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栀不吱声

见我站在那儿盯着他，他无奈叹气: 清芳在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我答应过伯父伯母要照顾她，你别多想。

对了，奶奶给顾家儿媳的传家手镯你先给我，清芳喜欢，等她戴腻了再还你。

我沉默地褪下手镯递过去，拿起桌上的文件离开。

他不知道，刚才他看也没看就签下的文件，是我们的离婚协议书。

1

陆川温声细语地哄慰黎清芳多久。

我就毫无怨言地站了多久。

讲真，对着我时，还从未见过他这般耐心温和的模样。

我以为气质清冷是他。

待人淡漠就是他的性子。

原来，他也有这种柔情似水、温柔百倍的一面。

盯着他的侧脸，不由地出了神。

陆川什么时候转头的，我不知道。

只听到他无奈叹气，十分头疼地解释:

清芳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我答应过伯父伯母要照顾她，你别多想。

黎清芳是陆家的管家和保姆的女儿，他们夫妻二人在陆家兢兢业业几十年。

直到去年为陆家办事，路遇车祸横死。

陆川跟我说这些时，眼圈泛红，感人至深。

方栀，对清芳来说，我就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更何况，伯父伯母临死前叮嘱我要好好照顾她。

你放心，我只当她是妹妹。

当时，我觉得陆川是这世界上最重义重情的男人。

如果我嫁给他，他定会待我不错。

所以，陆川向我求婚时，我满心欢喜地答应了。

婚后我才知道，他娶我不是喜欢我。

陆川说: 你端庄大方，娴静温柔，肯定也会对清芳好的。

合着，他不是给自己找老婆，而是要找一个能接纳包容清芳的人。

2

没等我开口，陆川又说:

对了，奶奶给陆家儿媳的传家手镯你先给我，清芳喜欢，等她戴腻了再还你。

让我想想，为他这个妹妹，我做出过多少让步。

新婚夜，她哭着敲响我们的房门。

抱着陆川说害怕。

如果不是我洁癖，陆川甚至打算让她睡我俩中间。

我没同意，陆川当场冷了脸。

留我独自一人守着洞房，他陪了黎清芳一夜。

再后来，清芳哮喘犯了。

陆川便勒令我不准在屋内外摆放任何鲜花。

他似乎忘了，婚前曾许诺为我打造一个花房。

就连我从花店回来，都需要经过四遍消毒才可以进门。

他说: 清芳体质特殊，嗅觉灵敏，闻不得一点花粉味道。

更不必提这一年来，但凡是黎清芳看中的东西。

哪怕是我从娘家带来的首饰，也要让给她。

那是我父亲生前送给我的十岁生日礼物，一条翡翠项链，价值连城。

平日我都小心翼翼地保存，可不知怎的就被黎清芳翻了出来。

她戴在脖子上耀武扬威，摔成两瓣后才告诉我。

我气得浑身发抖，刚一抬手，陆川便出现了。

他不由分说地把我推倒在地，护住黎清芳。

方栀，你这是要动手吗?

陆川不分青红皂白地怒斥:

这里是陆家，不是你方家，更不是你可以撒野的地方。

黎清芳躲在他怀里，抬头看我，并露出一抹挑衅的笑容。

这一摔，我右手中指断了。

直到此刻，仍隐隐作痛。

怎么?不愿意?

陆川脸上露出不耐烦来。

方栀，你真的变了，变得像个妒妇。竟然跟清芳争风吃醋，我已经和你结婚了，你还要怀疑我到什么时候?

我沉默地褪下手镯递过去，拿起桌上的文件离开。

等等。

陆川狐疑地看着我缠着纱布的右手，问: 你的手怎么了?

都过去半个月了，他竟然才发现。

被人推倒，摔断了。

你不会小心点吗?陆川皱了皱眉，讪讪地问: 没事吧?

手指都断了，他竟然问没事吧。

来之前明明告诉过自己，无论他说什么话，都要波澜不惊。

可我的心到底还是疼起来。

断指处嵌了两根钢针，以便恢复。

再有二十天，就可以拔去。

虽然指骨会愈合，但断裂处始终会有骨痂。

不重要了。

我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所以受伤于他，也不重要。

陆川眼底闪过一丝不忍，方栀，下个月你生日我陪你一起过。

镯子放在这里了，陆总，您忙。

陆川霍然起身，对着我的背影冷声道: 方栀，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讨厌你总是冷静地说出这些阴阳怪气的话来气我。

怪我咯。

门关上，连同他的声音也被关在里面。

他不知道。

刚才他看也没看签下的文件，是我们的离婚协议书。

3

离了也好。

陆夫人叹息一声。

拉着我的手十分不舍，我知道你是好孩子，眼看着你日渐憔悴，我这心里也不好受。

她是陆川的继母，我名义上的婆婆。

却从未苛待我，甚至在陆家处处维护我。

陆家关系复杂，我深知陆夫人对我好不过是为了拉拢人心。

但这样足矣。

而我的前夫，甚至连面子功夫都懒得做。

妈，你不用难过，该为我开心。离开这段不幸福的婚姻，是好事。

陆夫人红了眼眶，我也鼻尖酸楚。

刚来陆家，被黎清芳下了好几个绊子。

陆夫人不仅替我一一化解，还宽慰我说:

咱们女人进入婚姻，就跟在家当姑娘时不一样了。是你的，你必须争。

男人嘛，骨子里有一股救风尘的使命感。你不必因为黎清芳而伤心难过，说到底你才是陆川明媒正娶的妻子。

我是打心眼里感激她。

许多心酸不敢说给娘家人听，唯有她是我忠实的倾听者。

陆夫人没有女儿，只有陆景琛一个儿子。

她经常说，如果我是她女儿就好了。

我和陆川离婚的事，家里人还不知道。

因为还没想好怎么说。

傻孩子，家里你尽管住，这个家我还是能做主的。至于亲家那边，要不我替你探探风?

相处久了，陆夫人就像是我的好朋友，总能把话说到我的心坎上。

可以吗?

包在我身上。

当初要死要活非要嫁给陆川，如今打脸。

我自是没脸狼狈回去。

她笑了笑，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说: 我突然想起来，景深今天回国。可是你爸爸要做康复治疗，没我看着不行，这怎么办呢?

我去接他回来。

陆夫人的眼睛亮了亮，这样不太好吧?

反正我也没事，权当出去看看风景顺便把他接回来。

好

陆夫人总是这样，连帮我都恰到好处，怕我会有别的心理负担。

4

机场。

约莫十五分钟后，手机疯狂震动。

喂，你好，我是方栀。

我知道，看见你了，站着别动。

声音沉稳、清冽，莫名令人心安。

我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眼前。

陆景琛脸上带笑，眉眼深邃，五官精致。

同面无表情、清冷气质的陆川风格迥异。

像陆景琛这样的长相，生活中很难见到，他这张脸更适合活跃在大屏幕上。

嫂子好。

我脸上一红，轻声解释: 以后别叫我嫂子了，我已经和你哥离婚了。

陆景琛意味深长地说: 那是他没福气。姐姐，我请你吃饭吧。

不用，妈妈在家里准备了接风宴。

是吗?他玩味一笑。

下一秒，陆夫人的声音从他手机里响起。

景琛啊，家里没做饭，你带着方栀在外边吃吧。

……

路上，他说: 去新开的那家 Lang。 西餐厅尝尝吧。

我在朋友口中听过多次，Lang。 家的味道不输五星级米其林餐厅。

更适合夫妻、情侣去，先不说装潢格调，单单他们家的法式鹅肝一定不能错过。

刚开业时，我跟陆川提过。

他不耐烦地回绝了，甚至连头也没抬。

方栀，你除了把心思用在我身上，能不能有点自己的事情做?我每天工作很忙，公司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我去解决，回到家只想好好休息。

你想吃，可以自己去。

然而第二天，黎清芳挽着他的胳膊撒娇。

阿川哥哥，人家真的很想吃嘛。

陆川连想都没想就陪着她去了。

黎清芳在朋友圈发了九宫格，最中间那张是她抱着一束红玫瑰，莞尔一笑。

Sharel。ve 极致偏爱。

那是赤裸裸的炫耀。

黎清芳就是发给我看的。

我的确生气了，打算等陆川回来问他。

然而，那晚他又带着他去海边放烟花、去温泉泡汤，顺便还来了个出国三日游。

陆川回来，一句解释都没有。

只丢给我一句: 我很忙，不是特别重要的事以后再说吧。

是啊，在他眼里我一向属于不太重要的人。

5

姐姐，这些菜还合你的口味吗?

陆景琛问得认真，黑白分明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我。

扫了一眼，竟都是我爱吃的口味。

很好。

姐姐喜欢就好，我还怕……你会不喜欢。

怎么会。我笑着安抚他。

对于陆景琛，我只跟他见过几面。

一次是和陆川订婚，他似乎不太高兴，心事重重。

第二次是婚前和陆川约会回来时顺便去陆家，被陆夫人推进卧室。

我和陆川结婚那天，陆夫人说，他出国了。

我听妈说，你在国内发展得也很好，爸爸都决定让你接管市场部了，怎么又突然出国自己创业?

因为……他顿了顿，我喜欢的人结婚了。

啊这——戳到人家伤心处了。

还不如不问。

我尴尬地道歉: 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关系。

陆景琛勾了勾唇角，笑得狡黠。

她又离婚了。

啊?

我回国，是来追她的。

那双盛满水的桃花眼探进我眼里，令人心头一紧。

有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飞快闪过，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收回视线，假装淡定:

那……祝你一切顺利。

借你吉言。

话音刚落，熟悉的娇媚声在不远处传来。

我们要情侣套餐。

竟是黎清芳和陆川。

他宠溺地看着她，无奈开口: 次次来都要情侣套餐，还没吃够吗?其实，可以换换口味的。

我就要情侣套餐，我又没男朋友，你不陪我谁陪我?

好，都依你还不行?

黎清芳低头浅笑，抬手把鬓边碎发别在耳后。

她中指上戴的钻石戒指，耀眼夺目。

陆川见了，神色微动，猛地握住她的手问: 戒指怎么会在你这里?

黎清芳展示给他看，好看吗?阿川哥哥。

他迟疑了几秒才点头，好看，只是……这是我和方栀的结婚戒指，你戴着不大合适。

那阿川哥哥再给我量身定制一个，比这颗钻大、比这颗钻闪。可以吗?

扑哧——

陆景琛不轻不重的笑声令黎清芳变了脸色。

当她看清楚我也在后，顿时又松了口气。

我看得清楚，短短几秒钟，她又恢复一派无邪纯真的模样。

琛哥哥，嫂子，好巧啊只是……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陆景琛看了我一眼，轻声问: 姐姐想出口气吗?

什么?

他唇角翘起好看的弧度，用我们两个人能听懂的声音说:

我替姐姐出气，姐姐可要好好配合我哦。

替我出气?

6

方栀，你和景琛为什么在这儿?

陆川脸色铁青，厉声质问。

哥，注意风度，这里是餐厅，别搞得好像我们偷情了一样。

陆川这才反应过来，周围的食客都在看着他。

我问你，为什么和他在这里吃饭?

陆川怒意不减，仍质问我。

陆景琛挡住他的视线，笑得痞味十足。

消消火，我刚回国，是姐姐接的我。刚好饿了，索性就一起来吃饭，有问题吗?

无可挑剔，陆川眉头紧锁。

家里有司机，你怎么……

哥，别的不说，我也想问你和这位野花妹妹次次来都要情侣套餐吗?

陆景琛打断他的话，继续追问: 更何况，买钻戒这种事难道不是未婚夫的活儿吗?她就这么好意思舔着个脸跟你要啊?

要不是你是我哥，我还以为你俩是一对呢

陆景琛的讽刺毫不留情。

黎清芳的脸像大染缸，青了又白、白了又红、红了又紫。

她吓得躲在陆川身后，小声抽泣说: 嫂子，我只是想和阿川哥哥一起吃饭而已，你别生气。如果你不喜欢，我以后再也不见阿川哥哥了。

阿川哥哥，我知道嫂子不喜欢我。我也不希望你们夫妻不睦，以后你也不要再管我了。只要你过得幸福，我就心满意足了。

清芳，不准走。我看谁敢赶你走，这个家还轮不到她做主

陆川拉住黎清芳的手，转头怒视着我。

方栀，清芳还不够懂事吗?为什么一定要为难她?

What???

我一句话没说，还能有错?

哥，你生下来的时候是脑子没长全吗?陆景琛突然开口。

什么?

陆川懵逼。

陆景琛冷哼一声，难怪姐姐婚后不开心，原来你就是这么对她的。不分青红皂白、不问缘由一股脑把问题全怪在她头上。

怎么，觉得姐姐嫁给你就好欺负吗?

还是，你娶她只是为了黎清芳?

也对。

陆景琛挑眉，笑得漫不经心。

爸爸不同意你娶黎清芳，所以你挑来挑去才挑中姐姐。姐姐脾气好，端庄大方，不爱计较。无论你和黎清芳有多过分，她都不忍心苛责你。

哥，你是男人，不是女人的狗。人家叫两声，你就疯了似的冲锋陷阵。说实话，我真看不起你。

陆川目眦欲裂，你胡说我、我娶方栀是因为喜欢她。

我和清芳清清白白，我只是遵照伯父伯母临终嘱托，把她当成亲妹妹一样对待。

陆景琛，你难道忘了，清芳的父母是如何去世的吗?

我们陆家人，不能忘本

抽泣声响起，黎清芳脸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

琛哥哥，你是因为嫂子才讨厌我的吗?

是。

是?

7

下一秒，陆川的拳头砸在陆景琛的下颌上。

黎清芳尖叫一声，别打了，别打了……

慌乱间，我看到陆川推倒了陆景琛，骑在他身上挥拳。

住手

我推开他，把陆景琛从地上扶起来。

他下巴肿了，嘴角带血。

好好一张脸，我气得咬牙。

陆川，你还像话吗?

我……

黎清芳挽住陆川的手臂，茶里茶气地问: 嫂子，阿川哥哥也受伤了，你怎么没看见?

我冷笑一声，看着她。

他有你心疼，用不着我。

黎清芳勾了勾唇角，转头给陆川告状。

阿川哥哥，你看她，胳膊肘往外拐，一点都不心疼你。亏你那么想着念着她，她怎么能这样。

陆景琛擦了一下嘴角，笑着安慰我: 我没事。

我车里有医药箱。

陆景琛任由我抓住他的手腕出了餐厅。

拆开消毒棉签后，看着他嘴角破的那道吓人的口子，我皱了皱眉。

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点。

不怕，我看着姐姐就不会害怕。

陆景琛的眼神过于灼热，我忽略掉莫名的心跳，归结为他的纨绔。

少贫了。

棉签沾上去那一刻，陆景琛抖了一下，却神色未动。

对不起，我可以再轻点。

说完，我对着他的伤口轻轻吹气。

吹一吹或许就不疼了。

眼角余光看到他性感的喉结上下滑动。

后知后觉地发现，我俩的距离过于近了。

姐姐，怎么不继续了?

他的桃花眼看人时格外深情，要不是他的身份，我会误以为他喜欢我。

车里有镜子，你可以自己……

话还没说完，陆景琛就抓住了我的手。

他微微一笑，说: 姐姐刚才没有弄疼我，我还想要你为我擦。

我的脸可耻地热了。

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总感觉他这话会引人多想。

消完毒，陆景琛仍没松手。

忽地靠近我，声音喑哑地说: 姐姐，吹吹。

我也是上头，竟鬼使神差真给他吹了吹。

车内气氛早就暧昧一片。

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以及他略为粗重的呼吸声。

咚

一声巨响。

方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