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区的灯光惨白得刺眼,像医院停尸间的照明灯,无情地打在每一个隔间上方。
晚上十一点十七分,键盘敲击声早己稀疏下来,只剩下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以及苏皖自己因为长时间盯着屏幕而变得粗重的呼吸。
她揉了揉酸涩的双眼,视线从密密麻麻的数据报表上勉强拔出来,落在屏幕右下角不断跳出的新闻推送弹窗上。
环球科学快讯:漠河地区观测到罕见瞬时降温,专家称为‘气候波动’ 天涯热帖:人在H市,刚见‘极光’,是末日征兆还是我眼花了?
路透短讯:CERN报告检测到无法解释的全球性大气能量异常“波动…异常…”苏皖无声地嗤笑一下,指尖冰凉地划过鼠标滚轮,关掉了这些博眼球的标题。
这个世界总需要些耸人听闻的故事,好让人们从日复一日的麻木里抬起头喘口气,哪怕只有几秒。
然后,一切照旧。
她的目光回到报表上,试图将注意力重新聚焦在那些决定她下个月能否付得起房租的数字上。
但一种莫名的心悸感,像细小的冰针,扎在胃里。
她归结为咖啡过量带来的不适,以及可能是低血糖的征兆——毕竟为了省下晚餐钱,她晚上只啃了半包便利店的处理打折面包。
左手腕上那根褪色严重的红绳突然觉得有些勒,她下意识地用右手食指勾了勾。
这是母亲去庙里求来的,说是能保平安。
平安?
苏皖扯了扯嘴角,对她这种从小县城拼杀出来、在大城市无依无靠的社畜来说,每个月银行卡里能有点余额,就是最大的平安。
她起身想去接杯热水,一起身,廉价的西装套裙面料摩擦出窸窣的响声,膝盖关节发出轻微的“咔”一声。
坐太久了。
饮水机在办公区尽头,路过几个空荡荡的工位,屏幕上还闪烁着休眠前的图表界面。
窗户外的城市依旧灯火璀璨,只是霓虹灯光晕外,夜空呈现出一种极不正常的、沉郁的紫黑色。
不像她熟悉的任何一种夜色。
端着那杯勉强温热的水往回走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是合租室友林楚楚发来的语音消息,点开,对方娇嗲又带着点不耐烦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区显得格外清晰:“皖皖~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赵强说他饿了,我让他用了你冰箱里那盒牛奶哦,明天我给你买一盒新的~”苏皖的指尖瞬间绷紧,捏得纸杯微微变形。
那盒牛奶是她明天早上唯一的早餐。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尘埃和打印机墨粉味的空气,把冲到嘴边的脏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打字回复:“没事,用吧。”
回到工位,她没了继续跟报表死磕的心情。
鬼使神差地,她点开了浏览器,在搜索框里输入了“H市 极光”。
跳出来的结果光怪陆离。
有网友拍的模糊照片,一片深紫的天幕上,扭曲着几道诡异的、边缘带着毛刺的绿光,不像她认知里任何美丽的极光图片,反而更像…某种活物的血管在不自然地搏动。
评论区里吵成一片,有人信誓旦旦说是PS的,有人po出更诡异的视频——短暂的三秒视频里,那光芒甚至像有生命一样蠕动了一下。
她关掉页面,心头那点不安像墨水滴入清水,迅速扩散。
又点开那个关于漠河降温的新闻。
报道写得语焉不详,只强调是“短暂”、“局部”、“符合自然规律”,但配图里那张覆盖着厚厚白霜的夏日植物照片,叶片被冻得僵硬扭曲,透着一种死气沉沉的诡异。
最后,她点开了那个关于CERN的短讯。
篇幅极短,用词克制,却更让她脊背发凉。
“无法解释”、“全球性”、“联合分析”……这些词组合在一起,透出的信息远比那些猎奇照片更令人不安。
她猛地意识到,自己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旁边,那个小小的气温插件显示着:室外:17℃。
可现在明明是盛夏深夜,往年这个时候,即便开了空调,室内也该有些闷热余威。
一股没来由的寒意,并非来自空调,而是从脊椎深处钻出来,让她打了个哆嗦。
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起球的旧开衫。
一定是太累了。
她告诉自己。
神经衰弱,加上睡眠不足,开始胡思乱想。
她强迫自己关掉所有新闻页面,重新打开报表。
必须在下周一的例会前把这些搞定,否则那个吹毛求疵的主管又会找到扣她绩效的借口。
键盘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急促,带着点试图驱散什么的焦躁。
时间滑向午夜十二点。
办公区静得可怕,窗外的霓虹不知何时熄灭了大半,城市仿佛沉入一种不祥的沉寂。
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显出疲惫的灰白色。
突然,电脑屏幕毫无征兆地闪烁起来,像是电压不稳,又像是受到某种强烈的干扰。
所有的窗口瞬间扭曲、卡顿,变成一片令人心悸的雪花点,伴随着刺耳的、高频率的杂音。
苏皖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心脏狂跳。
几秒钟后,屏幕恢复正常,报表界面重新出现,仿佛刚才只是一次普通的系统故障。
但她放在键盘上的手,却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因为就在刚才那一片雪花噪点中,她极其清晰地听到,或者说,“感觉”到——一声非人的、悠长而冰冷的尖啸,像是从极远的地底传来,又像是首接响在她的脑髓深处。
她猛地抬头望向窗外。
漆黑的夜空深处,一道巨大无比的、苍白到近乎惨白的光痕无声无息地划过,像一道冰冷的泪痕,撕裂了沉郁的夜幕。
那不是流星,也不是飞机尾迹。
它移动的方式毫无规律,僵硬而扭曲,所过之处,留下一道短暂存在的、仿佛空间本身被冻裂的畸光轨迹。
光芒映亮了她苍白失神的脸。
桌上的那杯水,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起一层薄薄的冰霜。
苏皖怔怔地伸出手指,触碰了一下屏幕。
指尖传来的,不再是电脑运转的微热,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绝对零度般的——冰冷。
她僵在原地,呼吸停滞,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被那无形的寒意冻结。
窗外,城市依旧沉默。
但那沉默,己不再是夜晚固有的宁静。
而是某种巨大灾难降临前,屏住呼吸的——死寂。
办公区顶灯忽然发出一阵嗡嗡的悲鸣,猛地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
整个空间,瞬间被深不见底的黑暗吞没。
只有她那双因恐惧而微微睁大的眼睛里,还倒映着窗外那道逐渐消散的、不祥的苍白裂痕。
以及手腕上,那根在绝对黑暗中,莫名显得格外刺眼的——红色绳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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