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天，在永徽三年的上元节这日，裂了道缝。
不是真的裂了，是观象台的青铜浑仪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铜环上镶嵌的二十八宿宝石齐齐迸出刺目红光，像被无形的手攥住的血珠。
负责值守的太史令跌坐在地，眼睁睁看着浑仪最顶端的“紫微垣”铜针突然弯折，针尖在光滑的铜盘上划出三道扭曲的刻痕，活像三条被掐断了腰的赤练蛇。
“天垂象，见吉凶——”老太史令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他摸出龟甲正要占卜，却见那龟甲毫无征兆地炸裂成齑粉，“是……是荧惑守心！
不，比那更凶！”
消息像长了翅膀，半个时辰就飞进了大明宫的紫宸殿。
龙椅上的年轻帝王猛地拍碎了手中的玉圭，青白色的裂痕顺着他指节蔓延，在掌心绽开一朵狰狞的冰花。
“传朕旨意，立刻封锁宫门！”
帝王的声音里裹着冰碴，“让御膳房把今年新贡的天山雪莲全送到瑶光殿，另外，把太医院的院判、侍御医、首御医全给朕叫过去——少一个人，提头来见！”
瑶光殿里，正上演着一场让所有御医头皮发麻的怪事。
龙女李灵素斜倚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这位刚满十六岁的大唐最受宠的公主，此刻脸色白得像宣纸上洇开的墨痕，原本乌黑如瀑的长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
更诡异的是她的指尖，十根纤纤玉指上凝着一层薄薄的白霜，霜花里隐约能看见无数细小的光点在沉浮，像被冻住的星子。
“公主殿下的脉象……”太医院院判张景岳把着脉的手突然一抖，三根手指像被烙铁烫了似的猛地缩回，“这不是人的脉！”
旁边的侍御医急了：“张院判您说什么胡话！
公主金枝玉叶，怎会……”他说着就想去探脉，手腕却被张景岳死死攥住。
“你自己看！”
张景岳掀开龙女的衣袖，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那截皓白如玉的小臂上，竟浮现出无数细密的青色纹路，这些纹路以一种诡异的规律蠕动着，时而聚成旋涡，时而散作星点，在肌肤下游走不定，活像有无数条小蛇在皮下钻动。
“这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御医颤巍巍地伸出手，刚要触碰到那些纹路，龙女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喉间发出类似碎玉相击的清脆声响。
她身上的白狐裘瞬间结满了冰碴，榻边的鎏金熏炉里，烧得正旺的银丝炭“噼啪”爆开，火星溅在冰面上，竟诡异地凝成了细小的冰晶。
“快！
拿火盆来！”
有人大喊。
八个鎏金火盆很快被抬了进来，熊熊火焰舔舐着铜盆边缘，却丝毫驱散不了殿内的寒意。
龙女身上的白霜越来越厚，那些青色纹路突然加速蠕动，在她心口处聚成一个拳头大小的旋涡，旋涡中心隐隐透出一点幽蓝的光。
“不好！”
张景岳脸色煞白，“这是……寒脉逆行！
寻常的温补之法根本没用，再这样下去，公主的五脏六腑会被冻成冰坨！”
他话音刚落，龙女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原本清澈如秋水的眸子，此刻竟变成了完全的冰蓝色，瞳孔里没有任何神采，只有无数细碎的光点在旋转，像两团被冰封的星云。
她张开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殿内所有人都听见了一阵极细微的“咔嚓”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结冰、碎裂。
“水……”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龙女唇间溢出，却像一道惊雷炸在众人耳边。
“快！
给公主倒水！”
宫女捧着金盏跑过来，刚要递到龙女唇边，金盏里的温水突然“咔嚓”一声冻成了冰块，杯壁上迅速蔓延开蛛网状的冰纹。
龙女的目光落在冰盏上，冰蓝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那冰块竟凭空悬浮起来，在她眼前缓缓旋转，冰块里的气泡被拉成细长的丝线，像一幅凝固的星河图。
“妖……妖法！”
有个年轻御医吓得腿一软，瘫坐在地。
张景岳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对闻讯赶来的内侍监总管说：“李总管，速请陛下调钦天监的博士来，另外，把库房里所有的暖玉、火髓、阳起石全搬来，越多越好！”
一个时辰后，瑶光殿里堆满了各种温热之物。
数十块拳头大的暖玉被磨成薄片，贴身敷在龙女身上；燃着烈火髓的炭盆摆得密密麻麻，殿内温度高得能烤熟鸡蛋；就连梁柱上都缠满了浸过阳起石粉末的红绸，可龙女身上的寒意非但没减，反而越来越重。
她心口的那个青色旋涡己经扩大到碗口大小，幽蓝色的光芒透过衣物渗出来，在地上投下一个不断旋转的光斑。
更可怕的是，她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透过肩膀，己经能隐约看见对面的窗棂。
“张院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李总管擦着额头的汗，声音里带着哭腔，“刚才陛下又派人来问了，再没起色，咱们都得掉脑袋！”
张景岳眉头紧锁，他行医五十余年，见过尸身不腐的，见过体生鳞甲的，却从没见过这样的怪病。
龙女的气息明明越来越弱，可脉象却时而强劲如奔马，时而微弱如游丝，更诡异的是，每次脉象变化时，殿外的铜壶滴漏就会莫名停滞片刻。
“依老夫看，这不是病。”
张景岳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这像是……某种力量在剥离她的肉身。”
“剥离肉身？”
李总管吓得魂飞魄散，“那不成了孤魂野鬼了？”
“比那更糟。”
张景岳指着龙女心口的漩涡，“你们看这纹路，像不像西域星图里的‘天漏’？
传说天漏之处，万物皆会被吸入虚空，连魂魄都留不下。”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钦天监监正带着三个博士匆匆赶来。
为首的老博士一进殿就被龙女身上的蓝光吸引，他踉跄着扑到榻前，盯着那旋转的光斑突然老泪纵横：“是‘归墟’！
真的是归墟之光啊！”
“归墟？”
众人异口同声地惊呼。
那是上古传说里的地名，据说在东海之东，是万物最终的归宿，无论什么东西掉进去，都会彻底湮灭，连一丝痕迹都留不下。
老博士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青铜罗盘，罗盘指针疯狂转动，最后死死指向龙女心口的旋涡。
“没错，这气息与古籍记载的归墟一模一样！
只是……只是怎么会出现在人间？
还附在了公主身上？”
他话音未落，龙女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心口的旋涡猛地扩大，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
殿内所有的火盆同时熄灭，暖玉片瞬间变得冰冷刺骨，那些青色纹路像活过来一般，顺着龙女的脖颈向上蔓延，很快就爬上了她的脸颊。
“不好！
她要被吸进去了！”
老博士大喊着掏出一张黄色符箓，“快！
按住她！”
几个身强力壮的内侍扑上去按住龙女的西肢，可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滑，像抹了一层寒冰，根本按不住。
青色纹路己经覆盖了她的整张脸，只剩下那双冰蓝色的眸子还在转动，里面的光点越来越密，像要把整个星空都吸进去。
“噗——”龙女突然喷出一口寒气，那寒气落在地上，竟凝结成一朵晶莹剔透的冰花，冰花的花瓣上，隐约能看见无数细小的人影在挣扎。
“那是……”张景岳凑近一看，突然倒吸一口凉气，“是魂魄！
那些冰花里冻着的是魂魄！”
殿内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终于明白，龙女得的不是病，也不是妖法，而是某种能吞噬魂魄的诡异力量，而这力量，正在一点点蚕食她的生命。
就在这时，观象台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整个大明宫都剧烈地摇晃起来。
有人透过窗棂看见，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布满了铅灰色的云层，云层中隐约有电光闪烁，那些电光不是常见的银白色，而是诡异的幽蓝色，像一条条巨大的冰龙在云层里翻滚。
“天……天塌了吗？”
一个小宫女瘫坐在地，泣不成声。
张景岳望着窗外诡异的天象，又看看榻上气息越来越弱的龙女，突然长叹一声：“完了，这下彻底完了……”他知道，龙女的奇症绝不是偶然，这背后一定隐藏着某种惊天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恐怕会让整个大唐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瑶光殿外，狂风呼啸，幽蓝色的电光撕裂云层，照亮了宫墙上那行刚刚刻上去的警示语——“天漏己开，万魂归墟”。
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缕极细的青烟从龙女心口的旋涡里飘出，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地底，仿佛要去唤醒某个沉睡己久的庞然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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