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的羊皮袄

我妈忽然道: 老大媳妇，你咋还上桌吃饭呀?

媳妇难堪又委屈，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我有些不高兴: 妈，弟媳妇都能上桌吃饭，我媳妇忙乎半天，咋反倒不能了?

我妈瞥了我一眼: 你弟媳妇那是国家干部你媳妇能跟人家比吗?

我有些心寒。

没想到，在自己家里还要分个三六九等。

1

我们兄弟俩都是今年结的婚。

我弟五一，我国庆。

这个年，也是他们两口子回来过的第一个年。

刚进腊月，我妈就不停催着我媳妇打扫家。

我媳妇只是说了句时候还早，就被她不停数落: 老大家的，你是不是眼红老二娶了个好媳妇，就想故意拆散他们?

我可告诉你要是莉莉有半点不满意，我就让老大休了你

我媳妇气不过，就跟她吵了几句。

我妈哭哭啼啼地跑来跟我告状: 老大，你看看你那好媳妇我就让她收拾一下家，她就敢骂我

农村房子大。

又走风漏气的。

过年大扫除，可不是个轻松活儿。

我妈什么样，我心里清楚得很。

可她毕竟是我妈，是长辈。我又能怎么办?

为了家庭安宁，我只能两头哄。

一边跟我妈解释，我媳妇不是她想的那样，是她想多了。

一边又好声好气地哄着媳妇，让她别跟个老太太计较。

我媳妇一肚子委屈: 家仁，说句你不爱听的你不要以为你妈这样欺负我只是因为看不上我。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她这样对我，其实是因为不疼你

她说的对。

我妈是不疼我。

我一直都知道。

但她这样当面说出来，却还是让我很难堪。

谁不愿意是那个被父母宠爱的孩子呢?

可这是我能选择的吗?

见我脸色不好看，媳妇也有点后悔了。

似乎是为了弥补，她赶紧主动张罗着帮我妈大扫除。

又默默地跟我一起采买年货，煎炸烹煮，好一顿忙活。

就为了招待好我弟两口子，为了让大家能好好过个年。

可我是真没想到，当着一家人的面，我妈竟会直接把我媳妇从桌子上赶下来

这不是打我脸吗?

我忍不住提高音量: 妈，那要这样说，家义也是国家干部，我就是个修车工，是不是我也不配上桌吃饭?

我妈撇撇嘴: 哼说不说吧要不是因为你也是家里的男丁，你以为我能让你上桌?

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猛地起身。

刚要说话，我弟就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哥，大过年的，你就非要因为这点小事跟妈闹?

我妈冷冷地道: 我说他们就是诚心给你找不痛快，他们还不承认

我声音颤抖: 妈你说这话丧良心不?我们一腊月忙得脚不沾地，你是没看见吗?

我妈翻了个白眼: 咋地?你们是专门做给我们的呀?不给我们做，你们自己还不过年了?

我气得浑身发抖，一把就掀了桌子。

吃吃吃我让你们吃我他妈还就不过这个年了

偏心偏到这个份上，也是没谁了

2

其实，从小到大，我一直都知道爸妈偏心我弟。

但在我妈长期不间断的洗脑下，我就算偶尔有点不平衡，也很快就会把自己哄好。

我是哥哥。

是家里的老大。

就应该担负起照顾父母的责任，就应该让着弟弟。

有活儿总是抢着干，有好吃的好玩的，总是让着我弟。

小时候，我弟在外面惹是生非把人打了。

我妈却委婉地批评我: 家仁，你可是当哥哥的啊，你弟跟人打架，你咋不拦着点?

我想说，我拦了，可弟弟根本就不听我的。

毕竟，我跟我弟是双胞胎。

我这个哥哥，也不过只比他早出生五分钟而已。

但话还没出口，就被我妈下一句话给堵回来了。

现在好了他把人家脑袋开了花，我跟你爸得赔人家一大笔钱这日子可咋过呀。

我感到深深的自责，觉得都是因为自己做得不到位，才给家里带来这么大的损失。

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每天放学后，我都沿途捡废品攒着卖钱。

因为这个，没少被同学们笑话。

他们说我是小叫花子。再努力一点的话，搞不好将来能混个丐帮帮主当当。

我也觉得没面子，可为了帮家里减轻负担，还是在心里不停给自己打气。

刘家仁，你是家里的长子，就要帮爸妈扛起养家的重担来。

刘家仁，你是好样的

你又没偷没抢，只是靠自己的劳动在赚钱。

该被笑话的是他们，不是你

可一年以后，我却发现，笑话竟是我自己。

那天起夜，我无意中听见爸妈在他们那屋说悄悄话。

我妈说: 你看，我说得没错吧?就应该给孩子点压力，他们才知道心疼父母，帮着家里分担。

我爸: 可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总共才赔了人家两百块钱，我干一天就挣回来了。没必要看着老大每天捡废品被人笑话吧?

我这才知道，原来，我爸并不是像我妈说的那样给人搬砖。

他是泥瓦工。

一天就能挣两百块钱。

我们赔人家的钱，我爸一天就能挣回来。

可我妈却眼睁睁看着我捡了一年的废品，看着我被同学们嘲笑孤立。

不小心踢翻门口的板凳。

我妈跑出来。

她知道我什么都听到了，却只是拍着我的肩膀，严肃地道: 妈妈就是有意锻炼你的。这点压力就扛不住了，那你以后还咋上社会?

半信半疑中，十岁的我勉强说服了自己。

妈妈是在培养我坚韧不拔的毅力。

爸爸也不是冷漠的旁观者。

毕竟，没有人愿意接受父母不爱自己这个事实。

高中毕业那年，明明我的高考成绩比我弟更好，我妈却宁愿花大价钱让弟弟去读三本，都不同意我去读大专。

3

她语重心长地道: 家仁，你弟脑子笨，身体也没你壮。让他去城里工作更合适。

你就不一样了。你脑子好使，学什么都上手快。去念大专，还不是混几年，出来照样找不下工作?

妈都给你打听好了，你去跟人学汽修吧。有这个手艺，以后自己也能开店当老板。咱老刘家光耀门楣可就指着你了

可我还是想去上学。

况且，我又不傻。心里对我妈的话也不是没有看法。

众所周知，双胞胎里的老大其实一般都比老二瘦小。

我弟比我还要高还要壮，之所以没啥力气，完全就是因为从来不干活造成的。

可这话，我没敢说出口。

我只是说: 现在这个社会都看重学历，我只是个高中文凭，也太拿不出手了吧?

我妈却一脸为难: 你弟一开学就要交两万五的学费……算了，妈也不勉强你。你如果真想去念那个大专，妈不行出去给人当保姆。

听说城里的保姆工资还挺高的。为了你们，妈就是再累都没关系

我哪能让妈妈为了我去当保姆伺候人?

虽然不甘心，却也只能按照她的安排去学汽修了。

学汽修又脏又累，我经常是一身油污伴着一身臭汗。

可我妈逢人就说着不要钱的好听话。

看我家老大多懂事啊，虽说是个男孩子，也照样体贴又孝顺。

可别再跟我炫耀你们家的小棉袄了我们家这是羊皮袄暖和还扛造

偶尔，我心里也会产生那么一丝怀疑，妈妈真的爱我吗?

可她的夸奖又跟蜜糖似的，让人特别受用。

如果妈妈愿意一直这样哄着我、捧着我。

那么，就算累一点苦一点，多吃点亏，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至少证明，我在她眼里还是有价值的。

不过，自从我结婚成家后，我妈就很少再这么夸我了。

她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看不惯我媳妇，连带着也看不惯我。

不，也许媳妇说得对。

我妈是因为不喜欢我，才连带着看媳妇也不顺眼的。

从前是我自欺欺人罢了。

我妈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 娶了媳妇忘了娘刘家仁，看看你就知道这话是啥意思了

可明明我还跟以前那样孝敬她，给她钱花、帮她干活，为什么，她还是对我不满意呢?

男儿有泪不轻弹。

可我的声音还是忍不住有些哽咽。

妈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会满意?

你是不是要让我把心挖出来给你啊?

我妈冷笑: 你可别这么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后娘呢

4

我爸终于开口了: 家仁，你妈啥样你还不知道?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还跟她计较个啥劲儿?

刀子嘴豆腐心?

不

用口蜜腹剑来形容我妈才更合适

如果她早两年就是这么个刀子嘴，我才不会被她耍得团团转

结婚前，我按月把工资交给她。

她说会帮我好好保管，等我结婚时就拿出来用。

可真到了我结婚的时候，她却告诉我，钱都拿去投资赔了

我十岁开始做学徒，十九岁开始正式工作挣钱。

工资也是一直在往上涨。

我粗略算了一下，到结婚前，我给了我妈至少有五十万

整整年啊。

我钻在汽车底下修车的时候，我弟按部就班地读研、工作、恋爱。

而我，因为就是个替人打工的修车工，根本就没有姑娘愿意跟我谈恋爱。

还是通过相亲才认识了我媳妇。

没钱给彩礼，我妈委屈巴巴地说: 钱是我弄没的，我去借，总行了吧?老大，你就别怪妈了。

可后来，亲戚们却拿着借条来找我，催我还钱。

我这才知道，我妈跟人家借钱的时候，都是以我的名义借的，欠条上也写的是我的名字。

我媳妇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对我妈有意见的。

她说我妈就是故意的。

我心里也明白，但担心她们婆媳之间闹矛盾，只能保持沉默。

再说，事情已经发生，我又能怎么样呢?

因为这个，媳妇没少埋怨我偏袒我爸妈。

可即便再有不满，能帮他们做的，我们不是照样一样不落地做了?

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我妈还是不满意?

媳妇陪着我一起还债，陪着我一起孝敬他们，为什么都不配上桌吃个饭?

我红着眼睛质问: 是我计较吗?是你们的心眼子都偏到胳肢窝去了

我爸委屈地道: 家仁啊，你说这话丧良心不?你欠你二姨家那五万块钱，是不是我替你还的?

我弟忽然皱眉道: 哥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你在帮爸妈养家，还有点惭愧。闹了半天，你到现在还在啃老啊。

你说你都多大人了，也好意思?

我简直都要气疯了。

一把就揪住他的衣领怒吼: 刘家义，你也配跟我说这话?

我从小就帮着家里干活从十岁开始就再没花过家里的一分钱你呢?

你上三本，一年学费多少?生活费多少?读研又花了多少?你工作以后，给家里交过一分钱吗?

我妈一拍桌子: 就说你是个计较的你还不承认刘家仁，你弟的工资我都让他自己攒着了他结婚成家可没花过家里一分钱

我笑了: 妈老二比我早半年结的婚，到我结婚时，你说我让你攒着的工资投资失败都赔光了

既然他结婚没花家里一分钱，你为什么没把我爸挣的钱拿出来给我结婚用?难道我不是你们亲生的?

5

就因为我这句话，年三十晚上，我家闹翻了天。

我弟说我娘们唧唧的，连这种话都能想出来。

我妈又哭又闹，说我就是惦记着她跟我爸的养老钱。

她说这房子是她跟我爸盖的，已经把我养大成人，还给我娶了媳妇，他们没有义务再管我了。

如果我们继续在家里住，那就要按时交房租水电生活费。

这一刻，我一个二十七的大小伙子，硬是哭得稀里哗啦。

自从结婚后，虽然有债务压身，但该出的生活费，我们一分都没少出。

就连过年的年货都是我自己掏钱买的。

只不过，我觉得都是一家人，才没好意思说到明面上。

水电费也是抢着交。

可我妈竟然昧着良心说瞎话

我媳妇流着泪质问我妈: 妈，那我们平常给你的钱，还有花在家里的钱，又算啥?

我妈冷冷地道: 那是你们该孝敬我们的

不讲理

真是不讲理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我提出，我工作那么多年攒的那些钱，就当是报他们的养育之恩了。

但有一条，从此以后，他们的一切事情都与我无关，再也不要找我。

我爸皱眉: 老大，你就这么丢下我跟你妈，是不是不太合适?

我弟也义愤填膺地嚷嚷: 哥，你自动放弃你的权利没人拦着你但赡养老人可是必须尽的义务你别想逃避

我妈眼珠子一转，把他拉进了屋里。

尽管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可我还是隐约听见了一些。

签……请村长来当证人

家义，这几年趁爸妈还年轻，还能帮衬你。等以后我跟你爸老了，就去找你哥养老你放心，你哥心软，他不会不管我们的

从始至终都没开口说过一句话的弟媳妇于莉莉眉头微皱。目光里，是我看不透的东西。

媳妇拉拉我的袖子，低声问: 老公，要不你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