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什么命

突然，老猴双眼圆睁，手指向我。

随后，做出个抹脖子的动作。

赵婆子脸色大变:

这是点命猴。

被它指上，三日必死

1

闻言，娘很生气。

指着牵猴的老乞丐，破口大骂:

你个龟孙，从哪里搞来的死猴子?

还敢瞪我家娃娃，信不信我把它炖成猴头汤

这猴子，看起来年纪很大。

眉毛皆白，脸上满是皱纹。

似是听懂了我娘的话，也不害怕，更没生气。

反倒目光深邃，像人一般坐在石凳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我。

又过会儿，它嘴角上扬，似乎是在挑衅地笑。

只是这笑容，实在诡异。

我娘更加愤怒。

捡起地上的石块，就往猴子身上扔。

老猴行动不灵活，更何况，脖颈上还拴着粗铁链。

不巧被我娘打中眼窝，洇洇鲜血，直流下来。

但它好像完全不觉得痛，只顾着遥遥看向我。

接着，又做了一次，抹脖子的动作。

这时，老乞丐走过来，弯着腰，连连道歉:

嫂子，实在对不住。

这老猴是我从后山坟头捡回来的，确实有点古怪。

要我说，你不如先领小福子回娘家躲几天?

三天后，等避讳过去，再回来。

娘气得往他脸上狠啐一口浓痰，

放你妈的大狗屁

随后，拉着我便走。

然而，回去的路上，并不太平。

先是突降大雷，险些将我劈中。

接着，路边突然窜出一条七步蛇，朝我猛扑。

关键时刻，娘迅速护在我身前。

结果，她被咬中。

瞬间倒地，口吐白沫。

我才五岁，搬不动娘。

只好哭着跑回去喊爹帮忙。

等再回来的时候，娘已经浑身乌青，手脚冰凉，死透了。

2

此处，在赵婆子家附近。

她听到外头有哭声，赶紧过来瞧。

见死的是我娘，她俩平时关系好，不免十分悲痛。

赵婆子搂紧我，爱怜地摸摸我的头，安慰道，

乖宝，唉，可怜的乖宝。

随即，她把看猴戏的来龙去脉跟我爹讲了一遍。

我爹是个暴脾气，听过之后，很生气，

呵，什么点命猴?看我不把它变成短命猴

回家以后，爹草草安葬了我娘。

立刻带着割猪草的镰刀，去找老乞丐。

老乞丐家住村子最西头。

那边紧挨后山，杂草丛生。

房屋更是破败，黄泥砌的围墙，早已残缺漏风。

刚进院，我爹就听见，一阵叽叽喳喳的吵闹声。

再往里头看，傻眼了。

只见七只猴子，正蹲在院里，嬉笑打闹，不亦乐乎。

三狗子，你给我出来

三狗子是老乞丐的小名。

听说，他从小也是有娘疼的。

可惜，他娘后来，让他爹酒后给打死。

后娘把他赶走，寒冬腊月，不让进屋。

索性，老乞丐便周游各地，四处乞讨。

哎呦呦，大海哥，你咋来了咧?

老乞丐正蹲在墙角吃井水蘸黄馍。

端个碗，跛着脚，往我爹跟前挪。

爹环顾一圈院中的猴子，冷哼，

赵婆子说，你养的猴，指着小福子脑袋，说他三日内要死真的?

老乞丐心惊，眼珠子滴溜溜转两圈。

斟酌半晌，慢慢答道:

这个嘛，信则有，不信，也没事儿

嘿嘿，贱皮畜生的话，哪能当真呢?

猴群中，有只老猴，盘腿坐在石凳上。

仿佛真能听懂人话，头微微扬起，正仔细听着。

我爹脸上青筋暴起，猛地一甩镰刀。

那刀尖，竟直接插进房屋木梁，约莫三尺深。

就在刚才，我媳妇英子死了

蛇本来冲小福子去，英子替他挡了一下。

结果，人立刻中毒没了

老乞丐脸色霎时发青，手也开始哆嗦。

要俺说，你还是带小福子出去躲......

我爹扬手，直接打断他，继续道:

我他妈还真不信这个邪了

这样，你把那畜生交给我。

别的我管不着，可那东西，必须死

闻言，老乞丐明显有些犹豫。

可大海跟英子两口子，平时没少照应他。

我娘心善，见老乞丐无儿无女，没有家人。

过年做棉袄，总给他带一件。

人活一世，总归不能忘了报恩。

他狠狠心，一咬牙，

成，大海哥，猴你带走，任你处置

不过，你一定要小心，我总感觉它邪性得很......

还没等老乞丐说完，我爹便拎着镰刀，走进猴群。

他瞄准了中央石柱上，被铁链拴住的成年壮猴。

随后，手起刀落，那猴头便骨碌碌滚到地上。

洒了满地腥臭的黑血。

猴群瞬间受惊，大叫着四散奔逃。

我爹脸上全是血，胡乱抹一把。

随即，仰天大笑:

哈哈哈小畜生，看你再如何搞事

三狗子，听说这猴脑大补，我拎回去炖汤喝

不知为何，老乞丐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事情实在怪异，哪有这么容易就解决的?

但见我爹杀红了眼，他也不敢多说。

低着头，连声答应，

没问题，你拿回去吧。

天色渐暗，我爹拎着猴头，迈大步就往家赶。

沿途，黑血淅淅沥沥，洒了一路。

他却不知道，身后，一只白眉毛老猴，正表情阴狠地跟着。

方才，它看情况不对。

自己悄悄用木棍撬锁，解开了那铁链。

又怕被发现，便把另外一只年轻猴子套进去。

做了替死鬼。

3

第二天，爹疯了。

他双眼猩红，四肢着地，将院里的鸡全都活活咬死。

随后，又要扑上来咬我。

爷爷见势不妙，挥动钉耙，把我爹架在墙上。

他疯狂挣扎，口中不断吱喳乱叫。

就像......一只饿急眼了的猴子。

这时，远处后山，传来尖锐的鸣啸。

我爹仿佛听到某种召唤，瞬间挣脱开钉耙。

四肢爬得飞快，直朝后山而去。

正赶上，赵婆婆过来送饭。

娘刚死，她怕我们在家没人做饭。

见到我爹失心疯的样子，她吓坏了，捂着胸脯，心惊道:

二叔，大海这是咋了?

我爷一根接一根地抽旱烟，手指向院子正中央一口大锅。

里面正咕嘟嘟冒着热气，不断翻腾着白色的胶质物，香气扑鼻。

锅旁，猴子脸已被削去半边。

脑壳里头空空如也，眼眶处空荡荡的，十分瘆人。

他满脸愁云道，

昨个儿，大海回来得晚。不知道从哪弄来个猴脑。

要我说，这猴脑汤里头有古怪

说完，见我看着大锅直咽口水，他特意叮嘱我，千万不能喝汤。

我似懂非懂地点头。

赵婆子让我去外头自己玩，她把我爷拉到屋里，低声道:

二叔，那点命猴的话，你得重视

如今，英子跟大海都这样了。小福子就是你家的命根儿。

不如送去俺家躲几天。小心些，总归没错

我爷皱眉思索片刻，终于点头。

他岁数大，眼睛几乎坏了，算半个瞎子。

万一遇到啥事，只会拖后腿。

他心一横，朝我喊道:

小福子，去三婆婆家玩两天，她家有拨浪鼓，还有奶糖

我答应，听说有糖吃，心里还挺高兴。

随后，便被赵婆子紧牵着往外走。

她排行老三，论资排辈，我喊她三婆婆。

走出一里地，抬头的瞬间，我猛然发现，

三婆婆的脸，突然变形，上头露出两撮雪白眉毛。

旧棉袄袖口处，又窜出褐色长毛。

那压根不是三婆子，是点命猴

4

啊

我吓得大叫，又迅速蹲下。

捡起地上的沙土，就往点命猴眼睛上扬撒。

由于我俩离得近，沙子几乎全数落进它眼里。

它痛得发出哀嚎。

我趁机往回狂奔。

这东西四肢并用，跑得极快，我根本不是对手。

正急着，突然，真正的三婆婆从自家院里探出头来。

她给我打开半扇院门，焦急地朝我喊:

小福子，快进来躲躲

没时间多想，我立马溜进三婆婆家。

等我刚进去，外头巨大的砸门声便骤然响起。

这东西力气极大。

木头门板眼看着要被敲裂了。

三婆婆口中念念有词。

随后，她咬破我的手腕，将血滴到碗里。

待血水混合，她用手指在黄纸上画下一个我看不懂的符咒，贴在了院门上。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符纸发出耀眼的金光，与此同时，外头的砸门声瞬间消失。

不怕哦，乖宝，真乖。

三婆婆担心我害怕，一直搂着我，让我很有安全感。

以前就听爹娘提起过，三婆婆有点阴阳本事。

说是，前几年，她儿子一家人上山玩，结果，遇到泥石流。

她家那口子进山去找，结果全被冲走。

打那以后，三婆婆就开了阴阳眼。

能看到俺们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还会些基本的阵法。

村里红事白事算日子，都会问问她。

见外头终于平静，三婆婆拉着我进屋上炕。

天逐渐黑下去，她跟我说，这是点命猴指我的第二天。

今晚，有一些不干净的东西，会过来找我。

叫我不论看到什么，都不能出声，更不可以跟着出屋。

嗯，俺晓得了。

我一边吃奶糖，一边打瞌睡地答应。

没多久，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半夜，外头好像有很多声响。

有人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风声很大，仿佛女人的呜咽。

隔壁院子里的狗突然大声叫唤，过一会儿，又戛然而止。

咚咚咚。

我听见了敲窗户的声音。

小福子在家吗?

是娘

娘回来找我了

我起身就要喊娘。

却被身旁的三婆婆一把按住，紧紧捂上嘴。

我知道，你就在屋里头呐。

嘻嘻，娘想你了，出来见见娘，好不好?

月光下，娘惨白的脸，紧贴着玻璃窗。

我清楚记得，娘是昨天被毒蛇咬死的。

当时，她的脸色就是这般，白中泛青，嘴角带血。

瞬间，我明白过来。

娘并不是来接我的。

她并非活人，而是个鬼魂。

我不能跟她走。

可是，可是，我真的好想娘呀

望着一窗之隔，娘熟悉的眉眼。

她一如既往地对我温柔笑着，喊我小名。

我的泪水不停地往外涌。

死咬嘴唇，竭力压抑着声音。

娘仿佛看见我哭了。

突然，她表情僵住，神思也瞬间恢复清醒。

大颗泪水，从她眼中滚落下来，

小福子，娘的心肝宝，不哭啊。

以后，乖乖听你爷的话，好好吃饭，用功读书。

娘不能看着你长大，你要照顾好自己。

她越说越难过，最后，发出尖锐的哭嚎。

随后，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窗外。

我哭着哭着睡着了。

第二天，三婆婆夸我昨个表现得好，说有奖励。

等着，俺给你拿饼干去

她拿出一个花花绿绿的大罐子，里面不少没见过的饼干。

吃完零嘴，三婆婆闻到我身上有点臭臭的，又带我去洗澡。

后来，还给我换了身喜庆的新衣服。

就是……这衣服有点小了。

袖口发紧，才到胳膊弯儿。

我照着镜子，把玩新衣服上花花绿绿的带子。

而三婆婆，耐心又慈爱地给我剪头发。

三婆婆，你咋把俺头发收起来了哩?

透过镜子，我看见他把头发都攒起来，放进一块红布里，放在火上烤。

孩儿发，镇魂煞，能保佑你长命百岁呐

说完，三婆婆又在我脸蛋上猛亲一口。

她凝视我许久，慢慢地，眼中含泪，捧着我的脸颊，恳切道:

乖宝，能不能喊我一声，奶奶?

我突然有些害怕。

不对，事情不对劲

我有奶奶，虽然奶奶很早就去世了。

可三婆婆并不是我奶。

我从板凳上跳下去，一把推开三婆婆。

一边朝外边跑，一边哭着大喊:

我不在这待了，我害怕，要回家

可显然已经晚了。

这院门，仿佛铜墙铁壁。

每当我去触碰它，上头的黄符便会发出金光，将我震开。

身后，传来三婆婆冷冰冰的声音:

能替我小孙子换命，是你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