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之痛七年之痒

原因很小，是因为助理顺手帮他理了下衣领。

1

今天是女儿的周岁宴，迟青川很忙，席间在不停地打电话，新招的助理苏雯匆匆赶来，附耳过去告知他项目出了问题，他烦躁地扯一扯领带，领子翻起来一个角，继续未完的电话。

我的手刚刚抬起，苏雯便先一步伸出指尖把那个角按了下去。

迟青川有条不紊地应付完电话里的合作方，换上得体的笑给席间的亲友赔罪，微凉的唇先贴了贴我的脸颊，又亲了下我怀里的女儿，轻声说:

我要去一趟公司，我把苏雯留在这里帮你，你累了就先回家好吗?

自那件事后我与迟青川再未有过争吵，他待我也越发温柔，女儿出世后更甚，用我妈的话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我略略点头，眼睛却未离开他领子的那个角，挺括又锋利，像一把刀。

应付完亲戚，苏雯开车送我回家。

她是港城大学的高材生，样貌普通但才能出众，入职短短一年，已经是迟青川的臂膀了。

我看向她专注开车的侧脸，柔白无暇，是正风华的年纪，显得后视镜里偷看的我像阴沟里的老鼠。

注意到我的目光，她开口询问: 夫人有什么事吩咐吗?

你喜欢迟青川吗?

车子微微一刹又恢复平稳，苏雯眼神慌乱，握着方向盘的手因用力失了血色。

是我越界了，我会尽快辞职的。

年轻又高知的女孩子总是脸皮薄的，那点萌生的小心思被我看出来了以后就无地自容了。

我只是敬仰迟总，从来没想过破坏他的婚姻，他很爱你。

苏雯尽职尽责将我送到家，面红耳赤地留下这句话后离开了。

把女儿交给保姆后，我瘫坐到沙发上闭上了眼，不知过了多久，门咔哒一声，迟青川回来了。

我未睁眼，只听着他的脚步挪进，我被拥入一个略略带着酒气的怀抱里。

怎么在这睡?

他的语气透出真诚的关切，手还在搓着我的双臂，生怕我着凉。

我盯着他的眸子不说话，他低头啄一下我的唇。

不开心?

你知道苏雯喜欢你吗?

他搓着我的手霎时停止，眼里的光黯下去，声音更温柔了:

怎么这么问?

看来你知道。

我回了一个陈述句，从他怀里坐起来。

他这时候才显出一丝慌乱，蹲下来手握住我的膝盖，仰视着我。

阿瓷，你这次真的误会了，我和她什么都没有，只是同事。

她能力很好，能帮到公司很多，自然就接触得多了些。

我知道你对那件事耿耿于怀，但我们说好了要往前看，你相信我好吗?

他的眼圈红了，我不会再犯错，你相信我。

这一年以来，他跟我说得最多的三个字从我爱你，变成了相信我。

他推掉了所有能推的酒局，在家陪我陪女儿，甚至请了老师学做月子餐，小心翼翼地讨好我，夜里孩子一哭，他比保姆醒得还快，身体力行地想要重建我对他的信任。

二十年的感情，我也不甘心，我也想挽回，可这一年的我们像是在沙漠里头种花，纵使一瓢一瓢的水下去，也再结不出信任的果实了。

我推开他，语气透了决绝。

青川，我累了，我不想去猜你有没有越界，但你允许她越界了。

其实你我都知道，那件事以后，我们就该离婚了。

2

我和迟青川 15 岁相恋，到如今的 35 岁，相伴了整整 20 年。

他当年一穷二白，做生意为了省钱，我就和他一起睡在灰扑扑的仓库里。

那时候最苦，那时候也最爱。

天道酬勤，生意终于上了正轨那天，他抱着我欢呼，笑着笑着就哭了。

生意越做越大的时候，我开始备孕，指标不好，医生语重心长劝我考虑试管。

可一次失败，二次失败，三次失败，没有原因地怀不上。

我把满满几抽屉的针管掼在地上，崩溃大哭。

迟青川从背后紧紧抱住我，头埋在我肩膀上，潮湿一片，安慰的话说了太多遍，他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我看到他箍在我身前犹在颤抖的手，陡然发现他带了一副陌生的袖扣。

夜里趁迟青川睡着，我第一次检查了他的手机，看到了和我一起置顶的周思。

招聘的时候，迟青川还特意向我报备过他招了个美女秘书，我有些印象。

两人的聊天记录很日常，倒也没有什么出格的。

我又点开自己的聊天框，才发现了问题在哪:

他会在我发给他的搞笑段子后回哈哈哈哈，而后转发给周思跟她讲你快看好好笑。

他会在我跟他无理取闹的时候打电话过来轻声细语地安抚我一番，转而给周思发一句中午和我出去吃吧，我请你。

他会在我拍了试管失败的报告给他以后，不远千里赶回家抱着我度过难关，但回来的路上却跟她说今天好累啊。

迟青川和我聊天的缝隙，都被她填满了。

早上，我问迟青川，能不能换个秘书。

他看到我手里的手机，连声答好，说只要我相信他，什么都可以。

周思很快离了职，新的秘书招了位男士。

接连打击，我身心俱疲，出门散散心。

迟青川二话不说就帮我订了机票酒店，让我先去，他处理好就来找我。

海城的海真的很美，我放松身心玩了几天，也放下了很多东西。

迟青川在结婚纪念日如约而至，带来了漫天的烟花。

他揽着我在落地窗旁看了好久，问我: 喜欢吗?

那一夜我们找回了激情，他箍住我不知足地缠了整晚。

他隔日先离开回去上班，我又多呆了一个多星期，有天早上起来突发奇想，拿着试纸测了测。

我盯着那条微乎其微的杠好久，才如梦初醒般想要去医院。

拿着宫内妊娠的报告单走出门诊大楼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脸上冰凉，一摸，全是眼泪。

忍住了给迟青川打电话的冲动，我想当面告诉他。

飞速买了机票，回到家的时候已是凌晨，可出乎我意料，家里没人。

我点开迟青川的聊天框，他明明 11 点的时候跟我说晚安。

我点开了定位软件，显示迟青川的那个红点出现在了一个小区楼里，我脑子嗡地一声。

周思住在这个小区。

从之前迟青川发过给我的简历上，我找到了周思的详细住址。

驱车过去的时候，我来不及想什么。

到了地方，我只看到半掩还未来得及关上的大门，以及人去楼空的房间。

再打开手机，那颗红点显示在最近的一家医院。

我突然就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赶到医院的时候，我在急诊看到了他们。

深夜的医院依然嘈杂，他们没发现我。

我走去护士台问怎么了，小护士头都没抬丢出四个字。

意外流产。

心脏跳慢了一拍，我还抱了最后一丝侥幸的可能，走近了些，听到了迟青川的话。

孩子摔没了也好，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不能让我老婆知道。

3

那件事被我撞破后，我想打掉孩子，医生却说这次不要以后可能再怀不上了。

妈妈也劝我:

迟青川跪着给我签了协议，钱都给你，女人有钱有孩子就够了，情情爱爱的能维持多少年呢，到最后都那样。

后来产检的时候碰上医闹，迟青川护在我身前，被捅了一刀，殷红的血漫出来。

我扑在他身上嚎啕大哭，心里虽还不甘，但也放任那件事在生死面前翻了篇。

我本来以为近二十年的感情，纵使有了隔阂也能过得下去。

但我很快发现，我做不到。

因为前面十几年，实在太美好了。

我之前对他多信任，以后就会多不信任。

于是这两年，我疑神疑鬼，偷偷查他的手机，闻他的衬衫，期待找出什么，又害怕找出什么。

我知道迟青川知道，他小心翼翼地跟我维持着表面恩爱，事无巨细地扮演着模范丈夫，只偶尔在被发现他回家了却坐在车里，或者深夜在阳台抽烟的时候才暴露出几分他的疲累。

苏雯按下的那个领角，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不用你净身出户，我只拿我应得的，女儿的抚养权我要，你可以探望。

他未像以往一般挽留我，直到我要离开，他才问了一句:

是因为陈星洲回来了?

我脚步一顿，你说什么?

你为了这么点事情要离婚，我想不到其他的理由。

他这么多年都没结婚，他一回来，你就要离婚，你让我怎么想?

我无言苦笑，你觉得是就是吧。

陈家和我家是邻居，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年少的情愫总是朦胧，那时候朝夕相处，以为是爱情，后来碰到迟青川，才明白喜欢和爱的不同。

我和迟青川结婚以后，陈星洲移民去了国外。

这么多年，他除了节假日和生日的问候，连近况都不曾交换过。

要不是迟青川说出来，我都不知道他回国了。

我抱着女儿回娘家，期间收到迟青川的信息。

离婚的事我不会同意，我不会让我女儿喊别人爸爸。

我快速回复:

没有别人，青川，二十年的感情，我不想闹得不可开交，我们好聚好散行吗?

不可能，其他我都能答应，离婚绝不可能

我疲倦地闭了闭眼，家门被敲响，开门是提着一堆营养品的陈星洲。

4

他说刚回国还是住在隔壁，来看我妈，没想到我在。

家里我的行李铺得到处都是，很明显不是单纯回娘家小住，我干脆直说:

我和迟青川在办离婚。

他僵住一瞬，怎么会?

我笑笑，没再往下说。

我妈去买菜了，你等一下吧。

刚招呼他坐下，门又被拍响，婆婆气势汹汹地进来，看到了陈星洲以后更加怒不可遏。

叶瓷，我倒看不出你这么厉害，一边吊着青川要财产，一边在家里养着男人呵。

陈星洲倏然站起，挡在我身前: 你嘴巴放干净一点。

怎么，敢做不敢认啊?我就说怎么好端端要离婚，敢情是找到下家了，嫌我儿子老了，想卷了钱跟小白脸过快活日子?我告诉你，你想得美

陈星洲想把她推出门，她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

叶瓷，我告诉你你欠我们迟家的还不完我儿子命中本来有子的，生生被你害死了，他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钱，现在生了个便宜货就想拍拍屁股走人，不能够

刚结婚的时候，她花了大价钱请人算命，说迟青川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儿子。

自打那起，她就开始催生。迟青川未发迹前，只敢旁敲侧击，后来有钱了，开口就是要孙子。

再后来我怀不上，她一边心疼钱一边到处在小区里炫耀她给我花了多少钱做试管，说她是个多包容的妈，每天下楼遛弯跟一群婆讨论我的生理期。

撞破周思那次我悲恨交加晕了过去，一醒过来就听到她在数落迟青川。

你现在手底下管着上万人，跟伺候祖宗一样伺候她还得不到一张好脸，她自己肚皮不争气，就别怪男人出去找。

别人家孩子都满地跑了，我们家嘛，钱么一把把的花，孙子么毛都没见着一根，今天更好了，一上来告诉我一个好好的孩子没了

要不是她生不出，也没有这么多麻烦事，那什么试管否管的，怀上了也不一定是你的种

女儿出生的时候，她反复拉开衣服确认了好几次，怒气冲冲去砸了算命的摊子，之后又被那假道士说服，周思那个才算迟青川的第一个孩子，于是，这断子绝孙的账就算在了我头上。

以前她是我婆婆，我怎么都要让三分，可现在不是了。

我点开手机里迟青川之前发给我的结扎报告，给她看。

迟青川还跟我在一起你是不会有孙子的，你该去劝劝他赶紧离婚另找，两年多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复通?

当年迟青川为了表忠心，去做了结扎，说这辈子只要我肚子里那一个孩子就够了。

你这个小杂种，你敢害我儿子

她歇斯底里起来，抬手想扇我巴掌。

我主动把脸递出去。

迟青川一早就签了财产公证，无论婚姻存续与否，钱都是我的，我心善，本来打算只分一半，今天有本事你就打我，你看我敢不敢让他净身出户。

5

她霎时刹住，一边哭喊着老天没眼，一边又坐回了地上撒泼，开始自顾自哭起了她的不容易。

哭了快一刻钟，迟青川终于来了。

一句够了，一句跟我回去，结束了这场闹剧。

迟母被迟青川先一步吼下了楼，他看到了我身后的陈星洲。

冷笑一声，这就是你跟我说的没别人?

说完转身就走。

我深深舒出一口气，脱力般坐回沙发上，脑子里一团乱麻，直到陈星洲抱着女儿从房间里出来，我才知道孩子哭了好久了。

他有些笨拙地哄，我伸手接过来，道了声谢谢。

阿瓷，你过得不好。

我鼻子一酸，险些止不住泪。

今天让你看笑话了，留不了你吃饭了，改天我再请你。

他沉默地将满地的行李一一顺好，才开门离开。

离个婚而已，没什么笑话不笑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