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盛开的花

江帆礼的父亲疲劳驾驶出了车祸。

我失去了最爱我的爸爸，也失去了声音。

江帆礼跪在父亲面前发誓会一辈子对我好。

高三那年，我们说好要一起上清华。

直到他遇见了许肆。

他们逃课翻墙去看小电影，喝酒、抽烟、机车样样不落。

我怕江帆礼影响前途，好心好意劝他，却无意间听见他和许肆说:

宋枝?她也配?她的前程就那样了，哪个名校会录取一个残疾人?

他不知道的是，有好心人资助我看病，我左耳的听力在慢慢恢复。

我听得见。

后来，我晃了晃手里清华的录取通知书:

抱歉呀，后面的人生，就不奉陪了。

1

分班考场上。

我看着第一排第一个空着的位置微微出神。

这次考试很重要，决定了高三的分班。

而江帆礼，还没来。

几个后排的男生交耳议论:

卧槽，你猜我刚刚来的路上看到什么，江神在学校旁边的小巷子打架

开什么玩笑，你看错了吧?

绝对没看错，听说他新交的女友校花级别，难怪能拿下江神啊

我的呼吸微微一滞。

哎呀，反正少写一小时也不影响他的第一，上学期的英语竞赛，你忘了吗?

也对，江神就是江神，不像某些人，吊着车尾进重点班，全靠江神辅导。

他们说的吊车尾，就是我。

那次竞赛，我也记得。

高二的一次英语竞赛，江帆礼迟到了，没赶上听力。

大家都以为他要和拿奖无缘了，老师在替他可惜。

可他只是云淡风轻地笑: 没事，校园的广播挺大声的，我还是有听见一部分的。

所有人都不信，他迟到了十几分钟，英语竞赛也不像平时的听力那样简单。

但就是这样，江帆礼仍旧以最高分拿下了一等奖。

也因此成了大家口中的学神。

……

铃声响起，监考老师进来，顺便关上了教室门。

我的心跟着沉下去。

他难道不知道这次分班考有多重要吗?

02

昨天放学，有个混混打扮的男生强行拦住我的路。

塞给我一个纸条，让我帮忙交给江帆礼。

我根本就不认识他，加上本能的恐惧，快速摇头离开。

可是没想到放学后江帆礼走过来，将那张字条用力丢在我桌上。

你知不知道，许肆在等着我救命?

她被隔壁班的混混骚扰欺负，你们都是女孩子，你有没有一点同理心?就因为你是聋子我就得只围绕你打转?

从前，他就算对别人再桀骜不驯，对我也是永远耐了性子温声细语的。

我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江帆礼，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着急解释道: 我不认识那个人，我不知道。

他似乎才意识到上一句话说重了。

小聋子，我知道你吃醋，但是这次你真的过火了。

他不轻不重捏着我的脸，等许肆回来之后，你好好和她道歉。

聋子?

这两个字说出口的时候，我整个人愣在原地。

他知道，我也知道。

我是怎么变成聋子的。

十岁那年的除夕夜，是我最痛苦的记忆。

明明是除旧迎新的日子，我却因为一场无妄之灾，失去了最重要的亲人。

和父亲一起消失的，还有我左耳的听力。

就在我觉得世界崩塌的时候，江帆礼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他红着眼，义无反顾地跪在我的身边。

当着父亲的面，声音稚嫩又坚定: 叔叔，父债子偿，这个道理我懂。

我会保护她的，会把她当做亲妹妹，一辈子对她好的。

爸爸把用盒子装好的银镯子拿出来，颤抖地放在我手上。

又把我放在江帆礼手上。

他对我说: 枝枝，如果哪天你真的很困难，就把这个镯子拿去打了。

少年的肩膀瘦小，可那双眼里的坚定却在那一刻给了我一丝活下去的勇气。

明明是轻如鸿毛的承诺，保质期却是永远，是长长的一生。

之后的许多年，江帆礼就像那年在父亲的病床前承诺的那样，把我保护得很好。

同学嘲笑我耳聋，孤立我时，他把我护在身后: 宋枝是我亲妹妹，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儿，谁敢动他，我跟谁拼命。

我因为听不清，跟不上老师上课的进度，他就熬夜整理笔记，在课后耐心帮我补课。

他还求家里的亲戚帮我找关系、借钱，带我去看最好的医生，用自己一点点攒下来的钱给我买助听器。

我们每天一起上下学，考上同个高中。

如他们所说，我不是江帆礼。

我拼尽了全力学习，才堪堪够资格和他在第一考场。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我们约好要一起上清华。

可，直到开学考最后一门考试结束，江帆礼都没有出现。

03

考试成绩出来后，我从第二十名上升到第十一名。

老师看着成绩单几番欲言又止。

最后叹了口气。

宋枝，你进步很大了，上一本没有问题，但你想和江帆礼一起冲清华，恐怕……

我懂的，还不够。

老师，我会继续努力，我想争取。

刚打开门打算出去时，正好撞上江帆礼从外面被班主任带着走进隔壁办公室。

他额头上贴着纱布，眼角有几道淤青。，一只手还打了石膏。

根本没注意到我。

我有些错愕，在我的印象里，江帆礼是穿着普通校服也格外出挑的少年。

隔壁传来班主任的声音:

考试不去，上课也不上，真当自己是天才啊?你不学有的是人学

班主任气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江帆礼，你这么聪明，别在关键时候犯糊涂啊

你和那个女生真的不是一路人，老师看过太多这样的例子了。你说等你安安稳稳高考后再恋爱不行吗?你不是和你们班的宋枝约好了吗?

老师，别什么事都把我和宋枝绑一块儿行吗?烦。

我关门的手停在空中，顿了顿。

鼻尖竟莫名有些酸涩。

她又不聪明，除了拼命努力还能怎么样?

江帆礼扯了下唇角: 老师，我自己的成绩我知道，下次考试我要还是年级第一，你就别管我了，行吗?

班主任叹了一口气: 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我不反对。

老师真心实意地劝你，高三了，还是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宋枝至少是很乖巧踏实的孩子，你们如果是在一起学习老师决不多说……

江帆礼终于不耐烦了: 宋枝宋枝，又是宋枝，是不是她高考考砸了也能怪我身上?

我又不是她爸，凭什么管她一辈子?

我瞳孔微缩，怔愣在原地。

呼吸在一瞬间彻底停止，脑子一片空白，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炸开。

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江帆礼在父亲病床前的承诺。

他说: 叔叔，您放心，我会照顾她一辈子的。

那样的坚定有力，以至于隔着整整七年，我也愿意相信他。

可这一刻，我才意识到。

曾经那个在升旗会上和年级主任硬刚也要让我进重点班的江帆礼。

也能说出和那些人一样伤害我的话。

他说得对，他不是我父亲，他没义务管着我，可是，我又要求他做什么了吗?我只是希望他在关键的时候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我死死咬着泛白的嘴唇，心口难过的要喘不过气来，眼泪也不听话地往下掉。

突然，办公室的门被打开，江帆礼从里面走出来。

和我正好四目相对。

04

眼中闪过一抹慌张: 怎么哭了?谁惹你了吗?

我摇了摇头。

告诉他我要回教室学习了。

江帆礼却拽住了我的校服袖子。

等会儿。

宋枝，你现在在重点班了，老师也关照你。但是许肆不一样，她长得太漂亮，总有人不怀好意想欺负她，上次你没及时告诉我，差点害得她被霸凌。

你放学和我一起去看医院看许肆，好好给她道个歉。

我垂下眼，咬着嘴唇倔强地开口: 今天作业好多，我不想去。

可一向尊重我意见的江帆礼，却不管不顾地抓着我的手往校门外走。

边走边说: 你不就是在意你的成绩，还有我辅导你吗?现在你如愿进重点班了，我也答应继续辅导你，但是宋枝，你必须面对自己的错误。

路过的同学都在议论，我甚至不敢抬头和他们对视:

江神今天是怎么了?宋枝平时不是他的宝贝疙瘩吗?

你不知道?江神的女朋友受伤住院了，听说就是因为宋枝

刚刚我在办公室，听到江神说什么管她一辈子……

我和江帆礼顶着烈日，骑了五公里的共享单车到医院时，已经大汗淋漓。

可医生却说，许肆已经办了出院手续。

江帆礼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眉头紧皱，焦躁不安显而易见。

他带着我一边大步往外走，一边掏出手机不停拨打着许肆的电话。

刚迈出医院的大门，就听到一阵娇媚的女声: 你是在找我吗?

许肆穿着黑色包臀裙，挑染的大红卷发风情万种地在风中摇曳着。

艳丽的口红落在她的唇间，眉眼间尽是媚态。

除了额头上的纱布，全然不像一个病人。

她一只手抓着江帆礼的领子，另一只手从他的额头摸到下颚线，露出勾人的笑: 这么多汗，怎么?这么关心我?

江帆礼皱着眉头，语气间的指责和关心毫不掩饰: 你怎么伤没好就乱跑还有，你和学校请假了吗?需要我去说明情况吗?

我又不是学霸，老师没那么关心我。许肆抬着下巴冲江帆礼笑。

可我关心你。

江帆礼的眼神落在她额头上的伤口，脱口而出。

高中三年，不少女生会拿着习题在课间来问江帆礼，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一眼。

却会亲手帮我整理数学笔记，耐着性子帮我分析物理压轴题。

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他的例外和偏爱。

可如今，江帆礼的那份温柔，终于也给了别人。

你以后想做什么，可以先提前和我说吗?我担心你。

他的嗓音温柔又带着诱哄，我用力别过脸，强按下几乎淹没我的酸涩。

许肆错开话题，像才看到我一样。

她的将我上下打量，眼神最后停留在我的胸前: 这不是你的宝贝枝枝吗?怎么，今天舍得带我面前来了?

又故意挺了下胸膛，撩着头发。

带着香气的发丝打在江帆礼的脸上，他的喉结动了动，声音莫名沙哑: 带来给你道歉的。

许肆顺势搂过我的肩膀，笑嘻嘻开口: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我又没事。

既然来了，我晚上带你出去玩?你这种乖学生肯定没见过，新鲜刺激得很——

许肆

我还没开口，就被江帆礼突然打断: 她就算了，别带坏她。

江帆礼不动声色地挡在我面前，像从前很多次挡在我面前一样。

可有些东西已经变了，不是吗?

许肆见好就收，她努努嘴: 好吧好吧，那我们快走吧，我可不想继续待在这个满是消毒水的地方。

这时，大门边传来争吵和哭喊声。

女人的惨烈哭声引来了不少围观的群众，大家围在门口，挡住了我们的路。

她蓬乱的头发下面一双眼睛折射出骇人的寒光，显得分外癫狂: 我最重要的人死了，死了，你们也别想活……

女人从包里猛地掏出来一把水果刀，冲向了围观的人群——是我们所在的方向

凭什么你们的命就高贵?她长得漂亮就有人陪着哄着，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的命就不是命吗?

说完，她朝许肆径自捅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我下意识叫了一声: 江帆礼，你小心——

等我再反应过来，一把锋利的刀毫无预兆地穿透了我的左手。

鲜血喷涌而出，在空中留下一个好看的抛物线，然后落在医院洁白的墙壁上，刺眼得很。

女人眼里无措与恨意相交织，指尖微颤，下意识地从我的手里抽回那把刀。

我低头，看到衣服上慢慢晕染开的鲜血。

剧痛让我的意识慢慢模糊，恍惚间，我看到了江帆礼和许肆紧握的双手。

原来，在生死关头，江帆礼下意识想保护的人是许肆。

不是我。

05

医院病房里，刺鼻的消毒水气味缭绕。

江帆礼坐在我的病床旁，满眼血丝，一看就是熬了个通宵。

见我醒来，他死死握住我冰凉的手，嘶哑道: 枝枝，对不起。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垂下眼，紧紧抿着下唇，眼泪一颗一颗无声地滚落下来。

我不知道江帆礼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知道现在是高三的关键时刻，知道我只要有一点松懈，就会与梦校失之交臂。

他也知道，我只能通过高考改变命运。

可他还是亲手把我推到刀下。

如果江帆礼只是一个陌生人，我不会这样难过。

可我们曾经那样亲密，他对我那么好。

那个曾经看我受一点委屈都心疼极了的少年，现在对我却比任何人都残忍。

枝枝，不哭……

江帆礼无措地伸手帮我擦眼泪，粗粝的指腹触碰到我的眼角时，我看到了他眼中的泪光。

这时，许肆蹬着红色高跟鞋，穿着小吊带从门外进来。

刚走近我就闻到了她身上刺鼻的香水味，混杂着烟味。

你醒了就好，真是对不起啊，让你来看我还发生这种事，许肆将手上的袋子递给我，枝枝，这个就当给你赔罪了，等你伤好了，我请你去喝酒。

袋子里是一条黑色露腰连衣裙，风尘味很重。

我垂下眼，递了回去: 不用，我还在读书，用不上这个。

枝枝，你不会还在生我气吧?许肆撇撇嘴: 这是我花了好多时间为你挑的，别那么保守嘛，要大胆尝试新的东西。

江帆礼皱着眉头: 不就是一件衣服，收下吧。

许肆和你不一样，她自信张扬，从来都不怕穿这些衣服，你多和她学学。

是啊，在江帆礼心里，我从来都不如许肆。

我胆子小，又不爱说话，只会闷头学习。

而许肆大胆自信，鲜活肆意，面对一群人也不会露怯。

我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江帆礼帮许肆拉好衣服，又脱下校服外套盖在她身上。

看着他们亲密的举动，我心里刺痛难言，可我还是想拉他一把。

我沙哑地开口: 许肆，你要是真喜欢江帆礼，就不该耽误他。

高考对于一个人有多重要，你应该也知道。

许肆眯起眼睛，当着我的面和江帆礼十指紧扣: 你觉得我耽误你了?

那要不我们分手，你去和她一起考大学?

江帆礼的眼神里划过一抹暗色，扯了下嘴角，宋枝，你能别对我有这么强的占有欲吗?有时候真挺受不了的，我又没说彻底不管你——

我觉得很累。

不管是谁劝江帆礼，他都听不进，甚至还要误解别人的好意。

因为他从小到大都是天才，高考对他来说只是一件小事。

而许肆，才是那个需要他陪伴和用心的人。

突然，我不想再看到江帆礼，也不想再听到他的声音。

我说: 江帆礼，你走吧，我的确不需要你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