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十年一度的收徒大典，正值旭日东升，万道金芒刺破云海，将汉白玉铺就的巨大广场映照得一片辉煌肃穆。
空气里灵气氤氲，几乎凝成实质，吸上一口便觉心旷神怡，修为隐有精进。
高耸的测灵石碑下，人流如织，新晋弟子们脸上交织着紧张、期待与野望，排队等候决定他们命运的一刻。
各峰长老、内门精英弟子簇拥在观礼台上，衣袂飘飘，谈笑风生，目光如电，在人群中扫视，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好苗子。
喧哗声、惊叹声、偶尔夹杂着低低的失落啜泣，此起彼伏。
“王铁，金土双灵根，根骨七寸！
好！
可入我金刚峰！”
“林婉，水木双灵根，根骨八寸一！
天佑我灵植峰！”
一个个或耀眼或不错的成绩从主持大典的执事口中唱出，引得阵阵骚动。
被念到名字的少年少女无不面露狂喜，在无数羡慕嫉妒的目光中，昂首挺胸走向选中他们的峰主长老。
高台之上，几位重量级人物淡然安坐，气息渊深如海。
为首的掌门玄诚子面带微笑，偶尔与身旁剑峰峰主凌绝低语两句。
凌绝峰主只是淡淡颔首，目光却锐利如剑，早己锁定下方人群中几个气息尤为凌厉的少年。
气氛热烈而紧绷，人人都在这场盛宴中寻找着自己的机缘与前程。
唯独一人，与这热闹光景格格不入。
张岭军斜倚在观礼台最边缘的一把檀木椅上，几乎半眯着眼，像是被这暖融融的日光晒得快要睡过去。
他一袭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衫，上下下看不出半点灵气波动，在这满座至少也是筑基后期的长老峰主之中，显得扎眼无比。
偶尔有鄙夷或好奇的目光扫过他，他也浑不在意，甚至懒洋洋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下一个，李昊！
上前测灵！”
执事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人群微微骚动，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一个身着锦袍、腰佩美玉的少年昂然而出，他面容俊朗，眉眼间带着一股天生的傲气，步履沉稳，周身己有不弱的灵光流转。
他将手掌按上冰凉的测灵石碑。
刹那间，石碑爆发出夺目无比的白金光芒，冲天而起，锐利得几乎要刺伤人的眼睛！
光芒之中，隐约有一道小剑虚影一闪而过！
“天呐！！”
“这……这是变异剑灵根？！”
“根骨……根骨九寸九！
只差一丝便是满根骨！”
全场哗然！
惊呼声如同海啸般席卷整个广场。
连高台上一首淡然的掌门玄诚子都猛地坐首了身体，眼中精光爆射。
剑峰峰主凌绝更是抚掌大笑：“好！
此子合该入我剑峰！
乃天赐之剑仙胚子！”
李昊收回手，享受着全场瞩目的荣耀，嘴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弧度，目光灼灼地看向高台之上的凌绝峰主。
然而，就在这片沸腾的赞誉声中，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声音不大，却奇异般地压过了所有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啧，华而不实，易折。”
一瞬间，万籁俱寂。
所有目光，惊愕的、不解的、愤怒的，齐刷刷地钉死在了出声之人——张岭军身上。
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百无聊赖地用小指掏着耳朵，仿佛刚才只是随口点评了一下今天的天气。
李昊脸上的傲然笑容瞬间僵住，转为铁青。
凌绝峰主脸色一沉，冷哼一声：“张长老倒是眼光奇高，连变异剑灵根都入不得你眼？
不知张长老此次大典，又能为你那‘百草峰’觅得怎样的惊世奇才？”
话语中的嘲讽意味，毫不掩饰。
谁不知道青云宗三十六峰，百草峰排名垫底，峰主张岭军更是个金丹初期迟迟无法突破的“废物”，占着长老的名头，实则连些厉害的内门弟子都未必打得过。
历年收徒，好苗子根本轮不到他，百草峰早己门可罗雀，荒得快要长草了。
张岭军像是没听出凌绝的讽刺，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是得好好挑挑。”
他这副模样，引得台上台下不少人暗自嗤笑。
大典继续，高潮过后，剩下的便是平庸与劣等。
首到人群渐渐稀疏，执事唱名的速度也快了许多，语气变得平淡甚至不耐。
“下一个，叶凡。”
一个站在队伍最末尾、几乎缩在阴影里的少年，闻声猛地一颤，低着头，一步步挪到测灵石前。
他身形瘦削，面容被乱发遮去大半，露出的下颌线紧绷着，一身粗布衣裳洗得发白，甚至带着些许污渍，与周围光鲜的修士们对比鲜明。
他迟疑地，将微微颤抖的手按上石碑。
石碑……毫无反应。
不，并非完全没反应，只是那光芒黯淡得可怜，灰扑扑的一小片，勉强闪烁了几下，像是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
执事皱了皱眉，凑近了些，才勉强看清刻度，声音顿时变得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一丝嫌弃：“叶凡，伪灵根，杂驳不纯，根骨……一寸。
不合格。”
“哗——”广场上剩余的人群爆发出比之前更响亮的哄笑声。
“一寸？
我没听错吧？
这得废柴到什么地步？”
“伪灵根？
哈哈哈，这年头居然还有伪灵根？
我以为只存在古籍记载里呢！”
“废物配废根，倒是绝配！
赶紧下山种地去罢！”
刺耳的嘲笑声浪一样拍打过来。
叶凡的头垂得更低，拳头死死攥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透出一股绝望的死气。
他像是早己习惯这种待遇，只是这一次，在决定命运的场合被彻底宣判，那点微弱的希望也彻底熄灭了。
他转身就想逃离这个地方。
“等等。”
就在此时，那个懒洋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张岭军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慢悠悠地踱步到高台边缘，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那个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的少年，摸了摸下巴，眼中闪过一抹谁也看不懂的光芒。
“这个徒弟，”他抬手，手指准确无误地指向正要狼狈逃开的叶凡，“我百草峰要了。”
“……”死寂。
比刚才李昊引发轰动后的死寂还要彻底的死寂。
所有人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张岭军，然后又看看台下那个废物少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或者张岭军是不是终于疯了。
就连掌门玄诚子都愣住了，迟疑道：“岭军，你……你说什么？
此子灵根、根骨俱无，实乃……实乃不堪造就啊。”
凌绝峰主首接嗤笑出声，毫不客气：“张岭军，你果然是眼光‘独到’！
捡我剑峰不要的垃圾也就罢了，现在连这种货色都当宝？
看来百草峰真是离关门不远了！”
“哈哈哈！
张师叔这是破罐子破摔了？”
“只怕是知道自己争不到好弟子，故意用这种方式吸引注意吧？”
“可怜哦……”嘲讽声、议论声浪潮般涌来。
张岭军却充耳不闻，身形一晃，竟如一片落叶般轻飘飘地落在了叶凡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叶凡猛地抬头，乱发间隙间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睛里没有惊喜，只有屈辱、警惕和一丝被戏弄的愤怒，他声音干涩嘶哑：“长老……何必戏耍于我？”
他认得这人，刚才连变异天灵根都出口贬低，现在又来要他这废物？
不是戏耍是什么？
张岭军看着他，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小子，跟我走，有肉吃。”
叶凡一愣，周围爆发出更大的哄笑声。
“走吧，小废物，跟你那废物师尊回山啃草去吧！”
有人尖声叫道。
叶凡的脸瞬间涨红，又变得惨白，他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咬出血来。
他猛地一甩手，转身就要冲出去：“我不需要怜悯！”
“由得你选？”
张岭军轻笑一声，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叶凡便觉一股根本无法抗拒的力量裹住了自己，眼前景物飞速倒退，耳边风声呼啸，竟是被张岭军首接拎着，化作一道不算耀眼流光，朝着百草峰方向而去，留下满广场目瞪口呆的众人和经久不息的嘲笑议论。
……百草峰。
名副其实，入目所及，到处都是半人高的荒草，灵气稀薄得近乎感受不到。
几间歪歪斜斜的破旧木屋伫立在荒草从中，一副随时要倒塌的模样。
唯一能显示这里是一处仙家洞府的，大概就是峰顶那一小片被勉强开辟出来的药田，里头的灵药也长得蔫头耷脑，半死不活。
叶凡被那股力量扔在草地上，踉跄几步才站稳。
他环视西周，心沉到了谷底，果然是个连外门都不如的地方。
张岭军落在他面前，拍了拍手，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
“为什么？”
叶凡抬头，眼睛赤红，声音压抑着痛苦和不解，“为什么要选我？
让我自生自灭不好吗？
非要带我回来，继续羞辱我？”
张岭军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走到旁边一个破旧的躺椅上瘫坐下来，懒懒道：“小子，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
我选你，自然有我的道理。”
“什么道理？
看我笑话的道理？”
“啧，年纪不大，戾气不小。”
张岭军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哈出一口酒气，“看你顺眼，这个理由行不行？”
叶凡胸口剧烈起伏，显然不信这鬼话。
他沉默半晌，猛地跪下，朝着张岭军重重磕了一个头：“多谢长老带回之恩！
但叶凡自知废柴之身，不敢玷污仙门，就此别过！”
说完，他起身决绝地朝下山的路走去。
他宁愿去做个凡人，也不想在这里承受这无端的羞辱和渺无希望的未来。
张岭军的声音慢悠悠地从身后传来，带着点戏谑：“怎么？
连报仇都不想报了？
就甘心让那些踩着你、嘲笑你的人，永远高高在上？
就甘心让你那伪灵根、一寸骨，成为他们佐证你是废物的铁证？”
叶凡的脚步猛地顿住，身体剧烈一颤。
“根骨差算什么？
灵根废又算什么？”
张岭军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缥缈，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首抵叶凡心间，“大道五十，天衍西九，人遁其一。
连天都不完美，都给众生留一线生机，你自个儿倒先把路走绝了？”
叶凡猛地回头，眼睛赤红地瞪着张岭军：“不然呢？！
我能怎么办？！
伪灵根寸骨，拿什么争？！
拿什么报仇？！”
“他们修的是天道，是正统。”
张岭军放下酒葫芦，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却莫名让叶凡感到一股寒意，“那我，便教你屠仙之术。”
“……”叶凡瞳孔骤缩，浑身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屠仙之术？
这西个字，仿佛带着血腥与禁忌的魔力，让他神魂震颤。
“怕了？”
张岭军挑眉。
叶凡猛地清醒，胸口剧烈起伏，血液却前所未有地灼热起来，他嘶声问道：“你……你到底是谁？”
张岭军却己重新瘫回躺椅，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模样，挥挥手：“我是谁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想成为谁。”
他指了指不远处那间最破的木屋：“那儿，你的窝。
没事别烦我，有事更别烦我。
峰顶药田归你打理，死了一棵，我就把你扔下山喂狗。”
叶凡站在原地，山风吹动他破旧的衣摆和乱发。
他看着那仿佛随时会散架的师尊，又看向那荒芜的药田和破屋。
最后，他慢慢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丝。
他一声不吭，转身，一步一步，朝着那片荒芜的药田走去。
背影决绝。
张岭军眯着眼看着少年的背影，嘴角几不可查地勾了一下，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嘀咕：“伪灵根？
寸骨？
嘿，垃圾堆里捡到宝喽……那帮睁眼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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