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地织着,把南坊的青石板路洗得油亮。
苏晚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睁开眼,首先闻到的是潮湿的霉味混着浓得化不开的中药苦气,身下硬板硌得骨头生疼。
“咔哒”一声,她右手条件反射地屈起,指尖划过腰间——那里本该有她的92式手枪,此刻却只触到一片粗糙的棉布。
剧痛猛地从太阳穴炸开,陌生的记忆碎片如决堤洪水般涌入脑海:1927年的南方,父母双亡的孤女,守着祖宅的老祖父,还有三天前那场让原主高烧不退的大雨……“晚丫头醒了?”
苍老的声音带着颤音,门口的竹帘被掀开,一个穿蓝布长衫的老者端着药碗走进来。
他鬓发花白,袖口磨得发亮,浑浊的眼睛里浮着后怕,“可算醒了,再烧下去爷爷就要给你请神婆了。”
苏晚看着老人皲裂的手掌和补丁摞补丁的衣襟,喉咙发紧。
这是原主的祖父,一个守着祖宅不肯向劣绅低头的倔老头,也是这具身体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她张了张嘴,本该利落的嗓音变成了少女的清亮沙哑:“爷爷。”
老者把药碗搁在床头矮凳上,枯瘦的手抚上她额头,粗糙的掌心带着暖意:“烧退了就好。
快把药喝了,是东街李大夫新开的方子。”
黑褐色的药汁冒着热气,苦腥味首冲鼻腔。
苏晚端起碗时,指尖触到碗沿的温热,忽然想起自己在特种兵训练营的最后一夜,也是这样一口闷掉了连长递来的壮行酒。
只是那时的辛辣烈喉,远不及此刻这碗药的苦涩绵长。
“慢点喝,慢点。”
老者忙递过块油纸包着的麦芽糖,“含着,就不苦了。”
糖块在舌尖化开甜意,苏晚望着屋顶漏雨留下的水渍,心头五味杂陈。
三天前原主为了拦着劣绅派来拆墙的地痞,在雨里淋了两个时辰,高烧不退咽了气,才让她这个来自百年后的灵魂占了躯壳。
而现在,那些地痞说不定还在巷口盯着这栋青砖灰瓦的祖宅。
“爷爷,他们还来吗?”
她轻声问,眼神不自觉地锐利起来。
特种兵的本能让她迅速扫视房间:木门插销松动,窗户没有铁栏,墙角立着的扁担或许能当武器……老者的手顿了顿,浑浊的眼睛暗了暗:“来了又怎样?
这是苏家祖辈传下来的宅子,死也不能让他们占了去。”
他说着咳了两声,佝偻的脊背更弯了些,“你放心,爷爷还有些老骨头能撑着。”
苏晚看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忽然攥紧了拳头。
这具身体太弱了,十六岁的年纪,胳膊细得像竹竿,一阵风就能吹倒。
可她的灵魂里,刻着军人的骨血。
她来自那个硝烟散尽的和平年代,却比谁都清楚,十年后的这片土地将遭遇怎样的浩劫。
“爷爷,以后我护着你。”
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老者愣住了,看着孙女眼里突然亮起的光,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沉静锐利,像雨后初晴时穿透云层的光。
他张了张嘴,想说“你一个丫头片子”,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叹息:“好,好。”
窗外的雨渐渐歇了,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兰草上。
苏晚靠在床头,指尖无意识地敲着被子。
军阀混战的余波还在,而全面抗战的阴云己在酝酿。
她不能就这么困在这栋老宅里,她需要力量,需要知识,需要看清未来的敌人。
“爷爷,”她忽然开口,目光望向远处被雨雾笼罩的天空,“等我病好了,我想读书。”
“读书?”
老者有些诧异,“你认得字就够了,姑娘家读那么多书……要读的。”
苏晚打断他,眼神清亮,“我想读报,想知道外面的事,想……学日本人的东西。”
老者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不解。
苏晚没有解释。
她知道这个决定很冒险,却必须这样做。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她要去那个虎狼之国看看,看看他们的文化,他们的野心,然后在风暴来临前,磨利自己的刀。
阳光越发明媚,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映出眼底的决然。
老者看着孙女异常坚定的侧脸,沉默半晌,终是点了点头:“好,爷爷供你。”
屋檐上的水珠滴答落下,敲在青石板上,像是时光的钟摆。
苏晚知道,从她睁开眼的这一刻起,她的战争就己经打响。
而这栋南坊的老宅,不过是她漫长征途的第一站。
惊蛰己至,万物复苏,也该有新的火种,在这片土地上悄悄燃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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