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宗后山的暮色总带着股铁锈味。
夜宸蜷缩在藏经阁后的梧桐树下,听着远处传来的搜山令。
三日前他被指控偷了《青岚剑谱》,如今整个外门都在找他。
秋风卷着枯叶掠过颈侧,他下意识摸向左胸 —— 那里的皮肤下藏着半柄青铜短刀,刀身嵌在骨头上,像与生俱来的胎记。
这是他在青岚宗待的第三年。
作为捡来的孤儿,他本就活得像株墙角草,首到三个月前,负责洒扫的老张头临死前塞给他这半柄刀,说 “记住,你不是夜宸”。
当时他只当是老人糊涂,此刻却觉得刀身正在发烫,像揣了块烧红的烙铁。
“在那儿!”
急促的脚步声撞碎了暮色。
夜宸抬头,看见赵师兄带着七个外门弟子冲过来,每个人手里都握着出鞘的长剑。
赵师兄的嘴角挂着惯有的冷笑:“夜宸,把剑谱交出来,或许还能留你个全尸。”
夜宸攥紧拳头,指节泛白。
他根本没见过什么剑谱,但解释在此刻毫无意义。
三日前宗门大比,他误打误撞赢了赵师兄的得意门生,从那天起,“偷剑谱” 的罪名就像影子般黏上了他。
“搜!”
赵师兄一声令下,弟子们立刻围了上来。
夜宸猛地向后退,后背撞上了藏经阁的石壁。
梧桐树叶簌簌落下,有片叶子粘在他的脸颊上,带着冰凉的湿意。
他忽然想起老张头临死前的眼神,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藏着惊涛骇浪,反复说着 “别信他们的话,落魂谷……”落魂谷在青岚宗后山的悬崖下,据说进去的人从没出来过。
刀身的温度越来越高,像是要把他的骨头都熔掉。
夜宸咬着牙,突然转身冲向悬崖。
风声在耳边呼啸,他听见身后传来赵师兄的怒吼:“拦住他!”
长剑划破空气的锐响擦着耳畔飞过。
夜宸纵身跃出悬崖边缘,失重感瞬间攫住了他。
坠落的瞬间,他看见赵师兄站在崖边,手里举着半块染血的剑谱残页,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狰狞。
原来如此。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左胸突然炸开刺目的红光。
半柄青铜刀竟从皮肤里挣脱出来,悬浮在他眼前。
刀身布满蛛网状的血色纹路,在暮色中泛着妖异的光。
剧痛猛地攫住了他的魂魄。
无数破碎的画面像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入脑海 ——他看见自己穿着玄色铠甲,站在被烈火吞噬的北境城头。
城楼下是密密麻麻的敌军,有支雕着归雁的箭羽破空而来,精准地射穿了他的心脏。
倒下的瞬间,他看见城楼下有个白衣女子,正举着剑指向他的方向,脸上沾着血污,眼神却像结了冰的湖。
他看见自己穿着粗布衣衫,在江南小镇开了家酒馆。
第七个满月的夜里,那个白衣女子坐在窗边,点了壶最烈的烧刀子。
他端酒过去时,她突然抬头笑了,指尖的毒针悄无声息地刺入他的脖颈。
意识消散前,他听见她说:“这是第九次了,再忍忍……”他甚至看见自己披着灰棕色的皮毛,在山间奔跑。
天雷滚滚而来,将他的狐身劈得焦黑。
临死前,他看见那女子跪在不远处,捧着半块琉璃状的碎片,泪水滴在碎片上,晕开一圈圈金光。
“啊 ——!”
夜宸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
这些记忆不属于他,却又真实得可怕。
他能闻到北境城头的硝烟味,能尝到那壶烧刀子的辛辣,甚至能感觉到天雷劈在狐身上的灼痛。
坠落感不知何时消失了。
他像是漂浮在温暖的水里,周围是白茫茫的雾气。
刀身的红光渐渐暗淡,重新嵌回他的左胸,只留下三道清晰的血色纹路。
“醒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雾气中响起。
夜宸挣扎着睁开眼,看见个双目失明的老者,正坐在块刻满符文的石碑旁。
老者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袍,手里拄着根竹杖,杖头雕着只衔着铜钱的三足鸟。
“这是哪儿?”
夜宸沙哑地问,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
“落魂谷。”
老者敲了敲石碑,“碑上写着呢,入谷者忘前尘,出谷者忆三生。”
夜宸撑起身体,才发现自己躺在片柔软的草地上。
周围的雾气像有生命般流动,能看见远处影影绰绰的山峦,却看不清具体的轮廓。
他摸向自己的左胸,青铜刀的轮廓清晰可辨,三道血色纹路在皮肤下若隐隐现。
“他们说我偷了剑谱。”
夜宸低声说,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茫然,“可我没有。”
老者轻笑起来,笑声在雾气中荡开圈圈涟漪:“轮回里的对错,就像这雾气里的影子,看得见摸不着。
你以为的偷,或许是别人故意塞给你的;你以为的冤屈,或许是上一世欠下的债。”
夜宸猛地抬头:“轮回?
你说的是真的?
那些记忆……是你的,也不是你的。”
老者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拂过石碑上的符文,“就像这裂缘刀,是用你前九世的魂魄熔铸的,每觉醒一世记忆,刀身便会多一道血纹。
你看,现在己经三道了。”
夜宸怔住了。
裂缘刀?
原来这半柄刀有名字。
“月璃……” 他下意识地念出这个名字,心脏突然抽痛了一下。
记忆里那个白衣女子的脸清晰起来,她的笑容、她的眼泪、她举剑时决绝的眼神,都像刻在魂魄里的烙印。
老者的动作顿了顿:“你想起她了?”
“她是谁?”
夜宸追问,“为什么每一世都是她杀了我?”
老者叹了口气,竹杖在地上敲出笃笃的声响:“三天前,有个女子来过这里。
她腰间挂着半块琉璃碎片,说要是有个左胸嵌着刀的年轻人来了,就告诉她去烟雨城,找镜中花。”
烟雨城?
镜中花?
夜宸还想再问,老者却站起身,竹杖指向谷外的方向:“你该走了。
裂缘刀己经觉醒,影阁的人很快就会找来。”
“影阁是什么?”
老者没有回答,身影渐渐融入雾气中,只留下最后一句话在空气中回荡:“记住,别相信玄渊的话,那老头的罗盘里,藏着比轮回更可怕的东西……”雾气开始散去,露出一条蜿蜒的小径。
夜宸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胸,三道血色纹路像是活过来般,在皮肤下轻轻蠕动。
他摸了摸裂缘刀的轮廓,突然发现刀鞘里似乎多了些什么。
伸手进去一摸,摸出半张残破的地图。
羊皮纸泛黄发脆,上面用朱砂画着蜿蜒的路线,终点处写着两个字:烟雨。
风从谷外吹来,带着清晨的凉意。
夜宸握紧地图,转身踏上小径。
他不知道烟雨城有什么在等着他,也不知道那些破碎的记忆意味着什么,但他清楚地知道,从坠落悬崖的那一刻起,“夜宸” 己经死了。
现在活着的,是带着九世记忆归来的复仇者。
他要找到月璃,要问清楚这千世轮回的真相。
左胸的裂缘刀轻轻震颤着,像是在回应他的决心。
三道血色纹路泛着淡淡的红光,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妖异。
夜宸抬头望向谷外的天空,那里的云层翻涌如浪,仿佛有什么巨大的阴影正在缓缓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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