼狼。

街坊亲戚都来劝。

丫儿，你咋能这样呢?你妈生你的时候差点难产，咋不知道感恩呢?

帮家里干点活能掉块肉吗?

快跟你妈道歉，就冲她供你吃喝、读书，你也不能这么冷血，她得多伤心啊

他们当然不知道。

学费是免的，书和练习册都是我找老师借来抄的。

就这样，我妈还怪我浪费纸笔。

但我生来就是对她有所亏欠。

所以我必须跪着和她道歉，求她起来，原谅我这个不懂事的丫头吧。

我再也不敢了。

十来个人哄着，我妈才勉强被搀起来。

哎哟，哭得我头疼心疼肺子都疼，我得回屋躺会儿。

丫儿先去做饭吧，少放油。

陈家宝抱着足球回来，正好听到，高兴地拍着巴掌。

太好了，今晚不用写作业咯

我妈远远地在里屋喊了一嗓子。

那不行

2

上初二后，学业太忙，我不用再做家务了。

那种可以全身心钻进书本的感觉，实在让我着迷。

密密麻麻的字段，写满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多学一点，多做一道题，分数从来不骗人，任由我掌控。

稳步上升的成绩，同时弥补了尊严的缺失。

在被老师表扬的短暂时间里，我不再是同学口中内向寡言、穿破旧男装的假小子。

可惜。

陈家宝基础太差，各科都比平均线低。

尤其是英语，他还振振有词，说中国人学什么外国鸟语。

我妈急坏了。

生下来就是文曲星的料，怎么可能才考这点?

肯定是老师的水平不行。

而我正好高他一年级，全都学过了，教他正好。

那时稚嫩的我以为，成绩就是底气。

我挺着腰板，说我没时间。

马上就中考了，镇上高中的分数要求很高，还有一些难题要复习。

我爸第一次插手家里面的事。

他砸了酒瓶子，直接甩我一耳光。

那一瞬间，我眼前全是雪花，感觉所有的东西都在冒光，就是聚焦不上。

我妈护在我身前，压着声劝:

丫儿你留一年，反正分数够用，先帮你弟提成绩，到时候一起考上镇重点，你俩还能有个照应，好不好?

但我还想争取一下，一年的时间，可以做很多事了。

凭什么要等他。

我妈丢下我，忙不迭翻我用米袋子改的书包。

你咋想的一个丫头片子再念能念出什么名堂，能赚几个钱?

不把弟弟照顾好了，以后嫁人了谁给你撑腰?

上辈子欠下你这么个讨债鬼，非要把我逼死你才满意吗

不是的，老师说女孩念书才是出路，可以带我飞出肮脏陈旧的村庄。

我记得很清楚，所以偷偷攒了小金库。

因为字迹漂亮工整，帮同学抄笔记和作业，一科就能赚三块。

就算爸妈不愿意供了。

替人写作业，跑腿，捡纸壳子……我总能熬到大学，申请免息助学金。

但我最后什么都没说。

我妈找到了我的准考证。

撕得细碎。

我的身份证也在她手里。

没有这些，我没法考试。

我爸没吱声，点了根烟出门打电话。

回来的时候，正好抽完最后一口。

我问了，补课老师一节要三十，一个月就是一千，家里没那么多钱。

丫儿明天就去家宝那班，你俩同桌，务必盯住他的学习。

要是来年他考不上，你嫁人，彩礼钱正好送家宝去当兵。

脑后突然一疼。

我低头，看见陈家宝用单词表叠的纸飞机掉在脚边。

戳我的那一角写着:

cruel adj.残忍的，无情的。

捡起来背面还有一行。

chairw。man n.女会长，女议长。

在小小的我踏入社会之前，已经先一步认识了人性。

和世界运行的规则。

钱真有用啊。

3

其实陈家宝很聪明，毕竟是听过磁带胎教的孩子。

家里虽然不富裕，但肉蛋奶什么的，从来没缺过他的份。

给他的软硬件都是力所能及范围内最好的。

他只是不爱学，更厌恶要跟我学。

爸妈不管原因，他们只要一个好结果。

不管我怎么劝，陈家宝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实在听烦了，就找他的狐朋狗友玩，跑远了我才看见。

他把我的笔记本和卷子都扔河里了。

一副我奈他何的样子。

我觉得好笑。

被哄着长大的孩子，坏也坏得纯粹。

他就是想看我出丑，只要我挨揍他就高兴。

他自己的前途，不归他考虑，也不用努力。

……

六月的天，燥得有些反常。

我洗净一身热汗回来，看清眼前的景象，浑身冰一样凉。

被发现了。

家里属于我的空间，就是在陈家宝的卧室里用床单隔出来的一张床的大小。

所以我平时都是把小金库藏进小背心里。

洗澡的时候才会暂时夹在卷子里。

但，陈家宝不是出去鬼混了吗?

他一脚踩着桌子，学我爸的模样，夸张地蘸着唾沫数钱。

行啊你，一堆毛票子能有四百多块?

哪来的，偷的还是卖的?

信不信我告诉爸妈?

极端愤怒和恐惧下，我竟意外地冷静。

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这才多点，也就是不到一个月的收入而已。

陈家宝噗嗤笑了。

吹呢?爸一个月才赚一千多。

我没急着否认，索性大方把钱塞进他的兜里。

你要是好好学习，别让妈占用我的时间，下个月比这还多，到时候分你一半?

陈家宝只是贪玩，但不傻。

反正学习是给他自己学的，考好了我妈还会给他奖励，两头收钱。

他哪有拒绝的道理。

陈家宝进步很快，期末考试到了中游的位置。

我挺高兴的，我妈很少再说以死相逼的话了。

我又有些恨。

陈家宝天生就比我聪明，我拼尽全力才能得到的东西，他完全不放在心上。

好像只要他伸手说要，所有的都会主动涌上来。

所以我还是藏了一手。

我没把所有的底交给他，就算故意讲错的题被发现。

也可以说，我本来就比他笨，做错了也正常。

这是我暂时可以微弱地表达反抗的最好方式了。

在保有价值和不被越过的拉扯中，我小心地维持着平衡。

中考出分那天，陈家宝刚刚好压线过了。

我比他还高 26 分。

我爸摆了酒，村民们都默认，上完高中，考大学就是顺其自然的事。

陈家宝跟着我爸挨桌敬酒，我在后厨跟我妈做菜。

前院的声音听得很清楚。

真是祖宗保佑，老陈你家怕是要出两个大学生

我爸笑着打哈哈，还早着呢，等考上大学了我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

也是，丫头片子来了月事之后，光长胸不长脑，能不能考上大学还两说，这次也就是运气好点，比陈家宝多蒙对几道题呗。

要我说这高中都不该让丫头念，心变野了你可管不住，还是早点嫁人

还怕她能翻出天来?不听话就把腿打断，这就叫不孝顺的代价。

外面阵阵嬉笑，我手一抖。

没注意掉进去一铲子锅灰。

听说炉灰能治疯病，谁知道呢。

4

中考后那个两个多月的假期，我几乎没怎么在家里呆着。

只要是赚钱、日结的活，我都干过。

白天当家教的钱，用来交高中的学杂费。

晚上就忙得多，贴小广告，给套圈摊子当托，替大排档推销酒水。

有人借着酒劲耍流氓的话，碰瓷的事也干的。

我长得瘦，又一脸苦相，谁也看不出来我在讹人。

更何况贫穷是不需要伪装的事，我从毛孔里透出来的猪粪和灰尘味，不必凑近就能闻到。

酒鬼要是动手，我也不躲，扛几下挂了彩赔得更多。

干净的、肮脏的钱混在一起，一半交给我妈堵嘴，自己还能偷偷留下一些。

开学前一晚。

店老板送我一根傻瓜冰棍，腻腻的甜在唇齿间长久蔓延。

我坐在小马扎上，仰望星空，天际远处透出一点朝阳的红。

未凉的碳火还带着香喷喷的孜然味，把漆黑的夜变得格外馋人。

老板抓着一把牛肉串，说:

姨早年有个丫头，难产的时候憋坏了脑子，后来也没活成，要不应该跟你一般大了。

我没接话，要说跟店老板交流，我会。

跟母亲这种身份，说多错的多。

好在，她也没介意，递给我一个牛皮信封。

多给你结一百，念过书的孩子是不一样，你写的广告词挂这以来，新客多了两成。

当初我还有点犹豫，原本想招个小伙子帮工，但你比男孩还能干，心也踏实，咱娘俩这段缘分，挺好的。

就是镇四中那边不让摆摊，城管抓。如果上学有人欺负你，就往这边跑。

没事也可以过来，姨请你吃串，管够。

我紧紧地攥着信封，没让眼泪掉下来。

而是像大人那样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好，杨阿姨烤的串特别好吃，到时候我带同学来照顾你生意。

走啦。

直到走进村口，我才吸着鼻涕哭出声来。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毛病。

谁对我好一点，就想哭。

想到送我旧书的同学，给我卫生巾的老师，故意说挑食每天都把煎蛋放我碗里的同桌……

我一哭起来，怎么都止不住。

袁莉莉突然窜出来，一脸凝重地拽住我。

你已经知道了?

我胡乱擦了擦脸，什么?

她哎呀一声，拽着我就跑。

媒婆正跟你妈说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