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春红

我赶到时，他已经被店小二们揍得说不出话来。

我本还有些愧疚，却在看清他脸时，

忍不住大笑出了声。

谁懂啊，我竟然亲眼看见我那不可一世的前夫落魄的不如狗了。

1

贺春楼里的钱掌柜找来时，我正在成衣铺子里检查衣衫样式。

东家，不好了，有人来吃霸王餐。

我没有看他，只是摆摆手。

打出去就好了，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钱掌柜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打了，打过头了。

我顿住了手，随后转头看向他，故作镇定地问道。

死了吗?

他挠了挠头，有些不确定。

应该没有，我走的时候还有气儿呢，我们也没用多大力，谁知道他那么脆。

我瞪了他一眼，随后急匆匆朝着门外走去。

做生意最害怕的就是染上人命官司，早就说了，遇上吃霸王餐的无赖，要么扣住去报官，要么直接打一顿后将人赶出去。

谁叫他们将人打死了

我赶到贺春楼时，门口已经围满了人。

身穿白色衣衫的男子生死不明地躺在门槛处，一旁的小二们焦躁不安地看着。

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们。

都愣着干嘛，等着给人送终呢?

见我出现，众人才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迎了上来。

东家，您可算来了，我们真没用力，就推了两下他就晕过去了。

我伸出手一人脑袋上给了一下。

蠢死你们算了，小武，去请大夫

阿七，叫他们散开。

小，把他扶起来。

在我的吩咐下，众人纷纷动了起来。

我蹲下身子，想要查看那男子的状况，却在看清他脸时愣在了原地。

齐松亭?

这厮怎么在这?

他不是已经高中状元迎娶公主走上人生巅峰了吗?

怎么混得在这吃上霸王餐了?

我又打量了下他的穿着，布料倒还是他往常喜欢的云锦，只不过，寒冬腊月的，他的身上竟只穿着这么一件单衣，而且瞧着衣袖和领口处，已经染上了不同程度的斑渍，也不知这身衣服多久没换了。

真不知从京城到南安城的这一路，他是怎么过来的。

我顿时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谁懂啊，我竟然在这偏僻的南安城，见到了狼心狗肺、不可一世、抛弃糟糠的前夫

还混得如此之惨。

当初和离时我心中多恼怒，如今我的心情便有多愉悦。

齐松亭，你也有今天。

要说我和齐松亭，便是一段贯穿彼此成长的孽缘。

2

我叫贺春，自幼便生活在这南安城内。

阿爹阿娘开了一个馄饨铺子，生活也算过得安稳。

齐松亭是隔壁齐秀才的儿子，他的母亲岚姨是我阿娘的闺中密友。

所以，我和齐松亭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可我们却自幼便看不惯对方。

他的阿爹是个读书人，所以他自小便满嘴的之乎者也。

学的都是君子理法、诗书礼仪。

而我就不同了，我爹娘只有我一个女儿，也不指望我有什么大的出息。

他们对我唯一的要求，便是要学会保护自己。

在这个世道，女子本就活得比男子艰难些。

所以他们从不要求我性子文静温和，反而希望我泼辣些，这样才不会随意被人欺负。

齐松亭最看不惯的便是我这副泼辣无理的模样。

而我最讨厌的就是像他那样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废物。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越长越大，我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

齐松亭那厮，竟然越长越俊俏。

可以这么说，整个南安城都找不出长得比他还俊俏的男子了。

唇红齿白、眉眼如画，头发黝黑黝黑的，加上他又极爱穿白色的衣衫，站在那里乍一看，就像是仙人下凡一样。

十来岁，本就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更何况，身边还有着他这样的极品。

想不动心都难。

我没读过几天书，识不得几个字，平日里跟他也聊不到一起来。

可我会做饭啊，我做的饭那是方圆百里有名的好吃。

自我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后，便不再与他处处对着干。

相反，我经常将做好的红烧肉、炖肘子、蟹粉圆子、小馄饨等拿手好菜送到齐家。

久而久之，莫说岚姨，便是古板无趣的齐秀才都开始偏心起我来。

可齐松亭却始终没有反应。

饭没少吃，那张嘴倒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讨喜。

男女授受不亲，贺春，你是女子，更要注重自己的名声，总往我家跑，小心日后嫁不出去。

我笑嘻嘻地凑近他。

嫁不出去你娶我呗。

不知是被我这话羞的还是气的，他顿时红了脸。

贺春，你个姑娘家家的，婚姻嫁娶之事怎可随意挂在嘴边，知不知羞

我定要告诉贺伯父和琴姨去，让他们好好管教管教你。

我嗤笑了一声。

齐松亭，你读书读傻了，婚嫁之事事关我一生的幸福，我关心关心再寻常不过了，怎么不能提?

怎么，你不会真的以为我看上你了吧?你瞧瞧你这身板，别说日后保护你的媳妇孩子了，怕是现在一阵风就能给你吹跑了吧。

还有，你这嘴里日日都是说教，没一句好话，哪家姑娘看上你才是真的瞎了眼

你不让我说，我还偏要说，我贺春日后要嫁的夫君，定是个顶天立地有责任有担当的男子汉，绝对不会是个遇事就唧唧歪歪个没完的懦夫。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自那以后，齐松亭就有些变了。

他不再每次见着我就对着我说教，而是学会了好好说话。

也不再日日捧着他的书念得摇头晃脑，而是时不时开始在院中扎起了马步。

唯一没变的是，他依旧爱躲着我。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我十五岁那年。

3

那年的南安城来了个京城里的贵人。

马车路过我家的馄饨摊时，贵人一时兴起，想要尝一尝这南安城街边的特色，便着人下来买了一碗馄饨。

当晚，阿爹阿娘便被县衙里的官兵带走了，说是我家的馄饨有毒，害得贵人如今还腹痛不已。

馄饨有毒?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阿爹阿娘开这馄饨铺子至少有十年了，用的肉都是每日阿爹一大早去街市买的新鲜肉，馄饨皮也是阿娘每日现擀的，不可能出现坏了、不干净的情况。

我慌了神，连忙跑去了隔壁的齐家。

我不懂什么国法律规，我只知道阿爹阿娘是被冤枉的。

齐秀才有文化，他定会有办法。

不凑巧的是，齐秀才当晚并不在家。

说是城中衙门里有个活，需要他过去画些东西。

可那晚我在齐家等到了深夜，都没有见到齐秀才的身影。

反而等来了齐秀才被下狱的消息。

这下，齐松亭和岚姨也坐不住了。

天还没亮，岚姨便带着我和齐松亭去了城里。

岚姨花了很多银子才疏通了关系，这才得知齐秀才为何会被下狱。

竟然也与那京城里来的贵人有关。

原来那日贵人腹痛之前正在赏花，派人找来了城中有名的画师为她作画。

而齐秀才的画技是南安城里出了名的。

不过是因为一滴红墨滴入了画中人的眼睛中，便惹得贵人大怒，要杀了画师泄愤。

过了很久之后我才得知，那贵人天生异瞳，吃了特制的药才显得正常，那日齐秀才的那滴墨刚好让画中的她显现出了异瞳之象。

不过无心之举，便要人性命，可想而知，这贵人定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

我心生绝望，只能跪在衙门面前不停地喊冤。

衙门里的陈师爷平日里最爱来我家馄饨铺吃馄饨，与阿爹也甚是合得来。

他心生不忍，这才私下告诉我。

馄饨无毒，是贵人贪嘴，吃多了所致。

真是可笑，明明是她自己贪嘴，还非要将责任怪在无辜之人头上，这是什么道理

我气极了，想要上前讨个公道，却被齐松亭拽住。

阿春，莫要冲动。

我红着眼冲他低吼。

齐松亭，我阿爹阿娘是冤枉的，你给我松手

他依旧没有松手，紧紧拽着我的衣袖。

国有国法，我们需要拿到证据才能救人。

这样冲进去根本就是无用功。

我冷笑了一声。

证据?等你拿到证据黄花菜都凉了。

齐松亭，那位贵人明明知道我爹娘和你爹都没错，可依然要对他们喊打喊杀，你觉得她会看你的证据吗?

还有府衙的那帮人，明明知道事情是有内幕的，却依着她闹，会看你的证据吗?

在绝对的权势面前，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不过就是他们可以随意踩死的蚂蚁，证据?对他们来说重要吗?

还有，齐松亭……

说到这里，我逐渐红了眼眶，语气也不由得颤抖了起来。

刚刚陈师爷告诉我，齐伯伯根本不是被下狱，而是被那贵人当场就用剑刺死了，他们为了拖延时间，才谎称齐伯伯暂时被收押了。

齐松亭怔在了原地，随后慢慢松开了我的衣角。

你想要怎么做?

我看向不远处的府衙。

闹闹得越大越好

4

阿爹阿娘自小便教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道理。

我性子泼辣，胆子也大，在这世上，我只有阿爹阿娘这两个亲人了，所以，为了他们我什么都做得出。

我抛去了所有脸面，日日跪在府衙前喊冤。

并委托城里的乞儿们悄悄散播贵人腹痛和那日画像的真相。

听到流言的百姓们纷纷为我们说起了话。

贺家的馄饨最是新鲜，我每日都会去吃上一碗，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不舒服。

可不是嘛，老贺那肉都是天天在我们家买的新鲜肉，用的料我最清楚了。

你们没听说啊，明明是那贵人自己吃撑了，非要喊着自己中毒了，这才将老贺夫妻俩抓了起来，贵人最是要脸面，怎么可能承认是自己的原因。

真是造孽哦，这世道，老百姓的命真是不值钱。

对啊，人家齐秀才又错哪了?不过是去画了一幅画，不知怎么就惹恼了贵人，现在还在狱里待着呢。

哎，我可听说，齐秀才被那贵人当场就砍杀了。

什么?不可能吧，官府不是说先行下狱了吗?

那是还没找好理由掩盖呢，我二舅父的舅爷爷的儿子就在府衙当差，这事是真的，人都死了三四天了。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我们南安城怎么就来这么个煞神，这贵人到底什么来头，这不是草菅人命吗?

就是草菅人命，这事要不有个说法，日后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还怎么活

对叫他们给个说法

眼看着事情越闹越大，那贵人慌了，连带着府衙也有些慌不择路。

贵人离开南安城的那日，我阿爹阿娘被放了出来。

可浑身都是伤的他们，就只剩一口气了。

我抓着他们的手一边哭一边骂。

狗娘养的，什么贵人，简直就是畜生，自己贪嘴，凭什么要别人的命来赔

阿爹阿娘，求求你们了，别抛下我。

求求你们了……

阿娘的身子弱，还没来得及与我说话便咽了气。

阿爹一手抓着阿娘一手抓住我的手，用力地撑起了身子。

阿春，别记恨、别报仇，好好活下去……

随后他又看向了一旁的齐松亭。

算我求你，护好她。

说罢，他的手也落了下去。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极致的悲痛是什么滋味。

那一年，我和齐松亭同时失去了亲人。

办完了阿爹阿娘和齐伯伯的丧事后，岚姨做主，定下了我与齐松亭的婚事。

这一次，齐松亭没有拒绝。

我知道，是因为如今的我只剩下了我自己。

可我贺春不需要可怜，也不需要一段强求来的感情。

就算只剩下了自己，我也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但我生性倔强，非要当面寻一个答案。

出乎我意料的是，齐松亭没有如往常那般闪躲，他看着我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坚定和温柔。

阿春，我是想照顾你，但是你要知道，我齐松亭绝不会拿自己的婚事开玩笑，我愿意娶你，是因为我心悦于你，绝不是因为其他

如今你我家中突逢变故，便是因为我们太过于弱小。

可是阿春，我不信，不信这世间就没有了公道，你放心，我定会好好读书，总有一日，我会入京亲自去替我爹还有贺伯伯和琴姨讨一个公道

阿春，你可愿信我?

5

三年守孝期满，我嫁给了齐松亭。

也是这一年，他考中了解元。

这三年里，我接手了我阿爹阿娘的馄饨铺子，同时琢磨着其他赚钱的法子。

齐松亭迟早要入京科考，而我们的仇人也在京中，估摸着身份地位非比寻常。

所以在此之前，我一定要赚很多很多的钱，这样才能在那贵人云集的京城里有一席之地。

于是，我拿出了阿爹阿娘给我留下的嫁妆以及这些年里攒下的所有银钱，开了一家饭馆。

婚后，我起早贪黑地打理饭馆努力挣钱，而齐松亭也一刻不敢停歇，夜以继日地读书。

我们的心中，都有着一团火，直到等到熊熊燃起的那天。

决定进京那日，婆母亲自下厨给我们一人做了一碗牛肉面。

阿娘知道劝不住你们，可阿娘还是希望你们能将保全自己放在第一位。

松亭，好好照顾阿春。

阿春，阿娘也将松亭交给你了，日后，你们定要好生照应对方、不离不弃。

那时的我们并不知道，这是我们跟婆母见的最后一面。

翌日一早，我便和齐松亭一起踏上了去往京城的路。

我早早便花钱着人在京中赁了一间院子。

屋子不大，只有一间卧房和一间窄小的厢房，做饭的灶台就在院子中。

条件虽简陋，可好歹也让我们到京城时便有了个落脚之处。

此次入京，齐松亭便要参加会试了。

而我，却是要找出当年那个贵人的身份。

自我阿爹阿娘去后，我便想了很多办法去打听那个贵人的身份。

可也不知是不是她过于谨慎还是身份真的过于神秘。

南安城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甚少，但能确定的是，是一名很年轻的女子。

于是，我便只能来这京城寻找线索。

京城繁华，东西样样都比南安城里的贵，若我和齐松亭想要长久地留在京城，便不能坐吃山空。

于是，我又开始琢磨起赚钱的法子。

京城与南安城不同，多的是达官显贵，吃的也多是山珍海味，光靠卖馄饨肯定不行。

所以，定要做些不一样的，才能吸引到他们。

除了赚钱以外，我还需要有一个能四处打听消息的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