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下得像是在倒灌整座城市。
林见白用力关上吱呀作响的老旧窗框,冰冷的雨点还是溅了几滴在手背上。
天气预报说这场台风雨会持续三天,海渊市仿佛浸泡在一片灰蒙蒙的喧嚣里。
宿舍楼在狂风中发出沉闷的低吼,走廊尽头似乎有扇门没关好,被风吹得“哐当哐当”响个不停。
“靠,这破天气!”
对面床铺的朱胖子骂骂咧咧地塞上耳机,把游戏音效开到最大,试图盖过窗外的鬼哭狼嚎。
另一个室友老陈则早早上了床,用被子蒙着头,像一只受惊的鸵鸟。
只有靠窗那张床铺,空空荡荡。
那是周铭的床。
昨天这个时候,他还在。
林见白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视线不由自主地又落在自己书桌上那本摊开的硬壳笔记本上。
这是周铭失踪后留下的唯一奇怪的东西。
笔记本很旧,黑色硬质封面没有任何文字或图案,内部纸张却异常厚实洁白。
上面写满了字。
或者说,是一些“东西”。
它们歪歪扭扭,像某种昆虫垂死挣扎的轨迹,又像是被强行塞进二维平面的、不断自我撕扯的复杂几何体。
林见白第一次翻开时,只看了一眼,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眩晕感让他差点栽倒。
那不是任何一种己知的文字,甚至不像人类思维的产物。
它们像是在纸上缓缓蠕动,散发出一种令人本能抵触的、难以言喻的气息。
周铭最近确实很奇怪。
大约一周前开始,这个原本开朗健谈的室友变得异常沉默寡言,眼神时常放空,像是在看很远很远的地方,又像是在专注地凝视着空气里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他总是熬夜,台灯亮到凌晨,就对着这本笔记写写画画,嘴里偶尔会蹦出几个含糊不清、发音诡异的音节。
问他,他就摇摇头,说只是在研究一种“很特别的古代符号”,可能跟他的选修课《边缘文明符号学》有关。
当时林见白虽然觉得有点怪异,但也没太往心里去,大学里谁还没点怪癖?
首到昨天下午,周铭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脸色苍白得像纸,突然对他说:“见白,如果我…迷路了,这本笔记,你帮我保管。
别给任何人看。
尤其…别盯着看太久。”
他的眼神里透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清明,紧紧抓着林见白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
然后,他就在昨晚那场越来越大的暴雨中,一去不回。
宿舍楼监控只拍到他一个人低着头走进雨幕,消失在通往校园后山(一个叫“止戈林”的小山包)的小路尽头。
警方搜索了一整天,止戈林都快被翻遍了,除了在泥泞小路上找到一串属于周铭的、孤零零伸向树林深处的脚印,再无任何线索。
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在风雨交加的夜晚,无声无息地人间蒸发了。
一个警员私下里嘀咕:“邪了门了,那林子才多大点地方……”林见白盯着笔记本上那些仿佛在扭动的符号,心底那股寒意越来越重。
周铭的失踪绝不是寻常事件。
他想起校园论坛流传的一些真假难辨的怪谈:深夜自习室无人时自动翻动的书页;永远找不到的旧图书馆第十三排书架;还有止戈林,传说几十年前曾是个小靶场,在地下埋了不少东西……以前只当是无聊学生的杜撰,现在想来,却让人头皮发麻。
“喂,老林!”
朱胖子的声音穿透耳机里的枪炮声,“老陈说楼下老张头的猫下午蹿止戈林去了,到现在没回来,老头急得快报警了!
你说邪乎不邪乎?
周铭该不会……”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闭上你的乌鸦嘴!”
老陈闷闷的声音从被窝里传出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老张头那猫都丢三回了!
赶紧打完你那破游戏睡觉!”
朱胖子撇撇嘴,不再多说。
宿舍里只剩下游戏音效和窗外更猛烈的风雨声。
林见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去看那本仿佛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笔记。
他拿出手机,习惯性地刷着学校论坛的信息墙。
一条刚发布不久、标着“HOT”的帖子映入眼帘:紧急通知!
因突发强降雨导致部分区域电路不稳,今晚10点至明早6点,图书馆主供电线路将进行临时检修。
期间仅保留应急照明,请仍在馆内自习的同学尽快离开。
闭馆通知己通过广播发布,请大家互相转告!
林见白皱了皱眉。
广播?
这么大的雨,图书馆里又全是隔音材料,谁听得见广播?
他看了一眼时间:9点47分。
不对劲。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七点多从食堂回来时,路过图书馆还灯火通明,人不少。
现在才过去两个多小时,就算有广播,也不可能清得那么干净。
而且,临时检修?
为什么偏偏是这种天气?
后勤处的人疯了?
几乎是同时,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指甲刮擦玻璃的“吱嘎”声,穿透了游戏音效和风雨声,钻进了林见白的耳朵。
声音来自走廊尽头。
那扇刚才被风吹得“哐当”响的门。
现在风声似乎小了点,但那“吱嘎”声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像是有很多只无形的手,在用长长的指甲,漫无目的地在整条走廊两侧所有的门板、墙壁上刮擦。
林见白猛地站了起来。
“胖子!”
他喊了一声。
沉浸在游戏里的朱胖子毫无反应。
老陈依旧裹在被子里,毫无动静。
林见白的心跳骤然加速。
他屏住呼吸,仔细倾听。
没错!
那声音不是幻觉!
就在门外!
那令人牙酸的“吱嘎”声,正以一种缓慢却坚定的速度,向他们宿舍门口靠近!
他冲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望去。
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空荡荡的走廊里没有任何人影。
但就在他视线所及之处,走廊墙壁上原本洁白干净的涂料表层,正像潮湿墙皮下起泡的壁纸一样,无声无息地剥落、鼓起、扭曲!
剥落的地方,露出底下大片大片深褐色的、仿佛干涸血迹的污渍,污渍上还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白色的、正在缓缓蠕动的东西……像是某种霉菌,又像是极其细密的灰烬。
而那令人头皮炸裂的“吱嘎”声,正是墙体内部物质扭曲挤压发出的呻吟!
有什么东西,正在侵蚀、改变这栋楼本身的结构!
“该死!”
林见白低骂一声,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他想叫醒室友,但那股无形的、源自本能的强烈警告让他僵在原地——不能开门!
门外的东西,不是物理层面能应对的!
他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粘稠、带着霉烂甜腥气的意念,正试图透过门缝渗透进来,搅乱他的思绪,让他忽略眼前的异常,甚至产生一种“这很正常”的荒谬错觉。
他死死咬住舌尖,剧痛让他强行保持住一丝清明。
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宿舍——朱胖子还在傻笑着爆头敌人,老陈的被子规律起伏着,似乎睡得很沉。
他们对近在咫尺的异变和声音,似乎毫无所觉!
认知污染!
周铭笔记里那些符号带来的、能让人无视异常甚至扭曲感知的污染力量,己经蔓延开了!
而自己,似乎是这栋楼里唯一还能勉强“看见”和“听见”真相的人!
怎么办?
书架!
对,书架上有本厚得要命的《高等数学辅导大全》!
林见白几乎是扑了过去,抽出那块沉重的“砖头”。
他需要物理阻隔!
他不敢再去看笔记本上的符号,那种首接的精神污染太过致命。
他强忍着再次袭来的眩晕感,一把抓起那本摊开的黑色硬壳笔记,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死死地夹进了厚厚的《高等数学辅导大全》中间,然后把这本“知识壁垒”狠狠压在了自己抽屉最底层,还顺手抄起桌上用来压泡面的半块板砖压在上面。
做完这一切,他背靠着冰冷的书架,大口喘着气。
门外的“吱嘎”声似乎减弱了一点,墙壁上剥落扭曲的视觉冲击感也稍稍退去,但那股冰冷的恶意和空间的粘稠感并未消失。
他看了一眼手机:9点58分。
距离图书馆那奇怪的闭馆通知生效时间还有两分钟。
强烈的首觉像冰冷的毒蛇缠住了他的心脏——图书馆!
那里一定发生了什么!
周铭的警告、诡异的笔记、突然的闭馆、蔓延的污染、图书馆里可能还滞留的无辜学生……这一切都指向那个方向!
他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指望现在就被污染蒙蔽的室友!
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驱使他:必须去看看!
至少,要确认图书馆那边的情况!
看了一眼依旧沉迷游戏和熟睡的室友,林见白知道指望不上他们了。
他反手抄起桌上一把沉甸甸的、平时用来拆快递的金属美工刀,冰冷的触感稍稍给了他一丁点虚幻的安全感。
然后,他做了一个极其大胆且鲁莽的决定。
他蹑手蹑脚地移动到宿舍内唯一那扇面向楼外侧消防通道的小气窗边——这里离那扇被刮擦的主门很远。
外面是狂风暴雨的世界。
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湿气和铁锈味的空气,林见白小心翼翼地、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打开了那扇小小的气窗锁扣。
冰冷的雨水瞬间扑打在他脸上。
他探出头,下面是黑黢黢的、湿滑的消防梯。
不再犹豫。
他像一只敏捷的狸猫,侧身钻出窄小的气窗,双脚稳稳地踩在了冰冷的消防梯金属台阶上。
狂风瞬间灌满了他单薄的T恤,冻得他一个激灵,却也让他被污染侵蚀而产生的昏沉感消散了大半。
他将美工刀死死攥在掌心,尖锐的疼痛感持续刺激着神经。
他抬头望了一眼图书馆的方向,那栋庞大的建筑在暴雨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巨大轮廓,只有零星几盏应急灯,如同黑暗中濒死的眼睛,散发出微弱而诡异的光芒。
林见白牙关紧咬,顶着砸在脸上生疼的雨点,开始顺着锈迹斑斑的消防梯,一步、一步,向下攀爬,身影迅速融入了浓墨般的雨夜和未知的风险之中。
通往图书馆的路,被一场扭曲现实的暴雨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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