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心愿原唱完整版

快到站时，我特意提前一站下车，她也同时跟着下车，一路尾随到村口。

老家偏僻，我确定她绝不是当地人。

忍不住大声质问: 老太婆，你跟着我干什么

她却说，自己快死了。

想借我几天命，了结三个心愿。

1

我气炸了，让她滚。

我想过她要钱、要饭，甚至是不是想拍花子。

看她一把年纪，衣衫褴褛，走路都成问题的样子，我也没感觉害怕。

可我怎么都没想过这死老太婆居然想要我的寿命。

那老太本来就佝偻，被我一吼，吓得身子一抖，腰弯得更厉害了。

皱皱巴巴的脸上，浑浊的眼泪顺着空洞洞的眼眶往下流。

没有牙齿的嘴巴瘪了瘪。

半个下巴几乎被包裹在嘴皮里。

老太不再说话，垂着头，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坐在村口的石头上。

一边拭泪，一边叹息。

这时，我才注意到，她的那个坏掉的腿看起来为什么那么别扭。

那只腿不是瘸了，而是生生被人从膝盖处截断了。

裤腿里只有一根木棍捆着半个破篮球皮，做成的简陋假腿，放在裤子里。

走路的时候看不见，但是一坐下来，那半个篮球就显得又滑稽又悲惨。

我心里顿时生出一丝该死的怜悯。

语气也缓和了许多。

为什么和我借?

你快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听她口音，浓浓的外地口音，她甚至不是我们当地人。

为什么偏偏找我?

这世界那么多人，那么多人明明长命百岁，健健康康的还想着寻死腻活呢。

他们能活的好日子多的是，不在乎多一天少一天。

可我不一样。

你和谁借都比和我借胜算大。

她咧开嘴，朝我笑，露出空洞洞的口腔。

那口牙竟像是被人生生拔掉的，渗着血。

因为你也没几天活头了，不如，借给我吧。

2

我被那老太吓到，拔腿就往家里跑。

真渗人啊。

边跑边回头看，老太腿脚不便，在我身后呼喊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我才安下心来。

回到家，意料之中我爸喝得烂醉躺在床上。

距离我上次回家已经三年，除了多了一地的酒瓶子。

我走的时候家里什么样，现在几乎还是什么样。

锅台边走前放着三年前剩馍馍的破碗，馍馍被咬得都是洞，已经比砖块还硬邦。

橱柜上长着老鼠都倒胃口的青色霉菌。

鬼才知道，这几年他到底怎么活的。

屋里只有一个电线拉的灯泡可以照明，长久不见阳光的污浊气味里，让我爸身上的酒臭味都变得不那么难以接受。

我叹口气，如果不是为了那件事，这个家，我是一秒也不想呆。

我开始拎桶打水，清洗，做饭。

一直到闻到饭香，我爸才终于骂骂咧咧地醒过来。

我爸醒着不是喝酒就是吃饭骂人。

小时候听习惯了，不知道他骂得多难听，现在再听那些女性器官从一个当爸的嘴里骂出来，感觉浑身刺挠。

我端着饭坐在院子门口，看到那老太居然跟到了我家门口的凤凰花树下。

我顿时汗毛直立。

她怎么知道我家住这的?

那时候太阳快下山了，夕阳打在她身上，看不清影子。

我怒气朝脑门涌，掐着腰对老太喊: 死老太婆，快滚信不信我拿大棒子打你

老太置若罔闻，死死盯着我。

凤凰花丛树上落了她一身，除了眼珠子，她像石像一样立在那里。

好好好，这是彻底讹上我了是吧

我拎起挑水的扁担作势要去打。

这时，从田里回来的大伯和婶子看到了我，好像看到了鬼。

远远地听到婶子尖利的声音，已经骂开了。

看看，快看看，我说什么来着

当年敢偷家里的钱跑去上学，一跑三年连个影都没有，这肯定是听说村里要拆迁人回来了

我当年就说你妈的话不能听，不能听，女娃子不能读书，现在信我了吧

我家和大伯家相邻，中间只砌了一道墙。

从小除了我爸，我还要受他们这口子磋磨。

他们欺负我是没妈的孩子，欺负我没妈护着

我恨透了他们恨透了这个村子

是，我就是为了拆迁款回来的

那又如何，那是我该得的

大伯的眉毛长得非常像猫头鹰，死死盯着你的时候，就更像了。

那充满赤裸裸的嫌弃和恶意，像在瞄着猎物。

他们径直从凤凰花树下的老太身边走过，好像没有看到那里还坐着个外乡人。

你回来干啥，拆迁款我们要去县里买房子给你哥结婚的，你哥是李家唯一的根，我告诉你，这事你爸也同意了的

你家没人了，是绝户你们家所有东西以后都是我们家金宝的你这样的赔钱货，以后是别人家的人，想把我们老李家的钱带到外姓家，你想都不要想

我把原本准备对付那老太的扁担对着他们，龇牙咧嘴。

怎么就没人了?我不是人?

我打听过了，拆迁按照人头补偿，我们家有两口，我和我爸，一共二十万。

你们家人多，已经够多了为什么还要盯着我们家这份

这钱，你们一个子都别想从我家拿走，你们要是不想要我活，那就大家都活

我哐当一下关上了破门。

那天晚上，大伯和婶子隔着院墙几乎骂到半夜，全村的鸡犬也跟着叫了半夜。

其实，那老太说我没几天活头是真的。

我不奇怪她能看出来，因为我的脸色已经不像正常人了。

我初中时脸色就难看。

那时候，村里人一直都说我是太瘦了，贫血。

村长还说我成绩好，劝家里人对我好一点，别舍不得给我吃。

想想，原来是那时候就已经有问题了。

几个月前，我在实习单位组织的体检中检查出了白血病，需要骨髓移植，更需要钱。

那时候我才知道家里拆迁的事情，我觉得这钱我要用来活命的。

是我李春泥命不该绝

就在那一阵阵骂声中，我和我爸发誓，只要愿意帮我治病，我毕业了一定努力在城里买房，接他养老。

天天给他买酒喝。

学校知道我的事情，已经竭力帮我筹款，差不多还需要二十五万。

有了我和我爸的这二十万，学校和老师都很帮我，再去借五万，应该没有大问题。

等我毕业，我拼了命也会还

那天晚上，我窝囊了一辈子的爸总算点了头。

我差点哭出来

哪怕骨髓配型配不上，就冲他点这个头，以前的事情，我都可以忘，我这辈子也都会报答他。

我跪在地上使劲给我爸磕了几个头。

我一直绷着的心，那一刻得到了片刻放松。

骂声依旧声声入耳，可我的心情却愉悦了许多。

隔着窗户，我看到那老太还坐在凤凰花树下。

这也是个想多活几天的可怜人。

月牙弯弯，我借着那点光亮，端了碗稀饭，拿了两个热乎鸡蛋走了过去。

想借找别人吧，我能活，我不会借的一天也不

我顿了顿。

你换个地方借吧，这村子没几个好人，你吃完赶紧走

说完，我转身走了。

一眼也没再看她。

后半夜，我浑身疼得无法忍受。

我咬着后槽牙，一秒一秒地熬，衣服汗透了，塞了一堆止疼药也没效果。

一直到天蒙蒙亮，全身虚弱至极的我才有了睡意。

等我醒来，太阳已经挂在天中间。

不知道为什么，我起来后第一时间去看了那老太坐的地方。

原封不动的稀饭和鸡蛋还在原处。

凤凰花树下，老太歪着头靠在树上，已经死了。

真死啊

我吓坏了，我赶紧上前，一摸，身子都凉了。

这下我真慌了。

死在我家门口。

这可就说不清了啊。

我想着去找我爸，看看能不能让村里帮帮忙。

可这时，我才发现，我爸也不见了。

那一刻，不知道怎么搞的，我的心突然咯噔了一声。

3

这时，我远远听到我爸的哼哼声，他又喝得醉醺醺地回来了。

摇头晃脑，不知道天地为何物。

我心里慌得厉害，小跑着去抓我爸胳膊。

我指着凤凰花树，说有个老太死家门口了，问他怎么办。

又问他上午去哪了。

他不由分说，一巴掌就拍了下来。

我的脑瓜子瞬间嗡的一声，差点没站稳。

草你妈的，老子去哪还要和你这个赔钱货报备?

什么老太，站在这的是老子，是给了你小命的亲爹没我就没你

他摇摇晃晃，嘟嘟囔囔: 告诉你，老子以后也是有后的人了你哥以后就是我亲儿子了

我心肝一颤。

突然意识到配型的事情完了。

我抓着我爸的衣服，手都在抖。

那钱呢，拆迁款呢?

我爸猛地甩开我，自己的身形晃来晃去。

上午大伯和婶子就给你相了婆家，彩礼好给你哥娶媳妇。

我已经去过祠堂了，村里老少都看着呢，我签字了，你哥给我磕头，认我做爹了以后啊，我李老二就有后了……

你的我也签了你大伯说得对，女娃没用，这病就是治好了，也是给别人家治的

我有了金宝，以后天天有酒，顿顿有肉，嘻嘻。

我哇的一下就哭了。

你们没有资格替我签字，我已经成年了，我能自己做主那是我的救命钱

我爬起来不管不顾地往外跑。

我要去祠堂，去找村长，他们不能那么对我

嘭

我一头撞到一块肥硕的肉上，被猛地弹了回来，跌在地上。

抬头看到堂哥李金宝那张猥琐的脸，他正拎着一袋猪下水和一桶廉价白酒来找我爸。

他猛地拽住我: 哪也不许去好容易逮到你，能让你再跑了?

小妹，待会儿媒人过来定亲，你跑了，我上哪换钱娶媳妇

我崩溃挣扎着大叫。

我有病，我的病传染

我呸呸地疯狂朝着堂哥吐口水。

娶了我会死的

堂哥气炸了，把酒菜一扔，双手双脚齐上阵地招呼我。

我就像案板上的鱼，再扑腾却也不是对手。

我被拖到里屋，手脚像螃蟹一样绑住，嘴巴死死堵上。

堂哥朝指头吐了点唾沫，蘸了蘸红对联，朝我两颊抹了抹。

看，多红润，这不就看不出来脸黄了嘛。

我爸探探脑袋: 金宝，这死丫头不会真有病吧

堂哥含了一口酒，朝着我猛地喷出水雾。

爸，不怕，我也是读过书的，酒精可以消毒。

爸，这个时候你可不能心软啊，你没听说这死丫头想要你的骨髓给她自己，抽干骨髓，那人还能活吗?她这是想要你的命啊

再说，真有病就更应该赶紧嫁了省心，万一死在家里，那彩礼肯定得扯皮。

要我说，爸，咱也别麻烦媒人了，我现在就打电话，让他们家来人，悄咪咪地接过去和那老头圆房吧一旦人送到那边，就是真死了也跟咱家没关系了。

我爸听到堂哥这一声声爸，脸上的褶子挤出沟壑，兴奋得脖子发红。

对对对，和咱家没关系了。

来来来，咱爷俩去堂屋，再喝一个

我闭上眼睛，眼泪止不住地流。

不该回来的，我到底在奢望什么。

现在钱没了，还把自己囫囵个儿赔了进去。

我知道，这回，我走到绝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