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千年的倾君

踩着他的坟头大放厥词。

次日，窒息感迫使我醒来。

昨夜骂的小暴君，掐住了我的脖子。

昨夜，孤好像听见有人在床头，骂孤是个暴君啊。

1

今日是月十五，中秋。

作为一名考古学者，我非自愿选择加班。

新出土的文物里，一块青墨色的玉珏在光下熠熠生辉。

云帝沈泊言……我合上史书，捏了捏那块玉，感慨:

暴君呐……

话音刚落，一旁的千年银杏晃了晃身，飘下几片金黄叶子。

鬼使神差地，我来到它身旁: 都说祸害遗千年，那位暴君种下你时，又是何心境呢。

慢慢地，目光上移，发现了银杏树干上一处斑驳的伤痕。

再从昏睡中醒来，是因为寒雨的萧冷。

奴婢该死竟不知姑娘在此地睡下。

乌泱泱的婢女跪了一地，昨夜的银杏已然不见。

我成了乔家的嫡小姐，乔婉。

隔过众人，我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罚跪雨中的少年身上。

他被雨水浸透全身，仍坦然自若，雍容而自敛，矜贵又可怜。

再朝四周望，才恍觉此地的贵女不止我一个。

她们站在廊下，神情复杂地盯着这位眼前人。

圣上当真半点都不心疼吗?

无母则无宠。

有惋惜，有心疼，有取笑。

窃窃私语的场面让人多了几分羞辱。

他是谁?我问。

是三殿下。

我眸子一亮，接过婢女手中的伞就要往他身边走。

姑娘她们又跪了一地，陛下吩咐过，任何人不得为三殿下撑伞。

我停住脚，三思之后，将伞丢到一边。

径直走了过去。

那人身上冷雨骤停，他抬眸，对上我高举斗笠的手。

沈泊言。我缓缓念出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他不语，沉默地看着我。

沈泊言。我又唤了一次。

相见了，我的……小暴君。

2

我拎着食盒来到沈泊言的殿所前，里面传来异样的声音。

三殿下，奴婢将茶温好了。

含羞带怯。

我退了几步，来到半开的窗前，正好能窥见殿中盛景:

婢女衣衫松垮，媚眼如丝。

沈泊言则坐在凳上，半倚桌案，只留下一个慵懒的背影。

他轻笑着: 你真的会陪我一辈子?

奴婢当然会。那位婢女说着，大胆倒坐在他身上。

入秋时节，里面却是春光无限。

我刚转身，殿内传来一声急促的呼救: 三殿下……饶命

再回头，那位宫婢已被折颈，花容不在。

突如其来的一幕触目惊心，我快速离开了窗前。

罪魁祸首打开殿门，如无事一般。

乔姑娘不进来坐坐吗?

我——

刚开口，我就被一股蛮力拽进了殿中。

哐，随着殿门紧闭，我的心也漏了一拍。

乔姑娘，找本殿有要事?他刻意放慢语速，在我听来倒像是催命的阎罗。

那人视线落在我手中的食盒，了然。

我低头，婢女的尸身就躺在前方不远处，实在骇人。

抬头，俊朗但阴翳的脸摆在眼前，更是可怕。

而对方像是知道了什么可笑的事，我与乔姑娘，交情甚笃?

我用沉默否认。

还是——他抬手，掌心慢慢拢向我的脖颈，乔姑娘觉得，自己不会死?

我也想知道……

世族乔家的姑娘，杀起来，会更可怜一些吗?

3

在失去呼吸之前，我暗暗捏紧手中的食盒，用力朝他砸去。

他闪身一躲，手也自然而然松开。

一通比划后，竟惹得他发笑: 你还会武功?

我没有回应，毕竟他也不认识散打。

他转身坐了回去。几名暗卫出现，将地上的尸身处理干净。

殿内归于平静。

良久，我问他: 不杀我了吗?

遮雨之恩，就不恩将仇报了。

我要走，但想了想，最后捡起食盒放到案上。

好歹是亲手做的，别浪费了。

里面是什么?

月饼。

他不会相信我，所以我随手掰开一块来吃，芋泥馅的，你或许没吃过。

等手上这块吃完，我们就分道扬镳。我不想与暴戾者为伍。

吃得太急，我被噎了一下，伸手要拿茶去顺。

杯子被拍翻那刻，我是有些气的，直到地上的茶渍漾起白沫。

我后知后觉: 你杀她，是因为她给你下毒?

沈泊言没说话，学着我的样子掰下一块月饼: 乔姑娘，食不言，言多必失。

忽然想起漫漫长夜，我翻过的那卷史书。

母薨父恶，兄弟阋墙。

今日那场大雨跪尽了父慈圣恩，今夜这杯毒酒湮灭了兄友弟恭。

这盘月饼成了殿中唯一无毒的东西。

还不错。

他不吝夸赞，但只吃了一口。

我改主意了。

沈泊言，或许，你还有救。

4

天家要在一众贵女中选伴读。

对于二殿下递来的朱翠示好，我转身走到沈泊言面前。

三殿下愿意与我共读吗?

沈泊言的眸子添了趣色，冷漠挑衅: 我并无信物。

突然，一枝木槿花从树上掉下来，被我稳稳接在手中:

现在，有了。

我成了沈泊言的伴读，日日在他耳边灌输圣人的之乎者也。

你是在念大悲咒吗?他气极反笑，难道我不会背?

会背，未必会做。我摆出整桌的点心。

我觉得死人清净些。

我像监控一样盯着他，期盼能改其性情。

他拎着我在他书房挂的超大号静心养性无语凝噎。

他经常被人下毒，我就亲自做膳食。

他被人得罪，我屡屡劝其忍耐。

我说了没想杀他。

不信。

……

皇家每年都会到见山寺祈福。

能带我去吗?我询问正在用弹弓惊走飞鸟的沈泊言。

话刚落，他的目标已经对准我，见山寺只需要两种人，皇室和奴婢。

我会意，可以。

嗖，飞石擦过我的发梢。

玩弄心计。

他扔掉了弹弓。

山路险远，我和别的宫婢一样随车步行。

连着走了两个时辰，我有些吃不消，扶住一旁的车身。

头顶的车帘掀起，露出清冷的双眸。

他见我气喘的模样，嘲讽一句娇贵。

队伍歇整，我刚要休息，他从车上下来: 去摘些野果。

5

我气笑: 放着车里东西不吃，吃野果?

是啊。他的笑容挑衅又威胁。

忍一时风平浪静，我拖着痛脚往河边去。

半刻钟后，连布袋一起递给他。

他看也不看，随手抛进车里。

我一愣，你什么意思?

耍你，他回答得干脆，恶劣地倾身靠近，乔姑娘不会以为，好心有好报吧?

手上在摘果时被刺扎中的伤口隐隐作痛。

我看了他很久，在他玩弄和轻视的目光中开口: 洗过了，大的偏甜，小的偏酸。

他的笑意淡了些，人也后退几步，不愿再与我有过多的言语。

渐入黄昏，山里的事物变得模糊。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时，大批的刺客已经露了面。

车驾乱作一团，侍卫拔刀的声音和宫人的吵闹声混杂在一起。

陛下被率先拥护去了安全的地方，回头，沈泊言就站在车旁冷眼看着自己的父亲远去。

这人疯了吗，这种时候还杵在那里摆造型等死。

我跑到他身边，刚碰上他，一名刺客杀了过来。

他眸色一凛: 这么爱多管闲事，那你替我死吧。

说完就把我拽到他身前挡剑。

生死只在一瞬，千钧一发，我敞开双手。

那就赌一把。

6

长剑刺入血肉，他拦在了我身前，漆黑的眸子染上厌恶，好手段。

随后一掌把刺客掀飞，捂住自己被贯穿的臂膀。

你瞧，赌赢了。

我带他拼命跑进了山林深处。

洞内篝火烈烈，我用锦帕替他止血: 不是让我挡刀吗?

我只是不想听乔家在我门前哭丧，虚伪恶心。

我用力摁在他的伤口。

他忍着疼，终于不演了?

只是看看你伤得有多重，我起身，不想死就少说两句。

我看向洞外，随口问: 那些刺客应该不会追来吧?

怎么?想走?他侧了侧身，讥讽:

平日装得小意柔情，你们这些世族唱戏的姿态，真是让人作呕。

赶紧滚。

人死了还有张嘴。

我懒得理他，一步步往洞外走去。

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你——

回头，一把匕首擦肩而过。

但凡晚转身一秒，我已经安详地去了。

四目相对，气氛有点尴尬。

你刚刚是要杀我吗?我问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丢着玩，不行?他死不承认。

我怒火中烧，冲过去给了他一脚: 老娘采药救你，你居然想弄死我

我捏住他的脖子: 信不信我一点空气不给。

他反手扣住我的手腕，轻松把我撇开，有些窘迫: 下去。

我这才发觉自己坐在他身上。

7

我呼吸加快，灰溜溜地跑出去采草药。

回来的时候，还带了几个番薯。

连只野兔都抓不到?

你真以为自己是天命之子要啥有啥?

我粗暴地扯开他肩上的衣服，把草药用石头捣碎给他敷上。

附近没有水源，我俩抱着番薯一人啃了一嘴土。

要是那些野果在就好了。我呸出土味。

你以为那野果就不难吃?

原来你吃了啊。

他把番薯丢到一边，没吭声。

不知多久，我们终于聊到正题: 我怎么觉得，这些刺客是冲你来的?

他似乎并不惊讶。

不由想到自古以来皇室内斗，我追问: 是二殿下吗?

他不胜其烦: 趁我还有耐心，闭嘴。

急了，那就是说中了。

不告诉陛下吗?

你以为他不知道吗?

这句话胜过大雨滂沱，将心火浇个干净。

作为人子，要花多大的勇气去接受父亲不爱自己，甚至不关心自己的生死。

我的眉宇染上淡淡的忧伤和同情。

他见状，说话毫不留情，乔婉，你是把自己当成救世主，还是可笑地想感化所有人?

我没有想感化别人，我回答，但我想感化你。

我无惧他的注视，直直迎上那道目光。

他从唇齿间挤出二字: 撒谎。

不信也没关系，我将外衣脱下，披在他身上，但你要是敢得风寒，你就死定了。

然后他一晚上都没敢闭眼。

次日，我牵着他慢慢往大路走。

我走不动，他指了指伤口，你来背我。

大哥你又没伤腿上

我骂骂咧咧地背了他一路，就在我累得快趴下时，他附在我耳边，低语:

乔婉，我只信你一次。

8

我依旧日复一日在沈泊言身边做伴读。

衣食住行事无巨细，他偶尔讥讽我: 一个世族贵女，活成了仆婢。

却也在小酌几杯后认真地问我一句，乔婉，为何是我?

我说，沈泊言，我本就是为你而来。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凉州大涝，京州城外涌进了大量流民。

沈泊言奉命到城外进行安抚。

彼时我身居家中，宣纸上描摹的是这个王朝的历史轨迹。

姑娘，流民乱了。婢女告诉我。

我皱眉: 怎么回事?

听说他们经历大灾情绪不稳，动手抢粮，出手伤人，还对三殿下说了许多忤逆之言。

殿下召了许多兵将，已经朝城门去了。

什么我大惊。

扔了笔，牵了马，快速朝城门驰去。

沈泊言，你死性不改。

9

靠近城门，甲胄如此刺眼。

抬头，城楼之上，少年挽起了弓。

我用最快的速度奔上城楼，到拐角时，我看到了他。

与此同时，那支箭射了出去。

沈泊言我颤抖着，几乎声嘶力竭。

他回过身，原本含笑的唇角在看到我眼中的惊惧后压了下来。

城楼下传来一声哀嚎，我扭头，一头恶狼呜咽着倒在了流民身旁，脖子上插着那支羽箭。

我喘着气，看着沈泊言眸中的光一点点暗下来。

那些被召来的兵将，正在一勺勺地为流民舀着粥，嘈杂十分，可我们都听不到了。

沈泊言，我喉间一涩，我——

呵……他的嗤笑声打断了我，乔婉，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这句话冰冷，失望，绝望。

他从袖间取出那枝早已腐朽的木槿花，当着我的面，碾碎，挥洒。

嘲弄: 为我而来啊……

……

我失去了入宫伴读的身份。

——乔婉，我不想再看见你。

入冬的风跟这句话一样萧瑟。

接近年关，戍守雍州的容回小将军也归朝了。

容回是沈泊言的挚友，也是史书上被人诟病的败城降将。

年节宫宴上，我看着坐在我正对面的两人，不由得头疼。

某些人说过不想看见我，如今位置排在我对面，怕是气疯了。

再看容回，亦是一副丰神俊朗的模样，这样的人，怎么就做了罪臣呢。

我盯着容回出了神，不久，一旁的宫婢朝我递来一张纸条。

姑娘，容小将军命奴婢转交给您。

我懵了，接过纸条打开一看: 乔姑娘的眼睛很好看，不如挖了吧。

我嘴角一抽。

忽然一道身影在我眼前站定，我忙将纸条塞进袖中。

抬头，对上二殿下的笑容。

乔姑娘，我能敬你一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