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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拂心不愿做我的驸马。

他说他有理想有抱负，转头却与我的伴读私定终身。

直到我大婚当日，他挡在马车前久久站定不肯离去。

下一秒，被我的驸马一鞭子抽成陀螺。

驸马弯弯眼睛。

说话刻薄有力。

柳大人，做人要有脸有皮，你说呢?

1

柳拂心不想做我的驸马了。

母后将这事告于我时，我慢吞吞地喝完了最后一口苦涩的药。

他可有说缘由?

母后摇头。

眼底闪过一丝冷笑。

柳拂心占着这层身份，进出宫门甚是方便，坤宁宫无人不对其恭恭敬敬，从这婚约里头受了多少好处想必心里应当清楚。

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快成亲的时候求陛下收回成命，其中门道如何，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轻轻咳嗽。

心中也不免疑惑。

2

我想去找柳拂心问问。

身边丫鬟若兰低声细语抱怨: 次次都是公主亲自去寻小柳大人，大人难道不知公主身子尚未痊愈，理应是召他多走两步面见公主您才是。

我比了个嘘。

柳拂心才华横溢，如今治国才能逐渐显现，他当伴读这么多年，未来会是太子哥哥的辅臣。

皇家待人，合该近些人情。

况且，我想好好的和他说一说。

行至御花园，却无意听见熟悉的声音。

事情结束后，我会去宁家下聘。

拂心，我愿同你一起

我迟钝地想起。

另一个胆怯又急迫的女声，是我幼时的伴读，宁薇。

窸窸窣窣一阵，应是宁薇解了腰间荷包递给了柳拂心。

宁薇的声音有些颤抖和犹豫: 可是公主与你……

我会解决。

柳拂心顿了顿，补了一句。

我本不愿做驸马。

我懵了懵。

解决什么?解决我么?

若兰已经气得浑身发抖。

她想冲出去按住这两个不知天地为何物的男女。

我拦住了她，微微摇头。

不宜被动。

此时心中疑虑更甚。

柳拂心和宁薇，是什么时候……

3

柳拂心坐在我对面，若兰死死地盯着他，恨不能将他身上盯出个洞来。

我听母后说，你不想做驸马了。

我轻轻咳嗽。

二月春寒料峭，裹上厚披依旧寒气逼人。

柳拂心下意识伸手想摘掉身上厚披再为我披上一层。

我抬手制止，温声道: 外头太冷，我一会儿就回宫了，你先说说缘由吧。

因身子不好，我一向谨遵太医医嘱，多年来，养成了习惯。

情绪波动如湖水漾起涟漪，细细密密，不多，也不大。

能保持镇静，竟多亏了这副病体。

柳拂心垂眸，这张清隽的脸分外好看。

只是我看不大明白。

他告诉我，因为他想做官，想入仕，想有一番成就，实现自己的抱负。

我心情有点复杂。

父皇许我二人的婚约时，便特地提过，准许柳拂心入仕。

用这个作理由，倒显得他小家子气了。

我低头，瞥见他袖口指尖出漏出的一抹粉——在这样百花尚未苏醒的时日，是少女娇羞的心事。

柳拂心一字未提宁薇。

如果不是我在御花园听到他同宁薇的对话，连我都要被蒙骗过去了。

柳拂心啊柳拂心。

我低头抿一口茶水掩饰眼底失望。

那先这样，不日就是宫宴，你记得来，太子哥哥先前让我见到你时同你说一声。

太子哥哥也没想到见面是这样的场景吧。

他望着我的背影，抿唇道: 殿下，恕罪。

我的脚步不停。

何谈罪过，不过是有人的私心太重。

4

父皇在宫宴上言笑晏晏。

我抱着暖炉坐在角落，身边若兰端着药试图骗我不苦。

不知那边说到什么了，众人一阵哄笑，父皇满面红光，太子哥哥推杯换盏。

热热闹闹里，唯有两个人格格不入。

柳拂心和宁薇的位置隔得远了些。

有情人实在可怜。

宁薇总爱偷偷寻他的身影——柳拂心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柳爱卿。

父皇冷不丁的一声，让柳大人有些惊讶。

他出列，兴致勃勃: 陛下——

朕的女儿，可是入不了你们柳家的眼?

父皇眉眼带笑意，这话却实在带有砍头的意思。

公主，怎会配不上一个区区柳氏子?

柳大人年过半百，额发花白，这突如其来的分不清玩笑还是真心的话让他笑容僵在脸上，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陛下恕罪，此言，此言……

我有点不忍。

偷偷朝父皇眨眼睛。

父皇被这模样逗乐了。

行了，他不耐地挥挥手，一把年纪了怪折腾，让你儿子自己说吧。

柳大人仍旧一头雾水。

想来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干了些什么足以人头落地的事。

柳拂心平静起身，跪下拜伏，再将收回与我成亲的成命说了一遍。

柳大人刹那间脸色铁青，他指着柳拂心直哆嗦: 逆子混账

太子哥哥的酒盏代替父皇猛地砸到了柳拂心的头上。

他向来好脾气，唯有这次，面色极寒。

柳拂心没有动。

任由额角砸出了血。

宁薇眼圈通红，看向我时带了两分埋怨。

不明白她的埋怨在何处。

怪我阻了他们这对好鸳鸯。

若没有我，他们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

毕竟，一个是我的伴读，一个是太子哥哥的伴读。

我起身向父皇告退，临走前，看了地上的柳拂心一眼，将手帕丢给了他。

擦擦吧，不体面。

心中格外平静。

像一直以来下坠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和柳拂心，大约就这样了。

从前，驸马一事是柳家求来的，更是柳拂心自己答应的，如今，要的是他，毁约的也是他。

我深吸一口气。

柳拂心说是为了仕途，实则只是用这个理由搪塞我，把我和我的身份看得极轻，打心底里不尊重公主罢了。

能为与宁薇相守，不惜当众做到这份上。

果然是真爱。

一片紧张里，门外有人踏了进来。

我和那人对视了个正着。

淡蓝长衫，腰悬白玉，一张分外秾丽的脸，双眸狭长，唇色殷红。

似风尘仆仆赶来。

他看见我，唤我声殿下。

我愣愣。

急忙掩饰微泛红的眼圈。

走不了了。

原是人还没来齐。

5

冷下的场子因薛照玉的到来热络。

父皇高兴地多喝了两盏，母后也多说了几句话。

大将军境外身子可还安康?

薛照玉含笑: 尚可，家父同样挂念陛下甚久。

薛照玉，薛大将军独子，自幼随父镇守边关，每逢年关，将军一家便会回来。

他同父皇聊得有来有回。

父皇脸色和缓，让地上的柳拂心起来。

柳拂心一言不发，沉默着回了座。

薛照玉坐在我身旁的空位上。

我方知道，原是给薛照玉留的位置。

殿下，别来无恙。

薛照玉又同我说话。

我含糊应声，偷偷攥紧了衣摆。

作为公主，自当敬重边关来的薛世子，可薛照玉身上的气息我是有些怕的。

我纠结地望了他几眼。

边关苦寒，迫人气息是边关将士们戍守厮杀得来的，是为国为疆更是为民。

我是一朝公主，不应当令将士心寒。

一番纠结之下，竟把自己哄好了。

好像也没那么怕薛照玉了。

我也小声说。

别来无恙。

6

皇命难收。

可父皇疼我。

他问我，究竟该不该让柳拂心的人头落地。

我摇摇头阻拦。

柳氏一族为朝效力久矣，柳拂心才貌更是名动京城，父皇不能杀他。

错的是柳拂心，父皇废了婚约，广而告之天下，一来柳氏无情，受世人唾骂是他们自己的事，二来也显皇家心胸宽广。

可如此这般，只能委屈你。

我摇摇头。

儿臣体弱多病，本就不是儿郎们的好去处，冲我来的，无非是图荣华富贵，何来真心?儿臣不愿父皇为难。

父皇斥我不懂避谶，不准许我再乱说话。

我笑笑，又有些难过，其实都是事实。

拖着一副病躯，走两步便气喘吁吁。

药一年到头不离手。

若非生在皇家，恐早已一命呜呼。

想必，没人愿意同一个病秧子白首偕老。

殿下倒是仁善，想得格外周到。

出了养心殿，一同出来的薛照玉淡淡道。

我瞅他一眼。

世子此言何意?

薛照玉慢条斯理: 此等狼心狗肺之人，殿下理应断其双足，教他何为当一条听话的狗，再游街三日以儆效尤。

若是换成军中处理叛徒，还要再加上斩首。

我: ……

我轻轻咳嗽掩饰震惊。

世子是性情中人。

薛照玉莞尔: 公主豁达。

7

我豁达吗?

其实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若兰小心翼翼地递来水和帕子。

我窝在锦被里眼圈通红，想着那会儿薛照玉同我讲的话，越想越心酸。

我为何同父皇说出这些违心的话。

若兰心疼: 公主长大了，会顾大局了。

成了公主，便要懂得顾全大局。

怎么会不难过。

听到柳拂心自己跪出来说的时候，心脏倏然揪在一处，细细密密的麻和酸楚。

我钦慕过他。

彼时年幼，我爱跟着太子哥哥，便能时常与柳拂心撞面，他同温润如玉的太子不同，清冷矜贵，无论是读书还是旁的，他总能安安静静做得很好。

我小心翼翼地喜欢他。

是他同我坐在廊前柳树下，耐心为我讲那些繁杂的课业。

是他同我面红耳赤地面对面，吞吞吐吐说想做我的驸马。

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我憧憬多年的婚事和少女心事，破碎在他随口一句我本不愿做驸马。

我仔仔细细地想。

忽地忆起，宁薇做伴读时，一直跟在我身后。

她偷偷地站在我们相处的每个角落。

是不是也像宴上那样，同柳拂心眉目传情。

二人之间阻着一个碍眼的我。

遥遥相对。

好不可怜。

我竟成了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的罪魁祸首。

想着想着，我坐了起来，皱眉。

若兰: 公主，怎么了?

我摆摆手表示没事。

只是突然有点郁闷。

8

柳氏失去了进出宫特权。

父皇连着一并削去了宁家的特权。

柳拂心要见我。

我端坐上首，殿内药香熏得人有些困。

为何不准宁薇进出宫?

柳拂心一如既往面容清冷，没什么表情，可细听，这话里有质问的意味。

我想起圣旨下来时，宁薇哭红的双眼。

只好委婉提醒他: 是整个宁家，并非宁薇，这是父皇决定的事。

柳拂心站得很直。

他淡淡看向我。

那一眼，仿佛自认为已经看穿我。

我知你是因宁薇。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