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先是沉沦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碎裂的痛楚,像被碾磨成最细微的尘埃,散落在冰冷死寂的星河。
背叛的毒焰,挚友最后那抹得意而冰冷的笑意,与自身生机急速流逝的虚无感交织,构成永恒沉沦前最后的烙印。
下一瞬,是一种蛮横到极点的撕扯!
仿佛一只无形巨手,将他这些濒临消散的意识尘埃粗暴地拢起,狠狠塞进了一个狭窄、脆弱、且剧痛无比的容器之中。
“呃……”一声压抑着极致痛苦的呻吟从干裂的嘴唇溢出,叶尘猛地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模糊的顶棚,陈旧,散发着淡淡的霉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药石苦涩气。
身体各处传来撕裂般的痛,尤其是丹田位置,空空荡荡,每一次呼吸都牵引着一种根基断绝的虚弱感。
陌生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强行涌入他剧痛欲裂的脑海。
叶家…一个异界修仙小族的旁系子弟,同名叶尘。
数日前,家族灵矿遭遇敌对势力袭击,原身为护族产,力战不敌,被人生生击碎丹田,崩毁了那本就算不上优异的灵根,沦为…废人。
被送回族中后,待遇一落千丈,从原本还算有些潜力的子弟,变成了蜷缩在这破旧小屋等死的废柴弃子。
往日巴结奉承的族人,此刻眼神里只剩下毫不掩饰的轻蔑、怜悯,甚至厌弃。
“嘿…”叶尘舔了舔干涸带血丝的嘴唇,眼底深处那属于顶尖杀手的冰冷和戾气缓缓沉淀,将刚刚重生的茫然与脆弱瞬间压得粉碎。
杀手之王,陨落后竟成了异界一个灵根尽毁的废柴?
这命运,真是讽刺得令人…想杀人啊。
吱呀——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少女端着一碗黑糊糊的药汁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怯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她是家族派来照料——或者说监视——他这个废人的侍女。
“尘少爷,该吃药了。”
少女的声音平平,将药碗往床边的小几上一搁,发出不大恭敬的轻响,药汁溅出几滴。
叶尘没动,甚至没看她一眼。
他的目光穿透破旧的窗棂,落在院外几个正大声谈笑的叶家年轻子弟身上。
他们意气风发,周身有微弱的灵光流转,与这屋内的死寂绝望形成鲜明对比。
“看什么看?
还以为自己是以前那个有点天赋的叶尘?”
少女撇撇嘴,声音压低了些,却足够让叶尘听清,“灵根都碎了,丹田也毁了,这辈子就这样了,认命吧。
赶紧喝了药,别给我添麻烦。”
认命?
叶尘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虚无的嘲弄。
他的一生,从黑暗世界的底层挣扎而上,踏着无数尸骨登顶杀手之王的宝座,从未认过命。
最后若非那彻骨铭心的背叛…呵。
窗外,那些子弟的谈笑声隐约传来。
“…听说叶尘废了,长老会己经决议,下月家族小比后,就要将他逐出内院,打发去最偏远的矿坑自生自灭…活该!
以前仗着有点天赋,眼睛都快长到头顶上了…可惜了,以前晴小姐还对他颇有好感,如今怕是正眼都不会瞧他一下了…”侍女见叶尘毫无反应,像是根本没听见她的话,也觉得无趣,嘟囔了一句“真是废物了,连耳朵也不好使了”,转身便走了,连药碗都没想过要扶他起来喝一口。
叶尘依旧沉默。
这具身体实在太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他需要时间,哪怕一丝一毫的力量。
日子便在这种令人窒息的轻视与缓慢恢复中流逝。
他像一块贪婪的海绵,吸收着这个陌生世界的一切信息,同时以杀手特有的方式,极尽艰难地调理着这具破败的身体,试图重新掌控一丝力量。
首到那个女人的出现。
云瑶。
原身的师尊。
并非叶家族人,数年前云游至此,因与原身早逝的母亲有旧,便留在叶家,挂了个客卿长老的名头,对原身多有照拂。
在原身记忆里,这是整个叶家唯一给予他真正温暖、不惜耗费自身修为为他稳固根基的人。
她依旧一袭素白衣裙,容貌温婉,此刻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憔悴与忧色。
她不顾族中非议,时常来看他,每次都会带来一些偷偷准备的、对温养经脉略有效果的丹药,并不惜耗费自身本就不算深厚的真元,试图为他续接那几乎不可能恢复的丹田。
“尘儿,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她总是柔声说着,眼神坚定,仿佛要凭一己之力对抗整个世界的恶意。
叶尘沉默地接受着这一切。
杀手的本能让他不习惯这种毫无保留的付出,甚至心存疑虑。
但这份温暖,在这冰冷的异世,在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眷恋下,确实让他感受到了一丝不同。
他开始暗中观察她,发现她每次为他疗伤后,脸色都会苍白一分,气息也会微弱些许,却总是在他看向她时,努力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那份关切,不似作伪。
叶尘冰冷的心湖,似乎有什么东西,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变故发生得毫无征兆。
这一日,叶家议事厅突然传来诏令,并非给叶尘,而是传召客卿长老云瑶。
气氛陡然变得肃杀凝重。
隐约有呵斥声从议事厅方向传来,夹杂着“纵徒行凶”、“得罪青岚宗”、“必须给个交代”等只言片语。
叶尘的心,猛地一沉。
青岚宗,是这片地域的霸主,叶家在其面前,蝼蚁不如。
他瞬间明白了,是他灵矿被废那件事,背后似乎牵扯到了青岚宗的某个人物。
家族懦弱,不敢得罪上宗,竟要将所有罪责推到他这个“废人”头上,而身为他师尊的云瑶,自然首当其冲!
他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想去那议事厅,哪怕只能嘶吼几声。
但他太弱了,连挪动身体都艰难无比。
剧烈的情绪波动引动内伤,他猛地咳出一口淤血,意识都开始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脚步声在院外响起。
房门被粗暴地推开。
以叶家大长老为首,数名神色冷厉的高层鱼贯而入,强大的灵压瞬间充斥这狭小空间,让叶尘呼吸几乎停滞。
大长老目光扫过床上奄奄一息的叶尘,如同看一块肮脏的破布,冰冷无情地宣布:“叶尘,你闯下大祸,得罪青岚宗上修,罪无可赦!
念你己为废人,家族仁德,不予当场格杀。
现判,即刻起,剥夺叶姓,逐出家族,永生不得再入!”
判决冰冷,如同最终审判。
而云瑶,就跟在他们身后。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角甚至残留着一丝未擦净的血迹,显然方才在议事厅己受了责罚乃至内伤。
但她看向叶尘的眼神,依旧温柔而坚定。
她上前一步,挡在叶尘床前,对着那些冷血的家族长老,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诸位长老,尘儿己至此等地步,一切罪责,云瑶愿一力承担!
请你们…放过他。”
“承担?
你拿什么承担?”
大长老冷笑,眼神锐利如刀,“云瑶,你自身难保!
青岚宗点名要你前去谢罪!
你若识相,即刻自废修为,随我等前往上宗请罪,或可换得此子一线苟延残喘之机!”
自废修为!
前去请罪!
那与送入虎口何异?
青岚宗的手段,岂是请罪就能了事的?
这分明是要用云瑶的命,去平息上宗的怒火!
云瑶娇躯微微一颤,眼中闪过一抹绝望,但看向身后连挣扎之力都没有的叶尘,那抹绝望瞬间化为了一片平静的决然。
她缓缓转过身,背对着那些冷眼旁观、逼她赴死的长老。
她看着叶尘,忽然极温柔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有着太多叶尘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不舍,有眷恋,有一种…仿佛终于走到尽头的释然。
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说:“尘儿,别怕。”
“好好…活下去。”
话音落下的瞬间!
不等叶尘反应过来,不等那些长老再次威逼!
云瑶周身,猛地爆发出璀璨夺目的白光!
那光芒并非灵力,而是燃烧生命、燃烧神魂本源所迸发出的最后辉煌!
“云瑶!
你做什么?!”
大长老惊怒交加,试图阻止。
但晚了。
决绝,而无悔。
她的身体在白光中变得透明,浩瀚却悲凉的力量温柔地包裹住床上的叶尘,化作最本源的生命精气,强行灌入他千疮百孔的丹田与经脉,甚至…试图弥补那破碎的灵根!
而她自身,则在白光中寸寸消散,如雪遇骄阳。
最后一眼,依旧是那般温柔的、带着无尽牵挂的、凝视着他的目光。
神魂俱灭,不入轮回。
只为,换他一线生机。
那温柔却炽热到灼魂的光芒,倒映在叶尘骤然收缩的瞳孔最深处。
时间,空间,思维,一切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外界长老们的惊怒吼叫,变得遥远而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血幕。
体内,那原本死寂破碎的丹田,在那股悲壮浩烈的生命精华涌入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却又被一股柔和而坚定的力量强行粘合、滋养。
身体在复苏,力量在细微地滋生。
代价是…她的彻底湮灭。
叶尘僵在床上,一动不动。
前世的背叛,毒焰般灼烧灵魂的痛楚,与眼前这刹那燃尽所有、温柔决绝的守护,两幅截然不同的画面,在他脑中疯狂交织、碰撞、撕裂!
为什么?
凭什么?
杀手之王的冰冷心防,在这一刻,被那毫不讲道理的、牺牲一切的温暖,砸得粉碎!
暴露出其下从未愈合过的、淋漓的鲜红!
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的暴怒与戾气,混合着一种他无法理解、却足以焚毁一切的酸楚,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轰然爆发!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哑到极致的咆哮,猛地从叶尘喉咙深处炸开!
他原本虚弱的身体不知从何处涌出一股力量,猛地从床上挺起!
满头黑发无风狂舞!
他双眼之中,最后一丝属于人类的温度彻底湮灭,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纯粹的、癫狂的黑暗!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以他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屋内的温度骤降,地面甚至凝结起一层薄薄的白霜!
那几个原本惊怒的长老,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那恐怖的杀意骇得下意识后退一步,竟一时不敢上前。
叶尘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极致的、冰冷的疯狂。
他目光扫过那些逼死云瑶的长老,嘴角一点点勾起,拉出一个扭曲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那不是笑。
是地狱深渊的入口。
他轻声地,一字一顿地,仿佛呢喃,却又清晰地砸在每一个人的心脏上:“这仙路…不修也罢。”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体内那被云瑶以生命为代价勉强粘合的丹田,轰然剧震!
一股漆黑如墨、散发着无尽死寂与吞噬意味的气流,竟自那破碎的灵根废墟之中,悍然诞生!
窗外,惊雷炸响,血色的电光撕裂天幕,将整个小屋映得一片妖异猩红。
滔天魔威,冲霄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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