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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花电视剧

阿缺 著

奇幻玄幻连载

《彼岸花电视剧》内容精“阿缺”写作功底很厉很多故事情节充满惊老詹姆詹姆更是拥有超高的人总之这是一本很棒的作《彼岸花电视剧》内容概括:不知怎么回春天刚我就感觉肩膀靠后有些我让老詹姆帮我看他叼着烟绕到我身看了半用手势说: 没事可是痒痒我转用手势回老詹姆的脖子已经腐因此只能用摆手代替摇说: 不可能不可我们的神经都烂掉除了永恒的饥没有任何知怎么可能觉得痒呢?你是不是太久没有进食了?放我最近在风中嗅到了血肉的味这几天我就带你过去觅我不让他找了两块镜一块在...

主角:老詹姆,詹姆   更新:2025-05-25 13:2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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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么回事,春天刚到,我就感觉肩膀靠后有些痒。我让老詹姆帮我看下。他叼着烟绕到我身后,看了半天,用手势说: 没事啊。

可是痒痒的。我转身,用手势回道。

老詹姆的脖子已经腐烂,因此只能用摆手代替摇头,说: 不可能不可能,我们的神经都烂掉了,除了永恒的饥饿,没有任何知觉,怎么可能觉得痒呢?你是不是太久没有进食了?放心,我最近在风中嗅到了血肉的味道,这几天我就带你过去觅食。

我不信,让他找了两块镜子,一块在前,一块在后,对照着看。我看到我的右肩后侧有一道巴掌长的伤口,肉已经翻开,灰褐灰褐的,像一张微微咧着的嘴巴。这张嘴巴里,隐隐可见有一个黑色的小东西。

你不是说没什么吗,怎么还有这个小东西?

老詹姆又看了一会儿,说: 不知道这是什么。他伸出手指,往伤口里挖了挖,镜子里,我能看到我的腐肉粘在他手指上。他太用力,伤口又撕开了些,新露出的肉依旧是灰色的。我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哈欠打完的时候,想起来,这个伤口是上次在一个山坡上追逐活人时,被一根树枝划出来的。

太紧了,挖不出来,老詹姆颓然站到我面前,打着手势,可能是露出来的骨头吧。

哦。我晃了晃手。

这时候已经是傍晚,但这座海滨城市的夏天,白昼很长,天空依然是一片幽寂的黛蓝色。海上波光粼粼,一条被拴住的人力船浮在海面,载沉载浮。很多僵硬的人影徘徊在岸边,漫无目的,走来走去。

他们在干什么?我问。

最近海上会飘来一些尸体,老詹姆吐出烟头,又点燃一支,叼在嘴里,是有血肉的,刚死不久。跟我们不一样。

正说着,海边的人们一下子躁动起来,跑进海水里。我踮起脚,看到金黄色的波光里,一个人影正随波起伏,飘荡过来。

人们向那具尸体跑过去。丧尸手脚不协调,无法游泳,但幸好到海水齐腰深的地方,他们抓到了尸体。他们腐烂的脸上露出欣喜,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咕噜声,一起伸手,撕扯着尸体。

那是个中年男人,的确刚死不久,血液呈褐色,在海水里并不散开。

但依然有血液的气息。

我鼻子一阵抽搐,肚子里的饥饿似乎瞬间被放大了无数倍。这饥饿驱使着我,也向海里跑去。但我和老詹姆来迟了,跑过去时,人们已经散开。海水里一片脏污,但用手一捧,水里什么也没有。

他们下手真快。我说。

那当然,这么多丧尸,才一具尸体。你们不是有句古话吗,僧多……他比划了半天,似乎在已经干枯的脑仁里思索,但久久没有结果。

粥少。我替他比划出来。

嗯嗯,粥少。他满意地点点头,真形象。

 1

索拉难病毒肆虐,在人类中间划分出僧和粥的区别,是多少年前的事情来着?

我苦苦回忆,发现已经记不清。

身为丧尸,其他都好,就这点坏处,能记得的事情越来越少。你也不能怪我,丧尸的大脑会慢慢枯萎,有时候晃脑袋,都能听到里面咯咚咯咚地响,仿佛脑干正像乒乓球一样在头骨里撞来撞去。每撞一次,能记得的事情就少一件,等大脑完全空掉之后,唯一剩下的感觉,就是饥饿了吧。这种饥饿不会要我的命——因为已经死过一次,但它也永远不会消逝,只会驱使着我去追逐活人,去撕扯血肉。

但今天,我跟老詹姆往岸上走时,他的头颅依旧咯咚咯咚,我的脑袋里却一片安静。我晃了晃,打手势问: 你能听到我脑袋里的声音吗?

老詹姆说: 没有。

我有些忧愁: 我是不是生病了呀?

我们是丧尸,丧尸一般不怎么感冒发烧。老詹姆安慰我说,你放心,可能是你刚刚跑的时候,把脑干从耳朵里甩了出去,所以里面空了,就没声音。

我这才放心下来,又往身后看了看,波光依旧粼粼,只是黯淡了许多。夜色正降下来,海水在我们腿间缓缓起伏。在一条条海浪间,我并不能找到我的脑干。

可能被水冲走了吧。老詹姆说,也是好事,没了脑子,就没了烦恼。

我们只得走上岸,打算继续在城市里游荡,就像此前的无数个夜晚一样。但作为我跟你诉说的这个故事的开头,它必然不能平淡如往日,它得出现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而这个异常,就是我突然站住了,脑袋里有电流蹿过的滋滋声,我说: 我想起来我是谁了。

看来你真的生病了。

我没骗你我努力抓着脑袋里的那一丝电光,记忆由模糊变得真切,仿佛从浓雾中飞出来了一只鸟。起初,它只是雾中的一个阴影,现在,它落在了枝头。

我打的手势有点颤抖,说: 我……我……我,我是一个……一个……一个……

但我始终看不清那只鸟的模样,说不出关于我身份的最终答案: 我是一个男人,是一个学生,一个音乐爱好者……但我是谁呢?

在我纠结的时候,老詹姆一直叼着烟,安静地看着我,腐败的眼球里透着怜悯。因他不能呼吸,烟只能自然燃烧,火光缓缓后移,他的脸上越来越亮。他慢慢举起手,在幽暗的空气里打着手势,说: 如果想不起来,就算了。

我点点头,说: 好吧,我想不起来我的身份,但我记起来我的家在哪里。

老詹姆疑惑地问: 在哪里?

我带着他,走过满地狼藉的街头,穿过许许多多缓慢走动的丧尸们。他们僵直地游荡着,看到我们,打手势问道: 你们吃了吗?

老詹姆回答说: 没有。

我们刚才吃了。

羡慕你们。

但没有吃饱。他们说,永远也吃不饱,吃不饱呀吃不饱,饿呀饿。他们的手整齐地挥舞着,诉说着肚子里的饥饿。如果他们的声带还在,我想,他们会齐声歌唱,唱一整夜。歌词只有一个字——饿。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成为这个默剧的群演之一,拉着老詹姆,继续穿街过巷。天开始黑的时候,我们走进了一栋大楼,尽量弯曲膝盖,爬了十几层,推开一扇门。我说: 我以前住这里。

夕阳的最后一抹光辉从阳台照进来,落在凌乱的地板上。这个房子不大,九十平的样子,两室一厅。客厅里一片凌乱,弥漫着恶臭,主卧的床也皱巴巴的,次卧的门却关上了。我们推了推,没推开,也就放弃了进去的想法。

这就是你以前住的地方?很普通嘛,看来你生前也只是个一般人,装修品位也不怎么样。

我没理他,在屋子里翻找,但没有找到任何跟我有关的东西。正要怀疑是不是这突如其来的记忆欺骗了我的时候,老詹姆从卧室的桌子上拿起一本书,翻了翻,一张照片从书里掉出来。他捡起来,看看我,又看了看照片,说: 这男的是不是你?你现在脸上都僵硬了,有点变化,但照片上的人跟你很像。

我凑过去,借着淡淡的斜晖,看到照片上的一对男女。他们站在海边,依偎在一起,很幸福的样子。我眯着眼睛,仔细看了半天,突然激动起来,说: 我……我……我……

老詹姆把照片跟我对比着看,看了一会儿,点点头: 看不出来,你以前还挺帅。又指着照片上的女孩,这是谁?

照片上,女孩比我矮半个头,靠在我怀里。海边斜阳的光在她的笑容里摇曳,她的眼睛也闪闪发光。我仔细看着,关于她的身份却想不来半点儿。但她的美是毋庸置疑的。我摇了摇头,把照片收起来,对老詹姆说: 等我以后想起来了告诉你。

老詹姆又露出那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我说: 你不要想起。不管我们曾经是谁,我们现在都是行尸走肉。记忆对我们来说,是另一种病毒,更加有害,比饥饿更让我们痛苦。我想,忘掉我们是谁,是丧尸的一种自保机制,你不要抗拒这种机制,你不要想起。

老詹姆总是能说出这种有哲理的话。我佩服地说: 你生前肯定是个很不一般的人。

那是,我应该是个教授,他说,或者作家。

我深以为然,又补充说: 也有可能是个烟鬼,得了肺癌那种。

你还要待在这里吗?他打手势问。

嗯,我说,我看看还能不能想起更多。

老詹姆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的那道伤口又是一阵酥痒,然后转身出了屋子。不管他生前有多么高贵尊崇的身份,现在,他只能依从本能,在城市的夜里晃来晃去,漫无目的。

我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闭上眼睛回想。但那只穿过浓雾而来的鸟已经振翅而去,想了半个多小时,除了我曾住过这间房子,回忆不起更多。我晃了晃脑袋,轻微的咯咚声和吱呀声响起了。原来我的脑干还在,我欣喜地想着,正要离开,突然愣住了——咯咚声是脑仁在头骨里晃动,那吱呀声是什么呢?

我慢慢转过身子,看向次卧的门。

斜阳沉入海平面,黑暗铺天盖地。在黑暗笼罩这间屋子之前,我看到次卧门轻轻移开,门后面探出一张女孩的脸,警惕地张望着。

这张脸很熟悉。

半个小时前,我在一张照片上看见过。

 

2

哐当,超市的玻璃门被我和老詹姆砸开。

这间超市曾经的主人是个胖子。城市沦陷之前,他每天坐在收银台后面,只露出一个肥胖的脑袋。我从没见他出来过,仿佛他的身体跟收银台长在了一起。

后来丧尸袭击这座城市,胖子老板被咬中了手臂,很快,他的身体开始僵化。但他还是每天站在收银台后面,一旦谁靠近,就露出尖锐的牙齿。直到有一天清晨,我看到他在超市门口徘徊了很久,我晃晃悠悠地走过来,他问我,他为什么要守着这里。我说这是你的家。

他摇了摇头,用手势说,活着的时候我忘了,死了我才记起来,我的家在北方。然后他便一路向北边走去,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间超市就空了下来。

现在,我们踩着碎玻璃走进去,里面空空荡荡。冷风从货架的另一边吹过来,凉飕飕的。老詹姆打开冰箱,一股腐臭传出,他深吸一口,露出很享受的表情。他从冰箱里捞出一条猪肉,咬了咬,又一口吐出来,说: 硬邦邦的,不好吃。他把臭肉扔下,转身从收银台前拿了几条烟,拆出一支,在嘴里点燃。

我则找了辆推车,穿过一排排货架,来到食品区,边走边把货架上的食物和水扫进推车里。

我说,你怎么有心情来打劫超市了?老詹姆走到我面前,边后退边打手势,这种事,只有人类才会做啊。

我一手推车,一手扫货,没空与他交流。走过一排货架,推车里都堆满了,我才停下来,说: 我想试试别的口味。

老詹姆摇摇头: 这不符合我们丧尸的设定。你是不是昏了头,还是说,你身上的索拉难病毒又变异了?

我只是想试一试。

如果发现好吃的,记得告诉我。老詹姆表示理解,顿了顿又补充说,最近空气里的人味加重了,恐怕是人类幸存者又想来袭击,你要注意,最近很多丧尸被他们抓过去了。

我一愣: 人类抓我们干什么?

谁知道?人类的想法太多,我们猜不透的。还是当丧尸好,这么单纯,脑袋里只想一件事,就是咬人。说完,他把烟揣在兜里,迈着僵直的步伐,走出超市。

等他走后,我推着装满食物和水的小推车,走出超市,穿街上楼,回到了家里。我腿脚的肌腱也硬化了,上楼的时候,只能边爬楼边拉着推车。每上一阶,推车就颠一下,等回到家里,推车里的东西散落了一大半。

但即使只剩下这么少,当吴璜看到它们时,还是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吴璜就是那个藏在我房间里的女孩,也是照片上的女孩。

我第一眼看到她时,肚子里的饥饿感轰然一声,放大了无数倍,席卷全身。我能听到她的心脏在砰砰砰地跳动,像强力的泵,每跳一次,就将新鲜的血液压进身体各处。我也能看到她细瘦的脖子,虽然蒙上尘污,但隐约可见微微凸起的血管,散发着芬芳。

于是,我低吼着扑向她。她惊叫了一声,想挣脱,但别说她了,就算成年男子也无法抵抗丧尸的力气,她最终只能挥舞双手,徒劳地拍打我的肩膀。

就在我将牙齿刺进她脖子的前一瞬间,她打中了我的右肩。那股麻痒的感觉再次出现,脑袋里电流滋滋,鸟从浓雾中振翅而出,照片上依偎的男女历历在目,背景里的海浪缓缓起伏。然后,饥饿感如海水退潮,缩回胃中。

我放开女孩,捂着肩膀后退。她蜷缩进墙角。

一个丧尸,一个女孩,就这么在幽暗的房间里对视。

别害怕。我打着手势,但她眼中依旧布满惊恐,这才意识到她不懂我们丧尸之间的交流方式。我想了想,从破旧的口袋里掏出照片,举在脸旁边,然后指了指照片上的我,又指向照片旁边我这张僵硬的脸。

阿辉?女孩迟疑着说。

原来我叫这个名字。我有些无奈地想,老詹姆说得没错,我生前的确是个普通人。我把照片放在女孩手里,在手心慢慢写字: 你认识我?我们是什么关系?

女孩攥着照片,长久地看着我。屋子里慢慢暗下来,但她的眼睛闪着幽光,像海面上将逝的点点波纹。过了一会儿,她说: 你是阿辉?

我点点头。

你都忘了吗?

我写道: 只记得在这间房子里住过。

她盯着我的脸,说: 我叫吴璜,你叫阿辉,我们是一对恋人。你说你要保护我,但你去外面打探消息,就再没回来过。我在这里已经等了半年。

 

在她的诉说里,我们的故事非常平淡,是这场末世浩劫里随处可见的生离死别——丧尸潮袭来时,我和她已经囤积好了食物和水,打算躲在房子里,等军队解救。但过了一周,外面毫无动静,于是我跟她说: 我去外面看一下,说不定军队已经把丧尸赶走了。她拉着我的手,不让我出去,我笑了笑,拍拍她的头说,我会回到你身边。我会保护你的。然后我出门离开,留她像小鹿一样待在黑暗里,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这期间,她省吃省喝,但也即将粮尽水竭。就在她陷入绝望之际,我重新出现了,却是以丧尸的身份。

你放心,我说了会保护你,我在她的手心里慢慢写着,就会保护你的。

 

吴璜拧开矿泉水瓶盖,咕咚灌进嘴里,喝得太急,呛了好几口。

我想拍拍她的后背,但刚一动,她就往后缩了缩。我理解,毕竟人尸有别,便坐回原地,又给她递了一瓶水。

她吃饱喝足后,抹了抹嘴,长舒口气,对我说: 谢谢你。

我拿起笔,在纸上歪歪斜斜地写道: 没关系,反正我不吃这些东西。

那你吃什么?她下意识问。

我没有回答。她从沉默中读出了我的答案,于是,沉默加倍了。风吹进来,纸屑在地板上摩挲,沙沙声格外响。

但我不会伤害你。我把这几个字写得很大。

她点点头,说: 你跟他们好像不一样。其他丧尸不会思考,如果是他们,一见到我就会把我吃掉。你还会帮我。

其实丧尸不但有一套专用的交流手势,还都会思考,而且比人类探索得更深。试想,当一个人有着无尽的欲望,却只能每天无所事事地游荡,那他注定会成为一个哲学家。只是记忆太短,而饥饿感又太强烈,一闻到人类的气息,饥饿就会驱使我们向着血肉追逐,无暇将思考所得付诸笔端——再说了,就算写出来,又有谁会看呢?

但要跟她解释这些,要写好多字,太过麻烦。所以最终我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写: 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我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丧尸吧。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她又问一遍。

嗯,我的脑仁都萎缩了。我说,不过你可以告诉我。我想听以前的事情。

吴璜脸上露出追忆的神色,有点茫然,说: 我们是在大学里认识的。我们都学医,但你比我高一级,在学院的迎新晚会上,你第一次见到我。我在舞台上跳了一支舞,我不是主角,主角是一个高个子腿很长的学姐,但你看到了我,鼓起勇气到后台找我要联系方式。然后整个大学阶段,我们经常见面,但一直没有在一起。后来我读研究生,你辞了大医院的工作,在我学校旁边的小诊所里上班,我才知道你的心意……春天的时候,我们会出去郊游,你不会开车,就骑自行车载我,可以骑很久很久……

她的声音在小小的房间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蜂鸟一样,在我已经僵化的耳膜上回荡。我边听边遐想,她述说的内容格外陌生,仿佛是另一个人。我有些悲伤——的确,在被咬中的那一刻,我就死去,成了另一个人。我现在徘徊在死亡之河的另一岸,听着河流彼端的往事,已经不再真切了。

但我喜欢听。

接下来很多日子,我都没有在城市里晃荡,而是待在屋子里,听吴璜说起从前的事情。她的声音逐渐将阿辉这个形象勾勒得清晰,让我得以看到我在彼岸的模样。有时听着听着,我会扯动嘴角僵硬的肌肉,露出微笑的表情。

当然,偶尔我也会下楼,去帮吴璜收集新的食物。城里超市很多,不费什么工夫就能找到,只是碰到其他丧尸,难免要撒个谎,尤其是对老詹姆。

你怎么还在吃这些垃圾食品?有一次,老詹姆拦在我面前,两手划动,垃圾食品对身体不好,你要少吃一点。

抽烟也有害身体健康,你少吸点。

我又不过肺,不会得肺癌的,他说,我的肺早就烂掉了嘛。

我们对视一眼,都笑了。不同的是,他摆摆手,用手势表达微笑,我却下意识扬起嘴角。

咦,你还会笑,我们脸上的肌肉不是坏死了吗?他惊异地看着我,手指连划,别说,你的脸色看起来也比我们亮一些,垃圾食品真的这么好?

他从推车里抓起几包薯片,放进嘴里干嚼,碎屑从他脸颊的破洞里漏出来,纷纷洒洒。

不好吃嘛。他比划着,抬起头,天边雷声隐隐,一场大雨即将落下,快下雨了,是春雨呀。说完就拖着步子走开了。

其他丧尸就好应付多了,只是打个招呼。他们永远在用手势述说着自己的饥饿。说起来也奇怪,认识吴璜之后,长期以来折磨我的饥饿感,这一阵都蛰伏着,如拔了牙的毒蛇。

看来你在哪里吃饱了。他们说着,表示羡慕。我发现,他们的动作比以前慢得多,可能大雨将至,空气里潮气很重,犹如凝胶。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太久没有狩猎了,身体变得更加僵硬。

不过这不关我的事,雨天令人不安,我更担心独自留在家里的吴璜。

刚进楼,滂沱大雨就刷刷落下,闪电不时撕扯夜空。电光亮起时,一栋栋高楼露出巨大而沉默的身影,如同远古兽类,很快又躲进黑暗里。丧尸们不再游荡,纷纷躲在屋檐下,呆呆地看着雨幕。我们当然不怕淋雨感冒,但雨水会冲刷掉我们身上的泥土和血迹,还有伤口里复杂的菌群。这就有点儿难受了。就像老詹姆说的,这不符合我们的设定,试想,谁会接受一个干干净净眉清目秀的丧尸?

今晚的吴璜有些反常,食物和水没怎么吃,一直盯着外面发呆。

怎么了?

她目光从纸上移开,盯着窗外的雨,突然说: 我身上很脏,我想洗澡。

她已经在房子里待了半年,吃喝拉撒都在狭小的空间,身上满是脏污,充斥着异味。虽然我并不介意,但她始终是个女孩子。我想了想,说: 我去给你多找点矿泉水来,你可以洗。

她却指了指窗外大雨: 我想出去,在雨中洗。

那太危险了我着急地说。难以想象,要是其他丧尸看到她,会怎样疯狂地朝她蜂拥咬来。

你会保护我的,不是吗?她看着我,闪电落下,她的眼睛里光辉熠熠。

在这样目光的注视下,我有些不自然,幸亏脸上血管干枯,否则看起来一定脸红。我想起我的确说过要保护她,但食言了半年。我无法再拒绝。

那就去天台吧。我想了想,写道。大雨滂沱,会掩盖人类气息,而丧尸们又不愿意爬楼,应该看不到天台。

我们爬到楼顶,推开天台的门,走进雨里。雨水在我身上流淌,流进右肩的伤口里,麻痒感更加剧烈了,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伤口里挣扎、撑开。但我顾不得这道伤口,睁大眼睛,看着雨幕中的吴璜。

她仰着头,一头黑发如瀑,脸庞在雨水冲刷下变得白皙。她似乎仍不满足,解开了衣服,半年来积累的污迹融化,原本雪白的肤色显露出来。她有着这样美好的身体,骨骼微微凸现,皮肤下血肉充盈,水流划过的,是一道道美丽的曲线。

成为丧尸以后,我就对人类失去了审美,肉体只分为能吃和不能吃。但现在,我知道了自己是多么丑陋。一股不同于饥饿的欲望在我身体里蓬勃着,我微微颤抖,牙齿龇出——这不是我的错,谁叫她如此鲜活而我又如此干涸,谁让她如此饱满而我又如此饥饿?但我刚要迈步,肩上疼痒复发,压住了这股欲望。

一道闪电照下,她的身体被照亮。那一瞬间,她也发出了光,照进我枯萎的视网膜中。接下来的日子里,这道光再未被抹去。

洗干净后,她哆哆嗦嗦地跑过来,回到家里。我给她找出干衣服换上,她的头发湿哒哒地垂在颊边。谢谢你,她一边用衣布擦着头发,一边说,现在舒服多了。

我正要写字回复,房门突然被敲响。

吴璜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你先进卧室,我慢慢在纸上写,关好门。

她拿起自己的衣服,轻手轻脚走进卧室,把门合上。我先把窗子打开,让风雨透进,再过去开门,门外露出老詹姆的脸。

你来做什么?我问。

他刚抬起手,鼻子突然抽动了一下。丧尸虽然不需要呼吸,但嗅觉依旧灵敏,尤其是对生人的气息。他走进房子里,左右四顾,脸上逐渐癫狂。我拦在他面前,再次问: 怎么了?

你屋子里,好像有……他比划到这里,窗外突然火光一亮,随之而来的还有轰鸣巨响。我开始以为是闪电,但屋子的震动否定了这个猜想。这声响也让老詹姆清醒过来,拉着我说,人类又来进攻了

 

3

我在丧尸群里冲锋时,虽然表情狰狞,龇牙怒目,但心里其实很木然,甚至有点无聊。饥饿感驱使着我向那些血肉之躯追逐,理智却是抗拒的。不过理智在欲望面前,往往不堪一击,所以只能用来思考一些其他的事情。

比如,这是人类的第几次进攻?

城市沦陷之后,丧尸布满大街小巷,每隔一阵,人类都会来进攻。当然,结局往往是丢下更多的尸体,有些成为了我们的食物,有些成为了我们的同类。

但今天有点意外。

人类出动了重型武器。战机如枭鸟一样掠过雨幕,丢下一枚枚炮弹,火焰如花般绽开,而被气浪掀起的丧尸,组成了燃烧的花瓣;坦克布成一排战线,轰隆隆前行,炮口不断地吐出火光,把冲锋的丧尸撕扯成残肢碎体;士兵们持枪拿盾,喷吐的火舌几乎串成了一条线,照亮了街道……总而言之,今夜的人类,有点儿猛。

他们今天怎么了?老詹姆在旁边跑着,嘴里咆哮,表情狰狞,眼睛里却满是困惑,冲我打手势问道。

不知道啊,我边跑边回复,可能是孤注一掷,绝地反击吧。

真让人感动,像是好莱坞大片结局的时候,就是不知道主角是谁,我想过去跟他打个招呼。

可惜我们不是观众,也没有站在布拉德·皮特那一边。

老詹姆一把撞开警盾,从人堆里抓出一个瘦弱的男子,咬住他的喉咙,然后扔到一边: 说起来,好久没看电影了,他继续撞着警盾,回头冲我说,你说我长得这么帅,生前会不会是个演员?

不是教授或者作家吗?

还是演员好,教书能挣几个钱?写书就更别说了。

就在我们一边凭本能冲杀,一边凭本性聊着白烂话题的时候,那个被咬的瘦弱男子从地上爬了起来,身体略有些僵硬,也冲向人堆。他的眼睛一片血红,呲着牙齿,喉咙伤口流出的血已经变黑,很快就凝固了。

你们好,我是新来的,他打着手势,友好地向我问道,这边有什么规矩吗?

不要去撞枪——我提醒道,但口的手势还没打完,一架加特林机枪的炮口就扫中了他,大口径子弹以及携带的巨大势能,将他撕成两片。

 

正杀得难解难分时,人类阵营里站出一个魁梧的中年军官,浑身被雨水淋透,脸上却满是坚毅。他挥了挥手,军队中立刻扔出一些拳头大的气罐,落地后喷出大量紫色气体。

我正疑惑,周围的丧尸们闻到气体,动作突然变得缓慢。仿佛空气密度一瞬间增大,挡住了他们。

罗博士的研究果然起作用了人类阵营里爆发出振奋的声音,杀了这群魔鬼

魔鬼?也许他们忘了,我们曾经也是他们的朋友、邻居或亲人。病毒把我们拉到了黄泉之河的另一岸,但病毒并不是我们研发的。

当然,丧尸没办法跟他们解释这些。我们能做的事情,就是继续往人堆里冲,但周围很多丧尸的动作变慢了,使得人类炮火的命中率大大提高。

丧尸潮一下子被遏制住。

希望就在今夜,就在这正义的雨幕之中军官拿着喇叭高声喊道,我们研究的药剂奏效了,从此以后,人类在这场战争里将不再处于弱势杀吧,把你们的愤怒和炮火向丧尸们倾泻过去,今晚,我们要收复这座城市,让文明重新降临世界说完,喇叭里播放出雄壮激昂的音乐,如同战鼓,引导着人类向我们开火。

老詹姆点点头,冲我打手势道: 看来这一位就是人类的主角了。

是啊,连 bgm 都有。我说,在电影里,出现这种背景乐的话,一般都到了大结局,主角要赢了的时候。

赢了也好。我们这种群演,也该收工了。

话没说完,军官脚底打滑,从战车上摔下来。一个丧尸正好扑过去,咬中了他的手臂。很快,军官再爬起来,红着眼,扑过去咬他的副官,被副官一下子轰开脑袋。

我和老詹姆面面相觑,彼此都有些尴尬。

 

布拉德·皮特一死,人类就乱了阵脚。加上丧尸实在太多,哪怕动作变得迟缓,也如潮如浪,一波接一波。天快亮的时候,雨也停了,人类开始整齐地撤退,丧尸们追了过去,撕咬一阵,距离就拉开了。

人类真是善良的物种,老詹姆看着满地狼藉的战场,脸上有种丰收的喜悦,定期给我们送粮食过来。

人类撤退后,新鲜血液的气息散开,我的饥饿感顿时蔫了,对满地血肉也失去了兴趣。取而代之的,是来自肩膀的麻痒,仿佛有小虫子在那道伤口里噬咬着。

怎么回事?我挠了挠,麻痒的感觉更加强烈。

对了,老詹姆没有留意到我的困惑,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为什么人类释放了那种紫色气体,他们的动作就变慢了呢?

可能是……一种新型武器吧。

但我们俩为什么没有影响?

我想了想,说: 不知道,说不定人类在谋划什么,可能是大招。

老詹姆点点头,说: 希望吧。每次人类撤退的时候,都留下这么多尸体,人类越来越少,万一哪天我们真的赢了怎么办?万一这颗星球上布满丧尸,没有活人了,那——

你放心,我安慰道,那样就违反了影视剧创作规律,是不会发生的。

也是,在所有的故事里,我们都会被消灭,只是早和晚的区别。

 

回到家,吴璜好奇地问我发生了什么。

此前人类进攻的规模都不大,她又一直胆战心惊地躲在房间里,所以从不知道人类会试图收复城市。甚至,在她的想象中,整个世界已经全部沦陷,她是唯一没被感染的人类。而她没有被绝望杀死,活下去的动力,就是我离开之前对她说的话——

我会回到你身边。我会保护你的。

原来我生前能说出这么厉害的话,试想,哪个女孩子听到这句话不感动?连我自己听到了,心里都微微发颤。

吴璜见我发呆,又问一遍。

我回过神,连忙跟她讲了人类进攻的事情。

听完之后,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晨曦中,她的眉头微微皱起,像是春天里长满绿草的山丘。这种情绪一直影响着她,后来她跟我讲以前的事情时,也有些心不在焉。我想她整夜担惊受怕,应该是累了,就让她休息,自己下楼回到了街上。

经过一夜的战斗,城市里更加狼藉,但对丧尸来说,一切都没有区别。血液干涸后,我们不再受饥饿驱使,继续无所事事地在街上闲逛。

太阳从高楼间探出头,微红的光斜照而来,像洒下了脂粉,将大街小巷都染得晕红。我们仰着脑袋,看向朝阳。

真美啊。我说,让我想起了一首诗,日出江花红胜火,日照香炉生紫烟。

是啊,像是一张天边的山水画,有一种毕加索印象派的风格,让我想起了著名绘画《日出·印象》。老詹姆跟着打手势说。

旁边一个少了一只手的丧尸艰难地比划道: 我记得,毕加索好像是画油画的吧?

而且《日出·印象》,应该是莫奈的作品。另一个脑袋被炸飞半边的丧尸想了想,慢慢挥舞手臂,说,毕加索是现代派,我记得以前上艺术史的时候学过。

就在他们讨论艺术的时候,我沐浴在朝霞中,肩上的异物感又出现了,而且比之前更加强烈。我正要伸手去摸,老詹姆从我身后绕过来,惊讶地打着手势: 你看你肩膀后面,长了一朵花

半脑丧尸找来镜子,和独臂丧尸一前一后,对照给我看——我右肩的伤口依然裂开着,灰白脏污,但在腐烂的肉缝间,居然颤巍巍地长出了三片绿叶,以及一朵花苞。

两片叶子只有指甲盖大小,簇拥着淡蓝色的花苞。花苞还未开放,像沉睡的婴儿。但可以看到最外面的花片上,隐隐有几丝血色的脉络。它们都连在一根细茎上,而细茎扎进伤口裂缝,可以想见,它的根须正在我肩上的腐肉里缠绕缩紧。

哇,丧尸的身体居然还能孕育生命?独臂丧尸非常兴奋,这是大自然的奇迹

半脑丧尸也说道: 看样子,应该是你的肩膀被划伤时,种子恰好落到了你的肉里。我们是丧尸,伤口不会愈合,腐肉正好提供了营养,而昨晚下雨又落进了水分,让它生根发芽,并且开花了。种子的生命力很强,我记得以前上生物课的时候学过。

独臂丧尸说: 你怎么懂这么多?

半脑丧尸说: 因为我以前是写科幻小说的,要查很多资料,所以都涉猎一点。我的笔名叫阿……阿什么来着?

独臂丧尸说: 阿西莫夫?

半脑丧尸刚要高兴,又觉得哪里不对,犹豫着比划: 我记得好像是两个字……

老詹姆见他们越扯越远,连忙打住,问: 你们认得出来这是什么花吗?

两个丧尸看了半天,摇摇头,认不出来。他们携手离开,边走边讨论艺术和文学。

老詹姆说: 这些天你肩上不舒服,多半就是因为这个,要我给你拔下来吗?

我连忙拒绝: 既然这是生命的奇迹,又是生物学的胜利,那我应该珍惜。我要养着这朵花,等它开放,看它结出什么果。说着,我继续站在街上,让肩膀冲着太阳。

绿叶在微风中招展,蓝色花苞在阳光里轻轻晃荡。

晒到了晚上,我又去屋檐下给它滴了几滴水,这才小心翼翼地往家里走。我迫不及待地想跟吴璜分享这件事。在死得不能再死的丧尸身上,能长出花来,这是生命和死亡的较量,有一种残酷腐败又坚韧的美感。

但我还没来得及写,她就一把抓住我,满脸兴奋。

我要离开这里,她急切地说,我要回到人类里去

 

4

我和老詹姆在海边徘徊,不远处,空荡荡的小船起伏。

一颗石子被我踢起来,咕噜咕噜滚动着,跳进海里。粼粼海面上冒起一个水泡,随即被波浪淹没。我看了一会儿,又踢了一块小石头下去,老詹姆见状,也踢了一脚,他的石子落海比我远。我不服气,下一脚加大了力气。他好胜心也起来了,一脚大力迈出,却踢到了台阶,咔嚓一声,应该是趾骨折了。

他皱了皱眉头,掏出烟点着,烟头火光明灭。

你说,爱情是什么东西?我突然问。

老詹姆显然愣住了,说: 你今天这个话题有点生猛啊,果然是春天到了。

那你说,丧尸会有爱情吗?

应该没有吧,老詹姆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来回走动的女性丧尸,你会对这个女丧尸有兴趣吗?

我瞧过去,那个女丧尸身段玲珑,腰细腿长,生前肯定是无数人追逐的对象。但她现在浑身灰暗,左眼眼珠脱眶垂下,下巴掉了一半,长腿上满是伤痕。我摇了摇头,说: 没有兴趣,想了想,又补充道,不是我没有兴趣,我是帮我一个朋友问的,他最近有爱情方面的困扰。

咦,『我有一个朋友』,这个开头好熟悉……这好像是一个什么梗……老詹姆使劲想了想,却回忆不起来,摆摆手说,总之爱情通常需要两个人,那你看,你这个朋友对女丧尸都没有兴趣,爱情从何而来?

要是我这个朋友喜欢的不是丧尸,而是人类呢?我小心翼翼地说。

他长久注视着我,烟头闪闪发光,眼睛幽幽发亮。在这三点光亮之间,我看到了答案。我做出叹息的手势,无奈道: 那我跟我这个朋友转达一下,劝他放弃。

是啊,连丧尸都瞧不上丧尸,更别说人类了。老詹姆点头,而且人类和丧尸之间,不仅仅是物种隔离的问题,是一碰到就要互相杀死的矛盾。

我脑子里灵光一现,说: 即使那个女孩不喜欢我这位朋友,但只要他们能在一起,不分开,是不是也是一种幸福?

老詹姆摇头: 你错了,爱是成全,不是囚禁。幸福是自由,不是一厢情愿。如果你的朋友不能使女孩爱上他,那他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吃掉她呀。老詹姆摆摆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有没有不那么丧尸风格的解决办法?

老詹姆沉默了一会儿,说: 那就送她离开,让她去追寻自己的幸福,因为爱是成全,不是囚禁,幸福是……

我打断他的话,独自站在晚风中沉思。面前的大海逐渐隐入黑暗,风变冷了,潮水起伏,小船逐渐与海浪融为一体。

 

是夜,雨后天晴,明月悬空。

走出楼道口的时候,我抬头看了一眼,月亮悬垂在两栋高楼之间,洒下清辉。我转头看着身边的吴璜,她被月光照着,有些发抖。因此,她脸上那些粘上去的腐烂皮肤、坏死眼球和枯萎头发,也跟着在抖动。

没关系的,我抓着她,在她手心里写着,不要害怕,学着我的步伐走,呼吸尽量放慢。

她仍旧紧张,说: 我——又连忙闭嘴,改成在我手上写字,我们能成功吗?

放心吧,一定可以的。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皱着眉缓缓吐出。我知道,她身上涂满了气味浓烈的中药药剂,直接吸进鼻子里,肯定也不好受。但事已至此,没有转圜余地了,我往前迈一步,她也跟上来,学着我僵硬的步调,拖着腿走上街道。

街上站满了丧尸,正呆滞地走动着。我们一出现在,就引起了一阵无声的骚动——尽管中药遍体,但也不能完全压制住吴璜的气息。但好在刺激浓烈的药味在街上弥漫,丧尸们一时也分辨不出人的气息从何而来。他们伸着鼻子,缓缓转动,我和吴璜小心地从他们中间走过去。

哎,你闻到什么了吗?一个丧尸冲我比划,似乎有人类的味道……

我回道: 应该是昨晚人类进攻留下来的吧。

不至于呀,该死的都死了,不该死的都成丧尸了。哪里会有活人呢?他挠着头,满脸迷茫。

我不再理他,继续往街道尽头走。吴璜亦步亦趋地跟着。我们从一个个疑虑重重的丧尸间穿过,缓慢,但很顺利。走了快一个小时后,空气里腥咸味加重,我顿时振奋起来——只要走到海滨大道,沿着路往前,就会很快进入一大片湿地红树林,那里丧尸就会少很多。而穿过红树林,就是人类的营地,是吴璜这一趟冒险的终点。

我悄悄瞥向她,满面血污和腐肉的掩盖下,她的表情也不再那么紧张。

这时,一只手拍了拍我肩膀。

我回过身,先是看到一个点燃的烟头,红光后面,是老詹姆的脸。

你去哪里?他问道。

他拍的正是我的右肩,我灵光一现,说: 我晒一晒这朵花。

晒花不是在白天吗?而且月光晒什么,这又不是夜来香。不过它长得好快啊,恐怕这几天就要开了。

我扭过头,从这个角度已经可以看到小花苞颤颤巍巍地探了出来,快到我耳朵的高度了。这朵花确实比一般植物的生长速度快许多,不过也可能是我身上营养丰富。这么想着,我不知道是该得意还是该无奈。

见我不答,老詹姆接着问道: 对了,我想起来,你那位朋友的爱情怎么样了?

我突然有些伤感,说: 他听了你的建议,也认为爱是成全,不是囚禁,幸福是自由,不是一厢情愿。所以他决定放手,让那个女孩去追求爱和幸福。

老詹姆摆了摆手,说: 嗨,我其实都是瞎说的,真正爱她,那就追求她,一不要脸,二不要命。我们丧尸既没有脸皮,也没有生命,简直是为这句话而生的。

我慢慢打着手势: 那你他妈怎么不早说?

哲理嘛,都是因人而异的。

事已至此,我也无法回头,三言两语打发了老詹姆,继续向滨海大道走去。沙滩上的丧尸们并不多,远处的红树林如一片阴翳,这见鬼的一夜终于快到头了。见我摆脱了老詹姆,吴璜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长舒口气。

我眼皮一跳,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她的嘴唇微微嘟起,吐出漫长的气息。

老詹姆鼻子抽动,在浓浓的中药气息中,嗅到了她的呼吸。他的喉咙发出咕咕怪声,脸上僵硬的肉抽动起来,变得狰狞。这副模样我太熟悉了,一步跨过去,把吴璜推开——下一瞬,老詹姆就扑到了我身上。

快跑我无法写字,但眼睛狠狠地看过去,吴璜也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大步往红树林跑去。她一动,所有的丧尸们都闻到了活人的气息,仿佛一场瘟疫在传染,他们躁动着,手脚并用,向吴璜包围过来。

去往红树林的路,被丧尸堵满了。吴璜停下来,绝望地回首看我。

我把老詹姆推开,左右四顾,一下子看到了海滩上那条载沉载浮的人力船。丧尸不会游泳,我想着,立刻拉住吴璜的手,向海边跑去。

四周响起的脚步声汇聚在一起,盖过了海潮。那些刚才还木讷闲散的脸上,此时都换成了疯狂,如果吴璜被他们抓到,恐怕只一瞬间就会成为碎片。这样想着,我加快了脚步,吴璜几乎是被拉着跑的。踏上台阶时,她摔了个趔趄,小腿在台上磕出了血。

血腥味被海风裹挟,四下吹散,丧尸们如同被注射了兴奋剂。他们前赴后继,不断有人摔倒,后面立刻有丧尸踩踏上来,再摔倒,又被更后面的丧尸踩住……很快,他们组成了两米高的尸潮,向我们滚涌而来。

老实说,在闻到血腥味的一瞬间,我也产生了动摇。但肩上的花在招展,牵着的手格外温润,饥饿感只涌上了一瞬间,旋即被压制住。

在被尸潮淹没前,我一把扯开了拴着人力船的细绳,带着吴璜跳了上去。小船只能容两三人,一跳而下,差点侧翻。身后,尸潮滚落,溅起水浪,正好推动小船向海里荡去。我抓起船桨,对准靠得最近的一个丧尸狠狠砸下,借力再把船撑动。砸了之后我才看清,这个倒霉丧尸正是老詹姆,他手里比划了一下: 你就不能砸别人吗?又继续狰狞着冲上来,但立刻被后面的丧尸压进水里。

我知道他心里是不愿意来阻止我的,其他丧尸也如此,但他们的身体被饥饿攥住了,由不得自己。

我看到老詹姆从尸潮里重新钻出,张开黑牙,奋力来咬我,但他的手势却是: 哎呀,我就知道你那个朋友就是你自己。

另一个冲到最前面的丧尸咬住了船板,被我一桨砸开,沉进水里之前,他用手势说道: 你要离开我们了吗?

快划,划深一些,我们就抓不住你了。一个丧尸张牙舞爪扑过来,手指却比划出这样的意思。

你是为了这个女孩离开我们吗?

希望你幸福。

啊,好险,刚刚差点抓到船板了。

水里好凉呀。

……

我和吴璜把船撑到离岸二十几米外的地方,尸潮才逐渐被海水吞噬,势头减缓,后续冲过来的丧尸都沉到了海里。我们再划了十几米,回头去看,只见海面上立着一片密密麻麻的丧尸脑袋,凶狠地看着我,但他们努力将手抬出水面,手指由内而外甩动着。

吴璜精疲力竭,气喘吁吁地靠在船板上。我继续划桨,确定丧尸们彻底追不上来之后,才转身抬着手,手指甩动。

你们在干什么?

我拉过她的手,在她掌心里慢慢写道: 在道别。

 

5

经过了担惊受怕和亡命奔逃,吴璜很快就感觉到体力不支,蜷缩在狭小的船舱里,沉沉睡去。我怕她着凉,脱下了衣服,小心盖在她身上。她已经洗净了丧尸的伪装,这样睡去的模样,像是某种小动物。小船微微晃动,仿佛摇篮,她在睡梦中露出了一抹浅笑。这是我认识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到她笑起。

我看了许久,抬起头,猛然见到一轮巨大的圆月垂在海面上。

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月亮,快要占据了我视野的一半,而且它垂得这么低,仿佛伸手就能摸到。月光亮得出奇,落在海面,被波浪揉成星星点点;另一部分月光落在我身上,我上身赤裸,月辉如同水流,在僵硬腐烂的身体上流淌。

我看看吴璜的侧脸,再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美好与丑恶的区别如此明晰地被月亮照出来。我不禁沮丧,但好在我身上还有一朵花,可以勉强扳回一局。我看向肩膀,不知是不是错觉,肩上的肉竟然隐隐有一丝鲜红的血色。

正要细看时,船旁的水面哗啦一声,一个脑袋挣扎着冒了出来。

老詹姆?我大惊,向他打着手势。

老詹姆在水里扑腾着,有气无力的样子。我警惕地往四周看,见跟上来的只有他一个人,才放心下来。水花声把吴璜吵醒,看到老詹姆,她又惊又害怕,但看了一会儿,突然说: 他好像被绳子给缠住了。

我这才看清,原来是我划船逃离时,船尾的绳子正好缠上了老詹姆的双臂,将他拖进海水里。他手臂被捆,无法拉扯绳子上浮,加上血肉僵化,很快就沉进水里去了。但丧尸的生存并不依赖于呼吸,所以他一直没死,刚刚凭借最后的力气转动身体,让绳子一圈一圈地缠在腰上,这才浮出水面。

但他也等于将自己捆成了粽子,只有头能动,恶狠狠地盯着吴璜。

吴璜现在不再害怕,哼了一声,伸手去解船尾的绳扣。

我犹豫一下,伸手拦住了她。

你解开绳子,他就会沉下去,我在她手中写字,海底辨不清方向,他可能成为鱼食,会死的。

他是丧尸,已经死了。她顿了顿,声音变低,对不起,我不是说你……你跟他们不一样……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 他是我的朋友。

那怎么办呢?总不能把他拉到船上来吧,船这么小,而且他肯定要咬我。

我一拍脑门: 既然这样……

几分钟以后,老詹姆身上的绳子被打了死结,捆在船侧,身体与船平行。他被绳子吊着,没有沉进海里,刚好能仰面漂浮。他的鼻子浮出来时,能闻到吴璜的气息,所以他的表情依旧凶恶。

丧尸的生命真是神奇,这样都能维持生命,要是人类,早被淹死了。

我在她手里写下了病毒两个字。

她点点头: 是病毒改造了你们的身体,让你们的细胞产生变异,不再需要氧气,就像厌氧菌一样。随即,她又陷入了思索,但奇怪的是,既然不需要有氧环境,为什么病毒会对血肉产生亲和性,让丧尸见人就咬呢?还有,既然不能有氧供能,你们行动的能量从哪里来呢……难道是光合作用?可是你们身上没有叶绿体呀。

她说的话我大多都听不懂,但听到最后一句,我高兴耸了耸肩膀,写道: 叶绿体,我有叶绿体。

她凑过来,看着我肩上长出来的花苞,脸上表情变换。看了许久,她问起这朵花的来历,我想起那个独臂丧尸的话,回答道: 有一次在追活人时,肩膀被树枝划开了,可能种子就落进去了吧。

我不认识这种花,借着月光,她再次端详,摇摇头道,但我学的是中医,又在这座城里长大,可以肯定,这不是本地的物种。

我顿时高兴起来,说: 那我要好好养着它,等它开花结果,到时候就知道这是什么花了。

吴璜看着我: 阿辉,你真是个与众不同的……丧尸。

正说着,船侧传来一阵水花声,我凑下去一看,是老詹姆在挣扎。他瞪着吴璜,十分狰狞,但他被捆在腰间的手,慢慢划动,用别扭的手势说道: 是啊,他一直是个与众不同的丧尸,所以才会喜欢你。

吴璜已经知道了丧尸之间有独特的手语,见状问道: 他在说什么?

我连忙写: 他夸你很漂亮。

他不是要吃我吗?

我解释道: 是病毒要吃你,我们的身体虽然每次都去咬人,但心里其实还是不愿意的。不过也没有办法,病毒太强大了,所以我们只能一边咬人,一边用手势交流。

那谢谢你的夸奖。吴璜冲老詹姆说,后者以低声的咆哮回应。她又看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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